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海星一把将谛听环进怀中。她失声痛哭,伸手按住谛听胸前的伤口。却也抑制不住其间流逝的生命力。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妖孽!”
白泽怒意沸腾,双目血红,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他怒吼上前,周身白光喷薄,隐隐显露出原身的轮廓来。
阴兵不敢上前,站在原地踌躇着。但是范海星此时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将脸埋在谛听的颈窝中,任泪水浸湿他的脸颊。
如此一来,他们便就两清了。若是要死,她也要让他死在自己的手里!
白泽的咆哮声恍在天边,范海星充耳不闻。他的掌刃如长虹贯日,挟裹着浓烈的杀意,转眼便至她的身后。
“海星,海星!”
范海星猛然回神,身后一片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她转身便看到马面焦急的双眼,还有洒了她一脸的鲜红血花。
白泽收回手,心中愤恨不止。正欲抬手再行一击,马面却一把将范海星抱了起来,飞快地往城门冲了过去。
白泽的怒吼中隐隐已有兽啸之声。他绷紧双足正欲追上去,眼角却见招财挤开人群冲了上来。她冲到谛听身边,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摸了摸他脖子的脉搏。
“他还活着!还不快叫冥医!”招财急道。
白泽闻言,立马停下了脚步,对一众阴兵挥手下令。然后才转身,眼中都是无穷尽的仇恨与杀意,望着范海星。
范海星越过马面的肩头,看着谛听静静地躺在地上。他还是如她初见时那般,眉目如画。
“谛听…对不起,谛听…”
范海星伸着手,似乎是想要再一次触碰到谛听。但是此刻他却离她越来越远,终是被蜂拥而上的阴兵淹没了。
她一直固执不愿放下的手,此时才终于颓然垂了下去。
城中的阴兵大多都聚集在了城中,眼下城门只有几个阴兵守着。他们看到马面疯了似的冲过来,都纷纷转过弓弩对着两人。
但是马面根本不予理会,一人长的弩箭铮铮作响地破空而来。马面甚至都不去躲避,范海星只好抬起手,结起一片鲜红的屏障,将弩箭挡了下来。
“马面,你要带我去哪儿啊,你放我下来吧。”范海星焦急地说着,但是又怕强行挣开,会伤到马面。
但是马面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海星,海星”。他的后背被白泽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豁口,金红光影和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
可他仿佛毫不在意,甚至似乎感觉不到。他一路无可阻挡地冲出了城门,似乎身后跟着什么洪水猛兽。但实际上甚至没有任何人来追赶他们。
白泽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谛听的安危上。派来追赶他们的阴兵,见过了适才那番厮杀,此时也没有几个人真心愿意去送死。大多在城门口晃了几圈,便又回去了。
范海星任由马面带着自己在幽谷中横冲直撞了许久。城外飘着小雨,浸湿了他们的衣服,冻得范海星一阵阵发抖。
但是马面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范海星看了看周遭的景致,才分辨出来这似乎是前往罗刹城的方向。但是即便马面这样没命地飞奔,也得要数日才能抵达。
而眼下,奔走了一个多时辰了。范海星明显感觉到马面的脚步开始踉跄起来,喘息声也变得十分粗重。而他的伤,根本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
“马面,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牛头呢?他会生气会担心的。你,你快回去吧。”
范海星实在按耐不住,开始挣扎起来。马面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实在无法,才只好将她放了下来。
“你为何要带我出来,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何以要救我出来?我本一无所有,你如此待我,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范海星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竟一路都在哭。这幽谷中寂静一片,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放大了百倍,就连适才好不容易宁静下去的悲怆,现在也都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海星,不哭,不哭。”
马面伸手擦了擦范海星的脸。本意只是轻轻擦拭,但是却又掌握不好力度,看起来像是推了范海星一把。范海星干脆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得马面手足无措起来。
“海星,不哭!”
马面心慌地半跪在地上,想去抱抱范海星。但是似乎又意识到自己力气太大,怕无意中伤到了她,只好又收回手去。
看他如此小心翼翼,倒叫范海星心里一阵酸涩起来。
“我已如此潦倒,众人皆已弃我而去。未曾想,在这儿陪着我的,还在意我的,竟会是你。”
范海星破涕为笑,伸手抱住马面的脖子。
马面轻轻拍着范海星的后背,似乎是在安慰她。
他咳嗽几声,才又说道:“海星,范海星…1998年3月21日,海星市海星街…”
范海星本已止住的泪水,此刻又忽地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这或许已是马面这数百年来,能一口气说出来的最长的一段话了。遥想当时,自己说这话,都是在一年前了。
那时的自己,天真无知,洋洋得意。在这地府只有一腔干大事的热血,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如今,不过才一年而已,便已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那些费尽心思,努力得来的东西。曾经是那样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可现在,却都如流沙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或许那些看似属于她的东西,原本就只是表面。本来,就是一桩被打断的黄粱一梦罢了。
马面喃喃地重复着那段话,声音越来越小。范海星此时却觉得,心里有了一丝麻木。马面在她的眼前,怀中,逐渐崩碎,化作万千光影消失。
但是此刻,范海星却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哭的了。
她终是一无所有了。范海星紧紧攥住一片光影碎片,可摊开手,却还是空空如也。但是,既已无所可失,便是可得一切之时。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范海星定了定神转过头去。
“谁?!”
躲藏在灌木丛中的两个小妖怪颤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从其后走了出来。
“姑娘切莫生气,我们只是例行巡视而已,并无恶意,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范海星打量了他们一下。从这装束和腰间别着的武器来看,应当是罗刹城的妖怪。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看起来似乎很怕她的样子。
“慢着。”范海星叫住了他们。
“姑娘有何吩咐?”小妖怪哆嗦着问道。
“罗刹城主可还好?近日可有听他说起过关于地府的事宜?可有收到信件?”
“并未听城主说起过…姑娘是地府的人吗?”
范海星动了动嘴唇:“现在不是了。”
那两个小妖怪见她神思哀戚,一时面面相觑。“那,姑娘可是意欲投靠城主?”
投靠?范海星忽地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现在,以她的处境,地府是肯定不能回了。自己现在,人不人妖不妖的,根本也无处可去。
只是想起,银狐本是要去罗刹城的。可是最终,罗刹城却没有人赶来幽谷与他会合。不知究竟是谛听的信件没有送出来,还是罗刹城中出了什么事。
细细想来,眼下除了罗刹城,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鹰隼寨或许也会接纳她,但是鹰隼寨势力薄弱。若自己真去了,恐怕会给他们带去不少麻烦。
“若是城主愿意接纳我的话,我当真是要上门前去叨扰了。还请二位给我带个路吧。”
范海星扯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来,朝着二妖走近两步。没想到那两人竟畏惧地往后退了两步,后又觉得十分不妥,赶紧跟范海星连连道歉。
疑虑片刻,范海星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浑身都是浓烈的戾气,那彼岸花中的嗜血本性,还在她身边萦绕着。
此时,自己在这些小妖怪眼中,恐怕都是比银狐还可怕的大妖怪了。即便是出于对更强大的生物的敬畏,也会让这两个小妖怪对她敬而远之。
“你们无需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更不会吃了你们。”范海星耸了耸肩。
二妖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姑娘,这边走吧。现在辟出了一条道,比往日要快得多了呢。”
即使是主角,也不会总是意气风发。此时此刻,便是范海星和谛听跌到谷底的时候。一个半死不活,一个生不如死。
此时已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候。地府并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只是那穹顶上的黑云仿佛随时就会坠落下来。黄叶落尽,处处都是一派萧条的模样。
招财只着一袭雪白素衣,站在瑟瑟寒风中缩了缩脖子。
她抬头望着空空如也的忘川桥头,四周一片寂静。白泽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去,帮她披上一件裘披。
“此番动荡,逝者颇多。幸而你没事。”
“我怎会有事,我本就是个局外人而已。”招财转过身来。“谛听醒了吗?”
“刚又睡下了。哥哥此番元气大伤,多亏了你,才留住了性命。”
招财笑了笑,淡道:“那样的情况下,海星若真是想杀了谛听,又有谁能救得了他?如今你受天帝指令,暂管地府。海星与谛听也再难相见。
即便相见,恐怕也只会挥戈相向。你已铲除了一切阻碍你的人,达成了你的目的。你自然觉得心中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