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铺子门口,谢榜泛着银丝的头发略有些乱,他一身素衣袍子,手中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毛笔,笔头都秃了,他直挺挺的站着,一副文人傲骨的样子,指着店铺内,缓缓说道:“我谢榜,一生读书,虽无建树,可知礼,谁知,我竟生出这等忤逆不孝之人!”
谢榜说着,冲众人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目露哀戚,一字一句的说:“家有二女一子,奈何家无家产,孕育子嗣之时,上有老人,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为了保一家老小,不得已将二女送出,给予亲妹妹抚养。”
他说的情真意切,围观的人都要相信了,看方家一家子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谢涟漪微微蹙眉,看了看被气的嘴唇颤抖的方谢氏,低声道:“娘可要进去休息?”
“不,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要说什么。”方谢氏想到了之前的种种,气的心口发闷。
谢榜继续说:“都是亲戚,我本以为依旧和乐融融,谁知,女不认生父母,不孝生父母,记恨父母丢弃于她,毫无怜悯。”
说到此,谢榜突然深情的拉了谢程氏的手道:“前几日,吾妻上门商量借银,却被要求写下借条,为了银钱,吾妻之名落女儿借条之上,此等不孝之事当真让人寒心。”
说着,他又伸手指了方家,“我们不计较前事,心疼妹子女儿一家辛苦,留在店中帮忙,却被诬陷偷拿店中银钱,我谢榜,只求衣能蔽体,食能果腹,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山珍海味,就是如此小小心愿,逆女依旧不允,只道要钱就要借条!”
至此,谢榜理直气壮,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最后手指都指到了谢涟漪的鼻子上。
“如此,吾问你,你母怀胎十月,你可曾给予报答,你住母体十月,可曾写下文书!”
这句质问让众人附和,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母以精血孕育,已是伟大。
谢榜瞪大了眼,呵斥道:“如此不忠不孝之人,被银钱蒙蔽了心的人,如何能做生意,如何能做良心生意,你的良心呢?!”
说完,谢榜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围观的人一下子就偏向于弱者 。
“哎呀,这老爷子瞧着真可怜,那么大年纪了,这身上穿的袍子那么旧,看看他女儿,那一身衣裙要不少钱吧。”
“哎,这年头,人啊有了钱就变坏了。”
“老爷子,你别怕,这事儿我们大家伙给你做主!”
“对,我们大家伙给你做主!”
有了一个人这么说,就有第二个人这么说,一下子围观的人都说要为谢榜做主。
谢程氏假惺惺的在那说:“诸位诸位,这是我的孩子啊,纵然不养在身边,可也是我心疼的孩子啊,还请诸位不要如此啊。”
“你这老太太就是太好心了,这样的女儿就该活活打死!”
“对,就该打死。”
“要么将双亲接回好好奉养,要么我们以后都不来你们店里买东西了!”
“让你们的店开不下去!”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谢涟漪的眼睛在人群之中飞快的扫视着,她发现了有几个可以说是煽风点火的人,她心中冷笑,看来今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谢涟漪微微一笑,安抚了方谢氏一下,缓步上前,高声道:“还请诸位听我一言。”
谢涟漪和善的笑着,“纵然要判我的罪,也该让我辩解几句才是。”
“你说!”有人主动开口。
谢涟漪学着谢榜的样子,慢慢的说道:“我,谢二丫,生在冬日里,父母想要男孩儿,剩下我发现是女儿,又觉养不起,故丢于雪地之中,自生自灭。”
“这和老爷子说的不符啊。”话音刚落就有人怀疑。
谢涟漪不慌不忙的走到方谢氏身边,笑道:“这一位是我的养母,也是我的姑母,她那日回去瞧我生母,这才知道,年幼的我被丢在雪地里,姑母心善,去捡回了我一条命,然而,我并未怨恨,十多年来,凡是生母呼唤,必上门卫其做事,洗衣做饭,打扫庭院都做过,诸位若是愿意,可去谢家村走一遭。”
她底气十足,谢家村对于这些事情可都是知道的。
谢涟漪一笔一笔解释着,说到这个,似乎不好意思起来,“至于银钱之事,我就免不得要翻一翻旧账,诸位可还记得,之前周温婉周小姐曾为一个农女,在医馆支付了银子治病。”
这话落下,立刻有人附和,“这事儿我知道,那农女的哥哥啊被人打了,打到了脑袋,要人参治病,不少钱呢,好在那时候的周小姐和善啊,给了钱的。”
谢涟漪冲那人投去感激一笑,“说来惭愧,那时就是我和我大哥,我大哥受伤,就拜我生母,那时我凭着小聪明赚了一笔钱,生母发现我能弄到钱,故此砸了我姑母家,打伤了我两个哥哥,还把我大哥治病的银钱骗走了,这还不算,他们还想屡次找事儿,目的就是给我们找麻烦,让我想办法拿钱,若是我赚不到了,就会把我卖给鳏夫赚钱。”
她语调缓慢,抑扬顿挫,非常好听,她看着众人,将这些字句清清楚楚的说给了众人听,“敢问诸位,这些事情发生,我是否还要原谅他们?”
谢榜和谢程氏也不笨,说到这个份上了,夫妇两人索性就抱在一起装害怕。
他们本就打扮的老气,又哆哆嗦嗦的,谢程氏更是加了两句,道:“我们走吧,老头子,我们回去吧,回去吧,丫头是不会原谅我们了,走吧,走吧。”
二人表演的很真,竟然还跌跌撞撞起来。
这下子又有圣母开口,“哎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两位老人家也知错了,你何必咄咄逼人,你看看,两个老人家都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啊,看着真可怜,人都是会老的啊。”
“对啊,这位姑娘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到底是生父母。”
“就是就是,还是原谅了吧。”
这些话类似于道德绑架,谢涟漪没想到竟然会这样,看来这里面起引导作用的人还不在少数。
谢涟漪依旧微笑着,站在那不言不语,“本来双亲要钱,我若有给一些也无妨,只是上一次,生母前来借钱是为了给弟弟还赌债,这一次又直接开口要一百两,我如何拿的出来,还是说,诸位愿意给资助一些?”
最后一句话落下,那些凑热闹的人就立刻不说话了。
但是引导的人继续说:“你们家如今两个铺子呢,一百两拿不出来么?”
这话一说,其他人纷纷点头,“有的人有了钱啊就忘了本了。”
“老太太,赌债是怎么回事儿啊?”有人还算脑子清醒,可惜问错了人。
谢程氏似乎被问懵了头,她无措的看了看四周,“赌债?我们何曾有赌债?是之前你父亲病了,欠的钱啊。”
说着,她坐在地上就哭,“你这丫头,不愿意给钱就算了,何苦这般抹黑你父亲和弟弟?!”
她一边哭一边说,涕泪横流,叫人心酸。
谢涟漪和方家人一看,每个人都觉得脑袋都大了,这人怎么一句话翻来翻去两种说法。
方谢氏气的狠了,快步上前,道:“你!之前明明你说的是赌债,怎么又变了?!”
“妹子,你大哥和侄儿是什么样子的人你不知道么?”谢程氏继续哭泣。
很快就有人指指点点的说:“怪不得这个女子不好,原来养母也不是好东西。”
“肯定是为了钱呗,一直过着苦日子,突然有钱了好过了,谁愿意分给其他人啊,是不是。”
“做人啊,心不能太黑。”
这事儿一下子变成了对方家的指责大会,谢涟漪咬了咬牙,她竟然被坑了,就算说出她看到了谢状圆他们去了赌坊,这些人只怕也是不会信了的。
但是要她将他们带回去,她也是不乐意的,给钱她更不高兴,一百两呢,那是什么概念。
谢涟漪在原地转圈,脑子里纷乱,方谢氏被谢程氏气的头脑发昏,突然白眼一翻,整个人往后倒去。
谢涟漪反应极快,伸手抱住了方谢氏,急道:“娘!娘!快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方才,舅舅舅母指责娘不好,可你们如今做的又好到哪里去?娘身子不好,气不得,大夫交代要好生养着的,可你们今日所为,是将娘往绝路上逼啊。”谢涟漪含着泪水说道。
说完和方明轩一起将方谢氏弄到了屋子里。
何兰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大街上的人,想了下,上前道:“舅舅,舅母,婆婆病了,还是先屋里坐,等大夫来了,看了再说吧,我相信,舅舅舅母的本意绝非如此,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何兰兰柔柔弱弱的,说话很是中听,谢状圆带着父母一同再一次踏入了什锦铺子。
方明全一直冷眼看着,他将这些看在眼里,不知怎的,他起了个心思,这铺子的钱,属于他的那一份,还是提出来吧,免得到时候一文钱都拿不到。
今日这一场闹剧,最终以方谢氏的昏倒做了结尾,只是这事儿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