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个消息，他们三人自然是坐不住了，这几天，连皇后都暗自吩咐人打听那个被皇上救的宫女弄去哪了，更别提其他宫里闲得无聊的妃子了。
巧的是，那天皇上让人把小灯笼送来惩戒司，一路上也没个人看见，皇上的贴身侍卫都是石头，怎么会乱嚼舌头，只是，皇后终究是皇后，治理后宫三年了，找个人花了三天已经足够她窝火了。
这股子火，在看见小灯笼的时候，更是旺到极致。
皇后沈青蓠，其父乃是当朝沈相，三朝元老，位高权重，当年刘浙能顺利登基也少不了他从中帮衬，所以，成年之后就迎娶了沈青蓠，册封为后。
彼时她年仅十六就能稳坐中宫，端的是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皇上赞赏有余，皇太后也对她喜爱有加，可见，她是何等厉害，如今，历经三年的脂粉争斗的洗礼，更是深不可测。
此时的她，只一个呼吸间就掩去眼里的所有情绪，慢条斯理的品着茶。
小灯笼伏跪在地上良久都没有动一下，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千奇百怪，密密匝匝。
“抬起头来。”
平淡无波的语气，在德清宫正殿幽幽的回荡。
小灯笼慢慢的抬头，纵然知道这殿内坐了不少人，可是，一下子对上那么多打量的眼神，还是有些撑不住。
一双眸子黝黑如沉潭，清浅纯净，白皙稚嫩的脸颊上还残存着浅浅的伤痕，瘦弱拂柳般的身子掩在粗布灰衫下，在这高贵华堂，在这一群精致妆容的女人面前，她像一道格格不入的风景，散发着另类的夺目光芒。
“呲！”
刺耳的摩擦声清晰入耳，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在众人的视线中，皇后竟然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的走近小灯笼。
挺得直直的背脊不知觉的颤动着，小灯笼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看着。
“皇后。”蓦然，从左前方座位传来一道温柔婉尔的声音。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浅笑，观之可亲，贤妃，楼悦珥。
后宫里唯一家世背景与皇后可以一较高的便是贤妃。
其父是平章政事楼林，从一品，掌机务，贰丞相，凡军国重事，无不由之。
较之右丞相沈高桧，正一品，银印，统六官，率百司，居令之次，佐天子，理万机，稍逊一筹，仅仅就是这一筹，就注定，贤妃是妃，不是后。
“妹妹看这宫女甚是乖巧，极是喜欢呢。”
贤妃也款款起身，柔柔弱弱的样子，眼神却格外明亮而锐利。
小灯笼早就被皇后靠近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
像是一道冰冷的光，透进你的骨子里。
“哦。”淡淡的应了声，皇后转眼看向贤妃，后者露出一贯的笑脸，很无害的样子。
余下的妃嫔都静观其变，这个时候，她们还是有些自觉的。
“前儿个太后那边传了话，这宫女不守宫规，与人搏斗，有辱宫闱，冲撞圣驾，当处于极刑，以儆效尤。”
本来聚中全部心神凝耳细听，不敢松懈的人瞬间软了身子。
小灯笼五脏俱痛，脑海雷鸣乍响，极刑？！
贤妃哑然，显然是没想到皇后会这样堵死她的话，而她口口声声说的是皇太后，谁又能反驳。
转而看向小灯笼，贤妃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她看中的怎么可能是小灯笼，不过是冲着这宫女竟能让皇上出手的由头而已，若是将这个人收为己用，必然是上佳，若是不能，自然是除的干净为好。
她可见不得有人比她还柔弱乖巧，当初她就是以这点博得圣宠的，只是，在这后宫里要想活着，怎么可能真的柔弱？
皇后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视线再度落在小灯笼身上，却有些讶然。
小灯笼正在无声的磕着头，一下又一下。
她只是一介宫女，岂能开口辩解，纵然说了，又有谁会听她的，万言不如一默，她只有磕头，求怜，求悯。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莫不惊讶。
寂静中，只有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碰到地上的声音，闷闷的，一下一下的回响，诡异的是，这样的声音像是砸在人的心窝一样，性子稍软的都有些挨不住了。
“看着真是可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是啊，被一个魔怔的宫女追着杀，好端端的真是倒霉。”
“哎，我也听说是呢，没被杀死，现在还有被处死……”
“听说那杀人的宫女查出来了，原来才是前些日子与纯春宫太监对食的掌灯宫女。”
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个胆子稍大点的新入宫不久的妃子耐不住窃窃私语。
不过一会儿，小灯笼额头就磕破了皮，开始渗出血来，印在光滑如镜的地面，反射着丝丝血光。
“皇上驾到！”唱喏声又响亮而绵长。
若问这后宫三千佳丽最喜欢听的是什么，莫过于此句。
瞬间所有人都殷切莹然的看向殿门口。
那一抹刚毅的身形就在小灯笼身后一丈之外，背着手，看着她的背影。
小灯笼只一味的磕着头，不曾犹豫半分。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皇后也是躬身弯腰。
被众人整齐的呼声惊醒，小灯笼立马双手撑地，跪着转个身，头埋得低低的，对着大门口的方向接着磕头。
她自小就被莲月逼着熟记宫规，上百条规矩是一个不漏的背出来过，自然记得不能背对皇上，那是大不敬的。
在门外站了半天的人，眼神深沉的看着地上跪着磕头的人，竟没让众人起身。
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一股影子，隐忍，祈求，那么卑微，背脊至始至终却都是直的，求生并不可耻，卑微不卑贱，曾几何时，他也曾低过头，跪在雪地里求生，记忆瞬间涌现脑海，让他觉得胸口郁结的很。
视线一转，那些一副漠视的高高在上的众人，此刻或讨好，或娇羞的眼神，让刘浙觉得厌恶之极。
“都退下。”说出这句话，他大步踏进门，转瞬就到了地上的人身边，小灯笼头起伏的更低，几乎是挨着地面磕头。
皇上的命令无人不敢不从，只是，这是德清宫，皇后的寝宫，所有人不甘不愿的退出来的时候，分明看见皇后眼神冷光闪烁，贤妃几乎是咬着牙离开的，因为皇上根本就没看她一眼。
不仅是她，吴婕妤，徐昭仪，这一个个近日比较受宠的人都没能得到半个眼神，奈何，皇上浑身散发着冷意，看来前日的怒火还未消，这当口，还是少触霉头为妙。
空荡荡的宫殿，只余三人，小灯笼听不见其他声音，却能感觉到身边有人，顺着对方墨色锦袍下微露出的白色鞋尖判断他站立的位置，然后边磕头边转移身子，确保自己没有背对着对方。
“皇上，今儿个早朝下得早呢，用过早膳了没？前不久德清宫新得了些凉拌菜，伴着清粥吃，倒是味道不错，要不……”
“朕用过了。”刘浙淡淡的截了话。
皇后脸一僵，转而就笑了笑：“倒是臣妾忘了，已近巳时了，皇上必是用过膳了。”
温言柔语，像是话家常，完全没有近一个半月未见的生疏，这个女人他从来就不曾轻看，只不过，越是如此，越觉得不喜。
明明愤懑，明明怨恨，却装作大度，不在意，光从她的言行，看不出任何异样。
“太后传的话，你再说一遍，朕觉得有必要听一听。”
说完，突然往前一个踱步，衣摆飞扬，一股气息扑面而来，小灯笼生生顿住动作。
皇后也感觉到空气微微一滞，本就被刘浙的话堵的气息不畅，这下更是呼吸急促不少。
“皇上，臣妾……”
“朕只想听太后传的话。”
这下皇后的脸色刷的就白了，当时她只是置了一口气，小灯笼的出现，贤妃的挑衅，逼的她一时失口，搬出皇太后的话绝了一干人的念想，更是为了将小灯笼扼杀在摇篮里，能让皇上出手相救，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嫉恨，她堂堂皇后，一国之母，一个半月都没见到的人竟然去救了一个宫女，一个卑贱之极的人。
却不想，这话被皇上听了个正着，别人或许还能糊弄，他却是不可能的，欺君是死罪，她怎敢冒险。
沉默，落针可闻。
小灯笼僵着身子不敢动，刚才那一个踱步，明显不是平常的行走，她惴惴不安的埋着头等待。
额头上的口子不深，血慢慢的凝固，倒是没有再滴下来。
血腥味淡而浅，丝丝入扣，刘浙本是耐着性子看她，被这气味一搅，瞬间不耐起来。
“既然你忘了怎么说，以后就永远不要说了。”
皇后闻言呼吸一窒，手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中帕子，然后低头不语。
刘浙却似没看见她脸色青白的样子，眼神重新落回地上，“叫什么名字。”
小灯笼身子一抖，立马伏低脑袋道：“没有……叫小灯笼……”
说完，她自己又觉得不妥，哑着嗓子补充：“真没有名字，小灯笼是别人叫的……”
刘浙来回走了两步，略一沉思，便道：“朕问你一个问题，答好了生，答错了死。”
小灯笼抖的更厉害了，小手努力的撑着地面，咬紧牙关点头：“奴婢谢皇上开恩。”
给你机会回答问题，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抬起头来，看着皇后。”
小灯笼僵了僵，抬头去看，刘浙在她抬头时脚步一转，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所以，她只看见了一个高大修长的背影，以及皇后平静的站着看向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