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道这个份儿上,谛听又侧眼看着白泽:“天帝着你在地府,本意是监视我,你倒好,反而有心来劝我造反了?”
白泽自嘲地笑笑:“我本也只是,借此机会在地府协助哥哥而已。天帝于我不过是君臣,而哥哥于我,则是血浓于水。”
话说得倒是好听。谛听心中想道。白泽的心思,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即便他有心重建与白泽的兄弟之情,心中也还是难以释怀。
只能说,如今他对白泽,有些事情还是无法完全信任。虽然白泽这么说,但是谛听还是没打算把心里的想法都告诉白泽。
在他看来,天帝这番指派,对他有利有弊。若是利用得当,说不定便可摆脱此刻的窘境。说到底,若是范海星也能站在他这边,他便也无需如此小心翼翼了。
“我本打算在罗刹城待个几天的,如今看来怕也是不行了。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地府吧,你去安排一下。若要前往蓬莱岛,便要早做打算了。”
“是。”
话刚说完,谛听却忽然听见门外似有轻微异动。像是一只小虫从纸面爬过时那种轻微声响,但却轻易拨动了他的耳弦。
只见谛听猛一抬手,一道金光灼灼的气刃便飞射而出。刺破窗纸,便没了声音。白泽立马推门而出,却见地面并无血迹,唯有园中梨花轻轻摇晃着。
一道矫健的黑影飞快地越过墙头消失了。但是如此速度,白泽并不放在眼里。可是他刚打算追上去,谛听便叫住了他。
“不必追了。”
白泽急道:“可是,此人若是听见了我们适才说的话,恐怕是要对我们不利!若他是天帝安排来的人,那天帝必然不会轻易罢休。”
“不是天庭的人。此人步伐轻盈诡谲,对这罗刹殿的地形了如指掌。可见就是城中的妖怪,能有此道行,避开我听觉的,这城中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谛听说着便闭上眼睛,细细听着。虽然这人已经尽力用妖力在隐藏自己的行踪了,但是显然道行还没深到能完全隐藏行踪的地步。
这脚步声断断续续,但还是让谛听听出,是往灵堂的方向去了。说来也怪,先前谛听还能听见,灵堂里陆南晟和其他妖怪说话的声音。
但是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彦啸飞奔进灵堂中,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他一路捂着自己腰侧的伤口,虽只是擦伤,但却疼痛异常。
“现在他听不见我了吧?我也不知我是否完全避开了他的耳朵。”彦啸嘶了口气,自己给自己疗起伤来。
灵堂中空空如也,唯有惨白的花结垂幔,在淡黄色的烛火中摇晃着。灵位前只有范海星跪着,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陆南晟也已经回房处理明日下葬的杂务了。
“自是没办法完全避开的。我已经在此用妖力隔绝了谛听的听觉,现在他听不见我们了,说吧。”
范海星这副命令的态度,着实让彦啸有些不服。但是他还是哼道:“他们不是来占城主之位的,只是单纯的前来探望。
不过,我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西王母盗取般若经的事。天帝指派谛听前去讨伐,他们还在商量要不要造反呢。哼,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份心思。”
西王母盗取般若经?范海星心中一动,她虽还不清楚般若经到底有什么用,不过就在天庭所听见的那些话里,也不难猜出,般若经可辨天下真相。
那也就是说,西王母已然知道。当初琼烟之死,其实是天帝与白泽一手策划的了。既然如此,西王母必然是要跟天帝翻脸的。
若是西王母有心与谛听联手,对抗天帝,也未必不可啊。
但是这么一想,范海星又立马想到。以西王母的那个性子,怕是不可能轻易信任谛听的,更何况现在,白泽还跟着谛听。
西王母不剁了白泽就不错了,还合作?
范海星嗤笑一声:“这反恐怕是造不起来的。不过,这趟混水,我倒是想去掺一脚。”
说到这儿,她的眼神又冷了下来:“此事不可再让其他人知道,招财,你师兄,都不行!待到罗刹主下葬之后,你便随我到蓬莱岛走一趟。”
彦啸正收拾着自己的伤口,冷不丁听但还行这么一说,立马抬起头来。
“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啊!今日若非我身手敏捷,恐怕就被你那有情郎给杀了!要我随你去蓬莱岛?做梦!”
“有我在,无人能杀你。若我要你死,你必然活不成。”范海星颌眉笑道,眼中尽是凛凛寒光,看得彦啸心中发凉。
“你即便说要去,你知道怎么去么?蓬莱岛远在现世南海中央,这罗刹城可没有通界车,你怎么去?”
范海星轻松一笑:“这有何难,我自有方法。”
等到谛听他们赶到灵堂时,范海星已和彦啸一同离开了。灵堂中空空荡荡,只有台前地板上残留的几滴未干的血迹。
谛听用手指拈起嗅了嗅,心里才放了下去。
“看样子,不是范海星,也是与她有关了。此事她已知晓,哥哥你还要坐视不理吗?”
“随她去吧。”谛听轻轻笑道,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一般,露齿笑出声来。“如今,当真已不能再唤她小卒了。且看看她想干什么吧。”
第二天一早,谛听便与白泽一同离开了。原本还想要给罗刹主送葬的,如今也只有作罢。
妖类的入葬不讲究什么哭丧,鸣炮。整个送葬的队伍都寂静无声,倒是叫范海星想起了以前,在现世遇见的渡魂使。那些魂魄,也是如此的安静。
直到罗刹主入葬,填好最后一封土后,前来送葬的小妖怪们才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城主驾鹤已去,城中不可无人打理事务。请陆少主上位!”一豹妖抱拳道。
此话一出,一时间众人便炸了锅。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吵得不可开交。眼前还是罗刹主的墓碑,但是适才悲伤凝重的气氛,都已烟消云散。
“少主虽深得城主指导扶持,但是尚且太过年轻。恐难能服众。城中跟随城主来此,千辛万苦创立罗刹城的元老不少。依我看,还是资历身后的大人,更适合接任城主一位。”
“这可未必。城主病重,这段时日来,都是由二位少主在接管城中事务!能者持权,有何不可?!”
城中早年间便跟随罗刹主的妖怪并不少。参与罗刹城创立的妖怪们,现在虽都上了些岁数,但是在城中也算颇有威望。
范海星冷眼看了看这些人。此时倒觉得,不管是在哪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城主职位,都有人为此争破脑袋。
“都别吵了!师傅尸骨未寒,你们便在这儿争论谁来掌权,成何体统?!城主一职又怎样?还不一样是受地府管制,有本事,到那谛听面前争去啊!”
彦啸怒喝道,伸手指着远方地府的方向。“一个个的,现在在这儿斗唇斗舌,昨日那冥王来的时候,不还都腆着脸百般讨好么?”
一番话说得那些个争吵不止的妖怪们赶紧噤声。
范海星轻笑一声,向前一步,转身扫视着眼前众人。
“说起来,罗刹城主与我本也是故交。遥想数月前,我来到这罗刹城,城中尚且还没有如此多的医者,药房。也还没有那些便利的器械和精良的武器。”
那豹妖哼笑道:“范姑娘冰雪聪明,也曾在地府为官。说起来确是帮衬了我们不少。莫非,您也有意要争夺这城主之位?”
“鸿鹄志在千里,我志在登上冥王之位。但若我说我也想要当个城主玩玩,又如何?”
范海星侧眼看了看那豹妖。她虽一袭白衣,但是那眼角的艳丽妖纹,却依旧将她周身的戾气渲染无遗。此时她眉眼锐利,虽是笑着,那无形威压却已漫溢而出。
那豹妖后脊一凉,但还是据理力争道:“姑娘道行如此深厚,我们这小小城主之位怕也容不下你。况且,你不过只是一外来者…”
招财打断了他的话:“外来者又怎么了?能者胜任,若是海星当上冥王,再加上二位少主的辅佐,恐怕罗刹城上下会比现在更加繁荣。
你们的那些镇魔工事,堤坝的建筑设计。没有一样不是出自海星之手。你们能比往日过得更安宁,除了罗刹主,海星也功不可没。”
“话虽如此,要让我等臣服于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请恕在下无法!若非陆少主,我等恕难从命!”一须发花白的老人不屑地说道。
陆南晟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对着罗刹主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起身,看着身后众人。
“承蒙诸位厚爱。”陆南晟对眼前众妖抱了抱拳。“诸位有意让我接管城中事务,我自然尽力而为。只是,南晟不才,自知心思愚直,恐难以胜任。”
彦啸听到前半部分,本来还松了一口气。但是听到后面半句,心又陡然一颤。
“师傅卧病之时,便已与我谈论过此事。这段时日来我掌管城中事务,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漏洞百出。诸位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陆南晟面无波澜地说着,但是众妖听到这话,心里却也都暗自明了。一时间众妖寂静一片,没人贸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