是日,余懿照常接我下班。他把宾客名单草拟给我过目,我却并未接过来:“余懿,不如我们分手吧。”
他十分惊讶,下一秒却又恢复冷静:“是因为沈宗年吗?”
我缓缓开口:“是,也不是。”
余懿死死地盯着我,我从没有看过他这种眼神,他一直都是那样淡淡的,不近不远,让我无法感受到被爱。
“我们从来就没有坦诚以待过,我不问,不代表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凭空而降,你突兀的告白,你刻意与我保持的距离。余懿,我不是傻,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现在想问问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与他四目相对,模糊间,也能看清他的双眸泛起波澜。
他把车窗关紧,隔绝了外面的风,一时间,密闭的空间只余他的叹息声:“是因为李裳。”
“你说什么?”我失神,“裳裳?”
他闭上了眼睛:“我和李裳在一个朋友聚会上认识,彼此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和爱好,很快就走到了一起。确立恋爱关系后的第二天,她本来说要带我去见她最好的姐妹,可那一个雨夜……”他痛苦地回忆,“那一个雨夜,她遭遇了车祸,再也没能回来。”
“墓碑下的十二朵马蹄莲,每一年都是你送的,对吧?”我揪紧衣角,“喜欢白色的不是我,是李裳。而你那颗忠贞不渝的心,献给的也是她。”
“在你面前,我只能装作和她是陌生人。所以每一年,她忌日的前一天,我都会买一束马蹄莲,独自一人去墓园看她。”余懿哑声道,“她最爱白色,就像安琪儿一样,纯洁芬芳。”
我忽地记起,在李裳忌日的前一天,每日作陪的余懿都会消失整天,直到第二日才出现。他等我下山时,总是孤寂地倚在车边抽烟,指尖燃着星火,眼里却失去了所有光彩。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我重复着问,“为什么?”
“你是李裳很重要的牵挂,我想代替她照顾你,这样她才能走得安心。”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们很像,一样善良,一样喜欢小孩子。很多时候我会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越到后来,我越分不清到底是责任而陪在你身边,还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上了你。”
“我本以为对她能一直忠贞不渝,可是……可是慢慢地,我发现,原来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他茫然,“所以我想靠近你,又只能远远躲开。”
我终于明白,我们之间那似远似近的距离感是什么。我们始终无法靠近,只是因为他对我的爱本就不纯粹,想要靠近,又只能克制,我则只是缺乏安全感,唯想依靠温暖。
“余懿,我们今天,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吧。”我疲倦道,“你不必再被责任束缚,我也不用再自欺欺人。这几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在这场名为命运的圈圈里,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原来在未知的开篇时,就已注定了结局。
回到家后,我心烦意乱,干脆打开电脑想去下载些电影转移注意力,不料却失手摁开了弹跳出来的一个页面,大抵是病毒,我关了几次都关不掉。
“换乐?”我眯着眼,把脸贴近屏幕,那网站首页的两个字散着幽幽蓝光。
“能换取心中所想,能换得迫切需要?”
我停住了手,如果我能换回沈宗年的腿……
他原本就有才有貌,那样,他会比现在活得更好,能行走去更远的地方,看更美的风景,也能有另一个更好的她。
我所能做的,是愿君喜乐。
“换乐”二字显得诡异又真实,黑色的花边勾勒出短短的一句话:“你需要换的话,可承诺不后悔、不遗憾?”
“你是否确定进行本次交换,以未知的失去为代价?”
点了“确定”后,我在椅子上枯坐了许久,直到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消失,我闭上眼又睁开,重复无数遍也仍是黑夜,连仅剩的一丝光也没有了。
在颤抖中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完全失明。
“阿杏,在这里坐下。”朱蒂小心地扶着我,“筷子在右手边,今天午饭是……”
“我闻到了。”我摸到筷子,“有清蒸排骨对不对?”
“要不要我喂你?”她担忧问。
“我自己来就好。”我摇摇头,“我始终要习惯的,以前能看到一点,从今以后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只靠别人照顾。”
幼儿园里,原本无足轻重的杂工我却再也做不了,老园长体恤我,饮食起居依然会为我安排妥当。
他们知道我和余懿的订婚宴取消,只以为我是情感受重创而导致生理承受不住,我却明白,这便是那换乐的代价。
朱蒂停下唠叨,我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便问:“谁来了?”
“是我。”沈宗年开口,“朱蒂,我来陪着她就好。”
朱蒂离去后,我垂眸:“你怎么来了?”
完全失明后,我愈加自卑,自觉配不上沈宗年,又不知如何解释,干脆闭门不见,躲了他好几天。
“戒指都在你手上了,”他说,“我总不能让新娘逃跑了吧?”
“沈宗年,你这么好,会有大把更好的女生等着你。”我说,“我只是个盲女。”
“可是,”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一生,我只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我的手一松,筷子落到地上。
一阵微风吹过,窗外的落叶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