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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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微微是在晚自习的时候听到程弈鸣的名字的,她没有什么印象,后来知道了是比她大一级的高富帅。那一段时间正好是郑佳辰有意和颜惜走得比较近的时候。苏微微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想要借着程弈鸣远离郑佳辰,还是想要借着程弈鸣小小地报复一下跟颜惜走得近的郑佳辰。
总之,她就这么干了。
因为郑佳辰的妈妈在她离开前的那一晚单独跟她的谈话中曾经说过:“阿姨也跟郑佳辰说了这件事,你们现在在一起不合适,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苏微微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强忍着几乎快要涌出眼眶的眼泪。
郑妈妈语重心长地说:“阿姨看得出来,让他离开你是不可能的,这孩子我一眼看到底。所以苏姑娘,阿姨希望你可以主动一点儿。”
苏微微感觉那一句一句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唰唰”地刺进了她的心脏里。
在这场分崩离析的爱情里,他们都选择了做坏人,争先恐后想要做那个刽子手,因为惧怕对方没有勇气而受伤害,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就算是冷血无情,也不过是暂时的,就算是伤心难过,总好过连一个恨的理由都没有。
只不过笨拙的他们竟然选择了同样的手段。
于是在这么多年后,在他们终于辜负了彼此的同时,还搭上了颜惜和程弈鸣这对倒霉蛋。
苏微微下意识地在那场车祸之后将一切臆想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以逃过内心无尽的煎熬,却不曾料到三年后在郑佳辰的侵蚀中,连连败退,不得不继续承受往事的锋利刀刃,那些被她强制流放的时光在回溯的过程中,同时附赠给她现下的悲恸。
只有梦里是真实的。苏微微在梦里就这样想着。
大二那年北京的雪下得好大好大,郑佳辰待她如路人,不过没关系,她想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被时间治愈的。那个冬季,陪着她的就是程弈鸣。
那天大三级的几个败家子在学校外面的蓝山咖啡馆里举办了一场交友会,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苏微微那段时间低迷得可怕,很多同学都说她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跟郑佳辰一个寝室的“江南七怪”偶尔在校园里撞见了她,开她玩笑说:“你家公子呢?”苏微微只是笑,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上去给他们一人一脚,然后勾肩搭背地去郑佳辰寝室找他。
班级里几个跟苏微微走得近的北京女孩在那个晚自习愣是拉着扭扭捏捏的苏微微去了校园后门旁边的蓝山咖啡馆。一大堆的帅哥美女,苏微微却躲在最里面的卡座里,轻轻喝着面前的卡布奇诺。
尽管那时程弈鸣就是焦点,但苏微微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直到邻桌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待苏微微抬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他们如此高兴时,光鲜如妖精般的程弈鸣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他那时显得比现在青涩,大概是输了赌注,被朋友们推着过来,看这架势,明显她成了无辜的赌注。最后得知是让她随便说一件事,只要程弈鸣能办到,他就必须义不容辞。
苏微微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怕惹得他不高兴。程弈鸣尽管看上去非常有亲和力,却有强大的气场。最后被他的朋友和拉着苏微微来的几个女孩一顿挑拨,苏微微只好说:“你送我回去吧。”
时间也的确不早了,学校门已经关了,混在外面的这群人都是北京本地的主儿,自然不用担心回寝室的问题。苏微微其实也可以回家,只是时间太晚,怕回家后吵了爸爸妈妈,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往学校走。
路上苏微微也是沉默,路旁只有青绿色的冬青。冬天的北京实在干燥,若没有旺盛的生命力,只能将绿衣褪去,也只有冬青是这里冬天少有的绿色点缀。程弈鸣是天生的话痨,见她沉默,就一路找话说,什么电影上映啦,什么明星跟他有关系,若是她喜欢可以帮她要签名照啦,谁谁的八卦是真的是假的啦,总之都是跟娱乐圈有关的。
苏微微那时还觉得这人虚荣,泡妞儿用这样的方法在别人身上还成,在她身上还是算了吧。况且她那时的状态,的确不能容人打扰。
后来她才知道他家的生意离不开娱乐圈,才让他的话题总离不开这些。
苏微微却不想说话,只是听他说。一般人都说北京遍地是侃爷儿,那他简直就是侃爷中的战斗爷了。可遇着了苏微微这样的你说十句对方都不搭理你一句的主儿,他也技穷了。不过好在他实诚,苏微微当时觉得他这一点很难得。
他口干舌燥地说:“喂喂喂,我都说了一路了,你也不表示表示。”
“表示什么呀?”苏微微没来由地笑起来,这是她在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的笑容。
“给我买瓶可乐喝呗。”程弈鸣无赖地靠过来。
“你们高富帅不都喝咖啡吗?”苏微微话里藏着刀子。
程弈鸣感兴趣地哈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高富帅才不喝咖啡,他们都喝可乐。”
也是正好路过一家小超市,苏微微就顺手给他买了一瓶百事可乐。
程弈鸣扬扬得意,一边喝,一边指着远处的校门说:“现在铁定关门了,要不哥哥带你去君临?”
他虽是开玩笑,但苏微微心里也觉得不舒服,想着这等花花公子,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再深入一想,不禁想到她乖巧的郑佳辰,心里一阵唏嘘。程弈鸣看出她的不悦,急忙道歉说:“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呀。”
苏微微不理会他,两个人站在校门口,苏微微二话不说就去翻铁门。
程弈鸣眼睛都险些掉在地上,又怕她摔下来,急忙过去扶住她的……屁股。
苏微微惊呼一声:“干吗呢?!”
程弈鸣急忙松手,苏微微被一扶一送,胳膊顿时失去了控制,一屁股摔下来,好在程弈鸣手疾眼快,伸手就把她给抱在了怀里。
苏微微又气又急,程弈鸣也尴尬得不像个久经胭脂场的花花公子,一双好看的眉眼落在了苏微微的瞳孔深处。
苏微微还没有来得及挣脱,正愣怔间,程弈鸣却恢复了本该有的浪荡气,低头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苏微微恼怒地推开他,三下五除二翻过了校门。程弈鸣在她身后喊:“喂,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苏微微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他笑笑,嘚瑟地压抑着声音说:“明天见,亲爱的。”
俩人就是这样认识的,虚妄得不像是真实世界该发生的事情。
后来苏微微总想起那时的她为什么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受了程弈鸣的表白,她又不是真的笨蛋,自然看得出程弈鸣的玩心。
她最后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也许与程弈鸣相遇,是为了与郑佳辰彻底别离。
苏微微曾经从烂俗的某本言情小说看到哪个作家说,女主角用别的男人来抵消从前的男子,简直是在用一种痛苦替换另一种痛苦。
苏微微觉得写得真好,整本书十几万字都可以省略,只写这一句话就足矣,就印这一句话。当时苏微微这样想。后来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抛开外界所赋予这个世界的规则不谈,估计书中的女主角若活在现下,也不会同意的。因为所有的痛苦都在昭示着她有多爱。有多痛,就有多爱。
不过那些日子其实也是有快乐的。苏微微整天沉默寡言,程弈鸣便带她去参加他们系美男靓女组织的交友会。他们这种人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聚会,其实就是为这帮饥渴的男女创造一个沟通的环境。苏微微不太想去,但程弈鸣说:“那你说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苏微微什么也不想做。说到底,那时候她根本就不喜欢程弈鸣,一点儿也不喜欢。只能说,她不讨厌他。毕竟对于程弈鸣这样条件的男子,任何取向正常的女人都不会讨厌的。
只是苏微微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对那晚他们第一次的遇见如此记忆深刻。
那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与郑佳辰的所有美好记忆相较,她和程弈鸣的相遇少了一轮月亮。不过不打紧,她还记得那晚的冬青,在道路两旁延伸向无尽的夜色深处。如果不是眼睛适应了黑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可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担心,相反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稳。后来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有了路灯,校门外的小超市暖黄色的如同小学时学过的小橘灯一样的光晕里,程弈鸣站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她递给老板三块钱,接过一瓶可乐塞进他手里。他笑嘻嘻地追在她身后,一边喝可乐,一边继续跟沉默的她闲聊,开心得像是个孩子。
后来的那个吻,简单而又若有若无的吻,是发生在校门口的白炽路灯下的。铁门里面是青葱的象牙塔,校门外是熙熙攘攘的老北京,她和他站在青春的分割线上,他愣头青似的留给她一个吻,笑嘻嘻地说她以后就是他的女朋友了,完全没有看到当时的她回头看向他时眸子里的犹豫。
她当时不外乎在想:既然这个倒霉蛋送上门来,那么,就是你了。
2>>>
隔天她跟大三级校草高富帅程弈鸣一起回校的事情就被整栋女生寝室楼给传遍了,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是一副“有了新人忘旧人”的不屑表情。
倒是寝室的几个姑娘本就是拉她去聚会的罪魁祸首,于情于理都站在她这边挺她。
后来不知道是谁忽然在苏微微耳边笑嘻嘻地说:“听说程大公子昨儿个晚上遭劫了呢!”
苏微微心里一慌,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姑娘把早上听来的事情七拼八凑给她说了一遍,大约是他晚上回去得迟,在学校外面那段没有路灯的小胡同里被几个顽主劫道了。
“好在小流氓们只是劫财,不然……嘻嘻嘻。”其中一个姑娘暧昧地笑起来,几个人打闹成一团。
苏微微拿了围巾,胡乱包裹了下裸露在外面的修长的脖颈,奔出了寝室。
程弈鸣不住校,她这才发现自己对他根本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名字。后来在大三级的教学楼下看见他和几个人正往校门外走,苏微微犹豫了下跑过去,到他跟前时,他正打开一辆跑车的车门,回头看见苏微微,也愣怔了下。
跟他一起的几个男孩子笑着问:“哎哟,这不是那谁吗?”几个人暧昧地看向苏微微,“唰唰”地全在心里给她打了分,估摸着就是程弈鸣一锤子买卖的姑娘。
程弈鸣怕他们再口没遮拦地说下去,急忙摆摆手对他们说:“你们先过去吧。”
几个少年嬉笑着开着各自的车子,迅速消失在他和苏微微身边。
苏微微担忧地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
程弈鸣觉得很奇怪:“我?我没事啊?”
原来是她自己想多了。
“哦。”苏微微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那没事我先走了。”
“喂,你干吗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程弈鸣不满地调侃她。
“没什么事儿还不走,赖着干吗?”苏微微反讥,“不耽误你泡妞了。”
程弈鸣搔搔脑袋,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拍脑门:“哦,你是为昨晚的事情来的吧?”说着,他信誓旦旦地坏坏一笑,“放心,哥哥对你负责到底。”
苏微微心想这人还真感觉良好,随即强调道:“我是听别人说你昨晚被劫道了……”
程弈鸣愣了愣,随即说:“几个小毛贼,没大碍。”说着摸了摸额头上还肿着的小包。
苏微微多看了他的额头几眼,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矫情,索性闭口不言。
日光在头顶照出好看的光晕,冬日的阳光将程弈鸣的皮肤衬托得更加光洁。苏微微呆呆地看了几眼,丢下他一个人往回走。程弈鸣追在她身后,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出去吃饭,他请客。
苏微微说:“我怕吃穷你。”
程弈鸣说:“我仅对吃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于是苏微微疾走几步,终于把程弈鸣甩在了身后,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程弈鸣常常来找苏微微,时不时拉她出去腐败一顿。再后来关于两个人在一起的传闻越传越神,甚至已经有些风言风语表示苏微微是被程弈鸣包养了,打算生孩子为家族培育继承人……能有多扯就有多扯。
在这期间,她很少见到郑佳辰,只能从颜惜的嘴里偶尔听到一点儿关于他的消息。从前她在学校里怎么都能撞见的郑佳辰,现如今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很多个晚上,她想他想得实在难过,就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那个时候她总忍不住想要给他寝室的某个男生发条短信,让其转告他,她想要去见见他。到最后,总是理智战胜情感。为了避免自己一时冲动,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伤痛不过百日长,熬过去就好了。
她觉得程弈鸣其实还不算太糟糕,除了嘴贫点儿。可现在满北京的顽主们谁不贫啊?两个人不论干吗都避免不了要争论,唯一的一致基本出现在吃东西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吃货,都是那种看上去不像能吃多少,但只要实战一番,立刻吓倒一群人的脾胃。
后来苏微微发现其实就算是吃东西,他们也要吵个不停。
比如苏微微说要去吃红烧肉,他偏偏要去吃牛排,结果两个人就从红烧肉和牛排直接争到猪和牛的起源……
绝大多数情况下程弈鸣都会妥协,于是苏微微每次胜利之后吃饭都吃得格外卖力,就好像能吃饭是她努力争取来似的。苏微微发现那段时间她竟然胖了,难道正常情况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吗?
程弈鸣扬扬得意地说:“哈哈,汝已中了我的妙计!我就是为了把你养成小胖猪,除了我,看谁还要你。”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会要她的吧?
苏微微在心里默默念叨“郑佳辰”三个字,其实,她也不知道。
说到底,程弈鸣对她挺好的,除了嘴上经常不让着她之外,别的方面都是尽了做男朋友的责任,每天接送,每天拉着她去吃东西,晚上送她回寝室或者回家。两个人倒也像大多数恋人一样,程弈鸣爱玩,带她去打电动。她起初觉得自己没有心情去玩,可到了电玩城,她一会儿就玩疯了,跟程弈鸣抢着游戏币,后来输完了,程弈鸣就去敲打电子鼓。
他学过几年声乐,各种乐器都能玩一下,惹得一帮花痴围了一圈,拿着iPhone拍个不停。站在一边的苏微微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有微微的醋意。
但最终促使她跟郑佳辰摊牌,却是后来那一段程弈鸣住院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还是那次劫道的事情,几个小混混跟程弈鸣纠缠之时,其中一人斜刺里冒出来一拳打在他的肋骨上。当时程弈鸣没觉得有什么,后来越来越疼。他又不想在苏微微面前示弱,就强忍着照样陪她各种疯闹。
苏微微好几天没见着他,心里正空落落的。还是经常跟程弈鸣在一起的那几个败家子在校园里撞见她时,问她程弈鸣怎么样了,苏微微才后知后觉知道他住院观察了。
她慌慌张张去了医院,又找不到他,只好打他电话。程弈鸣惊讶于她怎么会忽然来看他。她二话不说让他赶紧说他的具体位置,最后在他的电话指挥下,足足找了个把小时才找到他所在的VIP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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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微微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程弈鸣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脸色苍白得可怕,苏微微呆呆地看了两眼才在他的嬉笑声里走到床边。
“哎哟,今天这什么风呢?”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现在想起来,苏微微总觉得程弈鸣和那时的他判若两人,她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变得如此乖戾。
苏微微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想到他那几天没心没肺地跟在她身后和她吵、和她闹,却是忍着这样的疼痛,她心里难受得紧。
程弈鸣看出来她的不悦,于是收敛了放肆,微笑着说:“坐吧,你站着我有压迫感。”
苏微微瞪他一眼。他于是又嘚瑟起来,眨巴眨巴眼睛说:“怎么?心疼了?”
“想得美。”她嗔怪一声。
“嘿嘿。”程弈鸣只是看着她笑。苏微微回身去拉椅子过来,眼睛酸涩得难受,故作随意地用手揉了揉才转过身,看着他,问:“到底怎样了啊?”
“什么怎么样?”他明知故问。
她皱皱眉:“废话,还能是什么!”
程弈鸣笑着装作不知道,继续等她说下去。
“什么时候出院啊?”她不情不愿地问。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呗。”
“我又不是医生。”
“可你比医生有用得多,你瞧,我看见你一来,立刻就觉得我怎么躺这儿啊,我该跟你出去可劲儿玩才对啊!”
“行了行了。”苏微微摆摆手,“说真的,到底怎么样了?”
他坐直身子,苏微微急忙去扶他,他忽然抬眼认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静默了几秒之后,说:“我还以为只有等我出院才能再看到你。”
苏微微慌张地躲过他的直视,他的手紧紧拉住了她的小臂。她使劲挣了下,没有挣脱开,他更加用力了。她有些着急,他则将她猛地揽进怀里。苏微微一急,刹那间用力退了出去,他痛苦地低叫了一声,她紧张是不是自己太用力弄疼他了,急忙又上前急切地问他是不是碰到他哪里了。
程弈鸣笑笑:“我以为你只会关心你那位郑佳辰呢。”
苏微微愣了愣,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里发出一声长而缓慢的叹息声。
程弈鸣无所谓地转移话题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叫东西上来吃?”
她摇摇头说:“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吧。”
“那我要吃你亲手做的。”
“我不会。”她坚决地拒绝他。
“那我不吃了。”他孩子气般耍赖,清秀的脸庞透着一股坏坏的可爱。
苏微微无奈,只好说:“那我只会煎鸡蛋。”
“就这个了。”
小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吃什么煎鸡蛋呢,病人不准吃油腻的,弄点儿清淡的。”
“她不会做别的。”程弈鸣微笑着对小护士说。
小护士将一盘针管药物什么的摆在病床边,回头看了一眼苏微微,说:“怎么做女朋友的?什么都不会做,还来照顾病人。”
苏微微窘迫极了,程弈鸣却在一边贼笑,小护士于是体贴地表示他如果想吃什么,她下班之后可以给他做。
苏微微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唰”地站起来,示威似的看着小护士,却对程弈鸣说:“你想吃什么?我去做!”人要脸,树要皮,不就是争一口气嘛。
回家之后,苏微微才知道争一口气的代价就是必须求爷爷告奶奶地让她妈帮她炒两个清淡一点儿的小菜。
苏妈妈奇怪地看着女儿,说:“你到底做给谁吃啊?”
苏微微当然不能说是程弈鸣,她妈妈还以为她现在跟郑佳辰打得火热呢。
苏妈妈回想了下说:“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佳辰了呢。”
苏微微顿时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她带饭菜去医院的时候,程弈鸣还夸她做得好吃。苏微微喜滋滋的,自然不肯说其实是她妈妈的手笔。
“以后天天做给我吃吧。”程弈鸣没脸没皮地说。
苏微微猛地一怔,转身去帮他盛了一碗小米粥,说:“你说人小混混怎么就不往你嘴上招呼呢?吃了这顿没下顿,赶紧的,别凉了。”
“最毒莫过妇人心!”程弈鸣立刻抗议。
苏微微皱皱眉:“嗯,我还下毒了。”
程弈鸣哈哈大笑两声,喝了两口粥,又被烫到了。苏微微嗔怪:“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什么都需要人照顾。”程弈鸣耍无赖说:“是不是激发了你的母性呢?”苏微微说:“你去死。”程弈鸣说:“那好,有你陪着我,死也是快事。”
苏微微愣了愣,程弈鸣是这样的口无遮拦,亦真亦假,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也许她也不过是他那么多的玩伴中的一个吧,而且还是最平凡的那一个。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来了这一句。
程弈鸣倒像是早就预料到她这句话似的,笑了笑,放下碗筷:“怎么?我连挡箭牌都做不了了?”
“……”
“我还以为我虽然不能俘获美人心,至少是块称职的挡箭牌呢。”他自嘲道。
“不是的。”她轻声说。
“嗯,所以呢?”程弈鸣苦笑着,深深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我喜欢你。”程弈鸣这样说,整个病房里安静得不像话,只有他这句话在苏微微的耳畔不断徘徊又徘徊,直到他又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别担心,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没其他的意思。你要是觉得咱们没必要再见面了,那也成。反正这事儿就是你情我愿,强扭的瓜甭说不甜了,还苦呢。”程弈鸣说完笑起来,又端起碗筷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夸赞她,“不过你做饭是真的好吃。”
苏微微记得她就是那天回校之后对颜惜说了那番言不由衷的话,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只能让颜惜去帮她摊牌。虽然不公平,但至少她知道颜惜是乐于做这件事的。颜惜的小心思,她早就知道。
其实也不能说是言不由衷,至少在医院里,她是真真切切地亲口跟一脸失落还明显强装淡定的程弈鸣说了,她说:“那我以后有机会就做给你吃吧。”
程弈鸣难以置信的眼神,让苏微微心里一阵绞痛,不是因为程弈鸣,也不是因为她此时此刻无奈的妥协,而是她知道,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便彻底与郑佳辰决裂了。
在离开郑佳辰的路上,她狠狠心,又踏出去了一大步。
只不过她没有料到,在这些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一直处于无消息状态的郑佳辰,却忽然回到了她的生活里,这让她措手不及。
起初是赵宣扬打过来几次电话,苏微微都没有接,她知道那边的那个人肯定是郑佳辰。好几次在家里,妈妈说又是那个谁找你,苏微微就压低声音说:“就说我不在。”她妈妈捂着话筒说:“我说你在呢。”苏微微说:“那就说我刚出去了。”
苏妈妈再糊涂也渐渐看出了在她的女儿身上正发生的事情。毕竟都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他们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这样古板。那不过是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在“嗖嗖嗖”地削出人们的年龄时,顺便哼唱给他们听的一首灵魂倒计时小曲。
4>>>
后来苏妈妈烦了,在电话里把那端的郑佳辰臭骂了一顿,问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郑佳辰一五一十把苏微微跟他回家之后,他妈妈对苏微微说的话给苏妈妈说了一遍。苏妈妈顿时气结,又劈头盖脸地把郑佳辰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后苏妈妈不解气,还要去找他准备当面骂他。郑佳辰自知理亏,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苏妈妈当然也只是说说。
程弈鸣出院之后的那几天,某个黄昏很美的午后。火烧云将大半个天空染成莫奈的印象派画作。北方的黄昏的美便这样肆无忌惮地显现出来了,丝毫不怕被别的,比如太阳、星星或者只会在晚上才羞赧地露出一点儿娇媚脸庞的月亮嫉妒。
苏微微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美好时刻与郑佳辰不期而遇的。
说不期而遇也只是苏微微单方面的想法,郑佳辰可不这么认为,为了这个所谓的“不期而遇”,他可是足足煎熬了一个多月。
这也是那年她最后看见他的时候。
他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字,他的自信满满在此刻早已崩塌沦陷,只剩可怜兮兮的祈望。
她根本就不想给自己和他面对面的机会,于是低下头,急急地想要逃开他的跟随。他喊她的名字,她不应,最后他没办法,只好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是我不好,微微,我跟我妈妈摊牌了,我以后都不会这样子让你受委屈了。”
她不说话,想要挣脱他的手腕。他抓得更紧,这样急切的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若是在先前,她该有多开心,只是此时此刻,除了带给她更深的痛楚,别无他用。
他近乎讨好地继续说:“其实不按照那样的路走也可以啊,我想过了,并没有那么绝对,是我之前太死脑筋了,微微,对不起……”
“就是这样,”她终于开口,狠狠心说出那番违心的话,“郑佳辰,就是这样,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吧?之前就算了,你有自己的成长轨迹,我懂那有多难,所以我可以退让,因为我以为那不是你真实的想法,至少不是你能做的选择。好吧,谁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和命运。我不怕这些,你知道我怕什么,我怕我选择了,你却根本就不想要我的选择。后来你要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觉得世界也不过如此,我觉得命运就是扯淡,只要它们遇见了我这种人。那时我觉得你的自私是可以理解的,那至少可以片面地说是你的责任,是你的尊严。可是现在呢?我越来越觉得我看错你了,你什么都没有,而你现在连从前的那点儿宝贵的东西也要丢掉不要了。你自私可以,我不怪你,谁不自私?但你怎么可以违背那些爱你的人的意愿?你想想你的妈妈,还有,想想你的爸爸。郑佳辰,别傻了,傻瓜不是我,真的,是你。你才是最笨、最自私、最无情无义的那个,你不会不知道吧。从前是我不知好歹,我错了。我不要了行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你说的,你以前还能看得清,为什么现在却反而糊涂了?你想想,凭什么?你凭什么?”她一口气说完。她还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地跟他说过话,从前的她面对他,都是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她没有注意,就伤到了他脆弱的自尊心。现在她不怕了,相反,她从前害怕的倒成了此刻她无比期待可以由她带给他的唯一。
他几乎是浑身颤抖地看着她,难以置信那一番话是从他的丫头嘴里说出来的。
她又要走,他还是不放手。她苦笑一声,睨着他,说:“放手吧。”
他无动于衷。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她无可奈何地问他。
他还纠结于她是怪他没有担当,只能说:“我发誓,一定不会再有之前的事情了。”
她冷笑一声:“郑佳辰,我最后跟你说一遍,和这些事情无关。好吧,就算有这些原因,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看清楚了你,也看清楚了我,我们不合适。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吧?”她伪装出嘲讽的口吻,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她的演技竟是这样炉火纯青。
他的呼吸急促,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来,但又被巨大的悲恸瞬间浇灭,他沉浸在炼狱最煎熬的冰与火之间,冷热交替,让他几乎晕倒。他真有点儿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可是他没办法,他不得不这么做,他觉得在她面前,他变成了一个木偶人,身上的所有线不再属于他自己,而被掌控在一只无形的大手里,这只手就是面前这个忽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女孩子。他觉得自己真是活该,这场战争本就是他挑起的,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是最后那个狼狈的失败者。他从头到尾都在想着苏微微会出什么招,他甚至都想好了接招的方式,比如彻底的沉默和冷漠。
但她什么招式也没有出,她甚至连认输都不算,她只是剽窃他早已准备好的招式,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正像她最后离开时对他说的那句冷若冰霜的话:“既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就不要硬挤进彼此的世界,反正结果总是一样,何必呢?”
郑佳辰再无他言,只是觉得浑身彻骨的冷,直到苏微微走出他的视线,他才缓缓地意识到她离开了,干涩的眼眶瞬间充满眼泪。他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踉跄着走了两步,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用赵宣扬的话来说就是,当时的郑佳辰简直跟刚刚死过一次一样。那木讷的神色,那呆滞的眼神,那灰沉的脸色,简直不用化妆就可以去北影门口蹲点扮行尸走肉。
程弈鸣没想到的是,那天遇见蹲在地上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苏微微,竟也是最后一面。
他刚刚打完网球,看见一个人影蹲在花坛边,琢磨着有点儿像苏微微的影子,走过去一看果然是她,他招呼了两声她都没答应。待他耐心地蹲下来,才发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弈鸣着急了,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只是哭,也说不出话来。
程弈鸣急得想要立刻撞墙:“谁?谁欺负你了?”
苏微微摇摇头,眼泪哗啦啦掉了一地。他拉她起来,她不起来,他就陪着她蹲着。他顾不上手里的毛巾是刚刚自己用过的,给她擦眼泪,她躲闪着,他只好任由她去哭。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弈鸣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一件事情觉得这样无措。
后来终于让他猜到。
“是因为他吗?”他认真地盯着她,她的眼神闪了两下,睫毛上下翻飞,眼泪簌簌地往下落,看来他说对了。
“我去帮你找他。”他起身就要离开。她急忙拉住他,顺带着被拉得站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眼前忽然一黑,可能是蹲久了,可能是哭了大半天身体吃不消,总之她无比狗血地晕倒了,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程弈鸣一双焦虑的眸子。
以前苏微微总想着,那些偶像剧里女主角晕倒的场景真的是已经假到了不需要智商的地步,她也总想着,人怎么能说晕倒就晕倒,难道不会自己控制一下吗?就一定要晕倒才浪漫,才撕心裂肺,才抓人心吗?
等到一切轮到她身上,她才知道原来晕倒这回事儿,还真不是凭借人的意志力可以阻止的。那种感觉,那种天旋地转,紧接着黑暗降临的窒息感,让她在虚妄的须弥世界里徘徊又徘徊,直到她再次醒来,一切都已不是先前的模样。
舅妈急切地说:“天杀的小祖宗,你可算醒了。”
舅舅在一边安慰她:“你别担心,一切有我和你舅妈呢。”
5>>>
苏微微没有像所有晕倒后再次醒来的人那样问及自己身在何处,因为她知道那个属于爸爸妈妈的结局,至于过程,原谅她记忆中自我保护的下意识已经帮她屏蔽掉其中的纠葛。
她那时是真的不能再想起这一切的真实原委,下意识为她编造了一个绝佳的自我流放出口,在这个出口里,她不至于连生命的权利都被剥夺。医生也说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但发生的可能性是有的。舅舅和舅妈索性顺水推舟,堵截了一切外界的因素,后来生怕力所不能及,便将她送到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
医生也说了,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恢复,至于是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一个小时后,也可能是去世前的那一秒所有屏蔽的记忆迅速闪现。回到熟悉的场景有助于她的恢复,不过恢复这种事情,还是要顺其自然。
苏微微不知道她是该庆幸自己的后知后觉还是该诅咒自己懦弱的下意识,后来当她下意识里越来越压不住那一段记忆,当郑佳辰那一番话成为她记忆倾泻的出口,她终于将散了一地的真实的珠子串联成完整的项链。她这才知道那天自己晕倒之后,是程弈鸣送她去的医院。
在三十分钟的车程里,死神带走了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灵魂,只留下两具冰冷的尸体,昭示着曾经的鲜活。
后来临近年关的前几天,郑佳辰有一天忽然打来电话说是在民政局门口的咖啡店等她,还说是他们最后一天上班了,再不去今年都来不及了。苏微微恍惚地答应了,出了大楼打了车,路上却稀里糊涂想着现在的人真会做生意,咖啡店这种小情侣爱去的地方都开到民政局门口去了。又想到原来离婚也要赶时间吗?她不禁苦笑了。司机见她去民政局,兴高采烈地带着新年的喜悦说“恭喜”。
苏微微苦涩地想,这个可爱的大叔还以为自己是去结婚呢,也对,谁会在快要过年这几天用离婚来败自己的兴呢。
整个过程倒没有多烦琐,比结婚那会儿要简便很多,大概是人都知道悲伤的事情最好速战速决。
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是沉默的,最后分开的时候,郑佳辰非常客气地表示要送她回去上班。苏微微客气地说不用麻烦。
两个人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客套里呆滞地看着彼此,走出去老远,苏微微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可是眼泪却模糊了她的双眼,也模糊了她的意识,所以当她回头看见郑佳辰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终于抑制不住,蹲下来哭成了泪人儿,就跟很多年前分开时一样。原来时光从未离开,原来有的人就算重逢,也只是将从前的无奈重复一遍。
郑佳辰努力克制着想要走过去的冲动,眼看着苏微微蹲在那里颤抖着肩膀,他的心简直要滴出血来。可是他不能,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跟他在一起不开心呢?他知道,就像她曾经下意识忘记一样,她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一直给那个叫程弈鸣的家伙留着位置。
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也许,她现在知道了也说不定。郑佳辰在心里自嘲地想着。
最后分开的时候他问她:“你喜欢他吗?”
她沉默着,只是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他伸出手温柔地掐掐她的脸蛋,替程弈鸣打抱不平,轻轻说:“那家伙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要是看见你在这个问题上沉默,说不定会伤心死了。”他这样小声说着,却是无比的羡慕,“不过他比谁都会演,当然不会让别人看穿他。他才该去做演员。”他惨淡一笑,“说到底,我如果没有他,大概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我还是普通的郑佳辰,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苏微微默默地听着他说这些话,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脚尖流眼泪。
“所以你懂我说的吗?微微。”
她不懂,她也不想懂。
郑佳辰最后说:“你说得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是现在,我用这么多的努力换来现在,可到头来,我才知道,有时候不是一个世界,并不是我伪装得跟你像是一个世界的,我们就真的在一个世界。没用的,我用了三年时间,以为可以坚持到底,以为可以非你不可,但这只是我异想天开啊。苏微微,说起来这次算我对不起你。你骂我没出息吧,我还是像从前那样把那点儿破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想欠着你,也不想欠着他,可我终究是要欠着你了,没办法了。但我可是对得起他的。呵呵,程弈鸣,他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他自以为你还爱着我,以为我还在等你,可事实呢?早不是这样了。苏微微,今天的一切,你记着吧,哪天你想报仇了就来找我,让我干吗都成。只是现在,我要走了,你也走吧。我看着你离开,好吗?别哭了,擦擦眼泪,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好吗?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他后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柔软得像是棉花,试图让跌落的她好受一些,可是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是沉如千斤的铁块,狠狠砸在她的心脏上。她知道,自己以为时间可以治愈的一切,她终将是没有留得住。
他最后看着苏微微坐进出租车里,渐渐消失在街角。他感觉非常累,此刻只想回家去陪陪母亲。
分开之后,苏微微还住在郑佳辰那里。郑佳辰说她可以过完年再搬,也可以不用搬出去。那意思很明确,这座房子就等于是补偿给她了。可她连爱情都没有了,还要什么房子。后来她还是在过年前搬到了柴筱朵的家里。
郑佳辰说要帮她搬家,客套得不像话。只可惜后来他也忙,那天分开之后,他就一直在外地忙。
新年那一天,整座北京城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街道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息。赵宣扬说公司里有好多外省的员工,正好就在公司给不回去的员工做个新年晚会。程弈鸣特意打电话问苏微微去不去。
表姐柴筱朵去国外跟父母过年去了,家里就苏微微一个人,再加上苏微微有点儿想要见见程弈鸣,就答应了。
华灯初升,苏微微在公司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见了程弈鸣。他照例一脸贱笑,说:“新年快乐。”
苏微微微笑了一下,其实公司里也没有几个员工,不过七八个人。她想大部分人应该还是会赶那一趟拥挤的列车,奔赴千里之外的家乡吧。
苏微微思维发散地想着,忽然看见眼前的程弈鸣逼近了,递给她一杯红酒,做了个要跟她碰杯的动作。她笑笑,轻轻抿了口红酒,涩涩的。
她终于明白他的用心良苦,想想也是,他是什么身份?新年夜竟然在这里耗着,她自恋一点儿地想,他大概也是为了和她见上一面,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她又想起自从再遇见他之后的种种,想着他定是忍耐了很多很多。苏微微自己是不能想象跟一个曾经拿自己做挡箭牌,最后又无情无义,彻底遗忘彼此的人面对面的。她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狠心,也活该现下的报应。
他见她只顾喝酒没有开腔,觉得不对劲儿,抻长脖子看着她,兴高采烈地说:“我跟你说件有趣的事情啊……”
苏微微忽然抬起头,莫名地喊了声他的名字:“程弈鸣。”她的声音糯糯的,柔软得像是端午节吃的粽子。
程弈鸣呆了呆,随即微笑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她有那么多话想要说,可是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眼泪“唰”地一下涌出了眼眶,簌簌地掉在面前的键盘上。程弈鸣着急了,急忙跑到她身边,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可怜兮兮地问:“怎么就哭了?怎么回事啊?”
她不说话,只是流泪,抑制不住地流泪。她想:一个人的眼泪怎么能有这么多?像是湖泊。
“郑佳辰欺负你了?”他猛地想到郑佳辰,正色道,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又说,“你别哭,我去帮你找他!”
一切都像极了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她去找他。他可真是傻瓜啊,他能帮她找郑佳辰做什么呢?臭骂郑佳辰一顿?揍郑佳辰一顿?还是把郑佳辰五花大绑拖到她面前?
她抬头看向他,轻声说:“你怎么老把他想得那么坏?”
程弈鸣停住脚步,站在办公室门口,回头呆呆地看着苏微微,兀自扯出一个笑容说:“谁让他看着就不老实。”
她站起身,走过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是不敢再看他一眼,只低低地说:“好了,没事的,你别一惊一乍的,我先去下洗手间。”
程弈鸣看着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眼办公室挂着的吊钟,再有四个小时,他就该出现在首都机场了,然后再过十二个小时,他就会站在伦敦的希思罗机场。以后会不会回来他心里也没有底,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爸爸妈妈也在着手办那边的签证了,大概以后就会定居在那边了。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可是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至少,他还是把她送到了郑佳辰的身边,他想那是她想要的。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怪她当年拿他做挡箭牌,其实那时候他也没有多认真,对,他说的是起初。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离不开她的,也许就是那个送她回去的夜晚,只是他自己心里没有意识到罢了;也许就是在医院那几天,当他看着她忙前忙后,替他做好吃的,尽管他知道那可能是她妈妈做的。但就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看着面前的那个叫苏微微的女孩子,忽然觉得她似乎跟从前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一刻他想,会不会这辈子,如果有可能,就是她了?
他倒是真的以为这个“可能”十分有可能发生,后来的事情也证明的确如此。不过他还是败给了那个可恶的叫上天的家伙。
他什么都不怕,不怕她暂时不能全心全意对他,甚至不怕她一直爱着郑佳辰那个木头人,他那个时候还很天真地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于是做好了迎接一切困难的准备。但他还是失算了,他再充分的准备,也抵不过上天一次随意的洗牌。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而她失去的是,是他和郑佳辰都不能代替的存在。
所以,她走了。他觉得那是他和郑佳辰活该。
其实程弈鸣猜测,郑佳辰那个家伙也是这么以为的,只是郑佳辰比他更会伪装。没办法,郑佳辰那种人,在这些事情上总归是要比他强一些。
6>>>
苏微微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遇见了赵宣扬。
“新年快乐。”他笑着说。
“新年快乐,给红包。”她伸出手。
赵宣扬还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她:“早准备好了。”
苏微微受宠若惊,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枚钻戒。
她吓了一跳。
赵宣扬解释说:“就当是我替程弈鸣给你的吧。”
“啊?”苏微微不太理解这个举动。
赵宣扬解释说:“我知道你跟郑佳辰分开了,既然已经分开了,那就别挡着面前的幸福嘛。我看程弈鸣也是那种打死都开不了口的人,就想着新年礼物送他一枚钻戒,正好替他交给你,就当是替他求婚了。”他开心地说着。
苏微微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好笑地又递给赵宣扬,说:“送给你家那位浅川吧。”
赵宣扬这家伙竟然害羞了,嗫嚅道:“他不要啊,不然干吗送给你和程弈鸣。”
苏微微想笑,但看着赵宣扬淡淡的失落,只好强忍着,可又不能真把戒指接过来。他纵使再有钱,她也不能接受这样贵重的礼物,何况意义还如此特殊。
赵宣扬推搡了半天,苏微微硬是不要。赵宣扬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不要戒指,还是不要人呢?”
苏微微皱皱眉,不想跟他再胡扯下去,公司里有人在欢呼着,不知道所为何事。苏微微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躲开,赵宣扬忽然又说:“人总要往前看嘛。郑佳辰不要了,不代表程弈鸣也不要啊。”赵宣扬说得如此欠揍,苏微微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静静听着他继续说,“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学校寝室里有一次演习火警预警,学校都没有跟我们说。你不知道当时程弈鸣给着急的,直接冲进女生寝室去找你,多感人的一幕啊!我记得后来‘江南七怪’那谁还问我你们不会真搞一块了吧,我还说你们是骚女遇见贱男。可现在再看看你们,真是越活越倒退,胆儿还没有那个时候肥呢。虽说作为郑佳辰的好兄弟不能在背后这么煽动你吧,但苏微微,人就算不往前看,也要替自己做打算嘛。你都多大了?你不会忘了吧。”
苏微微当然不会忘,连带着他说的那件事情,她也在郑佳辰坦白的那晚之后,记忆便肆无忌惮全都跑了出来。其实也没有记忆,只不过刚刚好足够她回忆一个晚上的时间。
那时整个寝室乱成了一团糟,后来遭到了学校的严厉批评,因为在之前也经过了一番对火警知识的了解,可到了实战,依然是溃不成军。甚至苏微微整个过程都还没有被人叫醒,等整个寝室楼乱成一堆的时候,她还美美地睡在被窝里做美梦。
后来她诟病于寝室那帮没心没肺的只顾自己逃命,都不叫醒她。她们也有理由,什么“谁知道你睡在被窝里啊,我们都还以为你出去跟你的程大公子约会去了呢”。
程弈鸣找了半天没有看见苏微微,问了她寝室的人都说不知道,心里也没有多想,不顾赵宣扬的阻拦就朝女生寝室冲了进去。
苏微微记得自己被他从被窝里叫醒的时候,只穿着小内衣,顿时羞红了一张脸,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吼:“干吗!”
程弈鸣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扛在背上就往楼下跑。苏微微这才发现整个寝室一片狼藉,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程弈鸣脚下一滑,跌坐在楼道里。后来他们去了医院才知道是脚踝脱臼了,没有大碍,不过也疼得程弈鸣龇牙咧嘴。
两个人狼狈地逃出大楼,才从人群里得知原来是演习。苏微微禁不住骂他笨蛋,万一是真事儿呢,他这样进去不是搭进去两条人命?
程弈鸣无比欠揍地说:“我当然知道是演习,所以才故意装作不知道,冲进去博得美人心嘛。”
苏微微那时候竟然信了他是提前预知这场闹剧的,可赵宣扬说:“他知道个屁,你没看他那时候不要命的着急模样儿,那哪儿是知道真相的人该有的情绪。”
苏微微恍然大悟,多年前他就这样真心对她,她却丝毫不知道。
赵宣扬说:“我问他,等他走了,苏微微又没有郑佳辰又没有他,多孤单,真正的一个人了。可你猜这家伙怎么说?”
苏微微投去感兴趣的眼神。
“他说,只要他走了,郑佳辰迟早会回来,说郑佳辰其实想的跟他一样。可他想的是什么?我看他脑子是坏掉了。你说得对,苏微微,他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这么做啊。”赵宣扬淡淡地笑着说,干净的面容别有一番愁绪。
苏微微愕然。
赵宣扬撇撇嘴:“在我看来,他和郑佳辰简直就是活该!一个比一个贱!你不知道你出国那会儿,这俩人有多苦。郑佳辰开足了马力不要命地奔事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那哪儿是奔事业,简直是想要过劳死。程弈鸣就更加白痴了,直接天天茶饭不思,连觉都不睡,不睡就算了,还整出来一个什么抑郁症。他们都活该,都该拉去午门直接五马分尸。他们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喜欢折磨人,折磨自己就算了,还折磨别人。苏微微,我跟你说,别看我一直劝你跟这个跟那个在一块儿,赶紧把你自己给交代出去,其实我心里才不愿意你跟着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呢,你跟他们命里犯冲,在一块儿就闹得你死我活。微微,其实我们公司也有几个单身青年……”赵宣扬开始胡扯了,苏微微笑笑说去外面透透气,急忙找借口走掉了,心里却空落落的,跟掉进了深渊似的。
苏微微在天台看见程弈鸣的背影,北京的夜色尽收眼底,天台上很安静,不像从前那些富丽堂皇的地方,可是苏微微觉得这里比那些地方更能让她安心。
程弈鸣回身看着她,笑起来,招招手让她走过来,轻轻拉着她的手,然后一双漂亮的眸子看着远方的天空。
“有什么好看的?”苏微微压抑着刚刚从赵宣扬那里得来的忧愁,强颜欢笑着狐疑地问。是看不出来什么呀,她看了半天,还是一片黑暗。她忽然调皮地想,难道程弈鸣是外星人,今天他的母星要开飞船带他离开地球吗?
程弈鸣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指针指向新年开端的时钟刻度,要开始了。
他在心里默念五四三二一,远方的天空忽然升起一片绚丽的烟火。
苏微微惊呼出口,难以置信:“怎么会?不是禁止放烟火了吗?”
程弈鸣只是笑,苏微微看得呆了,觉得不可思议,又拉拉他的胳膊:“好美好美……”
“你喜欢就好。”程弈鸣轻轻地说。
苏微微心里一沉:“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程弈鸣摊手:“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大权力。那是今年北京规定的唯一可以放烟火的地方,就在这个时间。”程弈鸣指指手腕上的手表。
灿烂的烟火瞬间照亮了程弈鸣漆黑的眸子,苏微微呆呆地看着他,这才发现手一直被他牵着,顿时觉得不妥,便轻轻抽了出来。
程弈鸣愣了愣,随即转过头看着远方不断升空的烟火,许久后,他才说道:“我听颜惜说你和郑佳辰分开了?”
烟火照耀在苏微微的脸颊上,她叹了口气:“你才知道?”
程弈鸣笑笑:“我消息不灵通嘛,而且大明星保密工作做得好。”
苏微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一笑,怔怔地望着远方。她想,此刻的郑佳辰,大概已经在那座叫远方的小镇上陪着他的妈妈了吧。
“你可真够笨蛋的啊,连个男人都看不住。”他嘲笑她。
她反击:“我身边不是就有一个吗,”
他这次却没有笑,略微一沉吟,才说:“回去吧。”
“我还没看够呢。”她说。
程弈鸣深深地望着她:“我是说,回到他身边去。”
“你管得好宽。”她撇撇嘴。
程弈鸣轻轻叹一口气:“我是怕你以后没有他,一个人日子太难过。”
“什么日子我都熬过来了,还怕这一点吗?”
“不要逞强。”
“我没逞强。”
“你敢说你不爱他了吗?”
“我爱不爱一定要告诉你吗?!”苏微微忽然莫名地生气了,大声质问他。
程弈鸣愣怔了下:“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还想问你,你到底想怎样?”她逼问他。
他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远处的烟火渐渐停息,唯有人们的欢呼声穿过云层,散于夜空。
“我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儿。”他终于说。
苏微微觉得他真能沉得住气:“那么你真是个好人。”
程弈鸣觉得她不可理喻:“苏微微,你不要太过分。”他抓住她的手腕。
她使劲挣扎,直视着他:“你到底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质问的情绪,有的只是无尽的无奈。
他缓缓松开她。
远处夜空忽然冒上来一团孤寂的烟火,它的朋友们都早早地走了,只剩它的夜空只是被照亮了一个小小的属于它的空间,像是一朵开在浩瀚宇宙里的花骨朵。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任由冷风吹进她不知何时湿润的眼眶,轻轻地说:“你怎么那么傻,程弈鸣,你怎么能这样傻……”
久久的沉默,久到苏微微以为他在她身边停止了呼吸,她听见他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没有跟他在一起,苏微微,我怕到后来你会怪我,我想,如果我什么都留不下,那么我至少做到让你不能怪我。”
“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如果我能记得该有多好,为什么懦弱就是不肯放过我?很多年前是这样,相遇的时候也是这样,最后还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人生这么苦,是不是死了就好了?”
他不忍她再说下去,她的眼泪在冷风中飘飞,他知道自从和郑佳辰分开之后,她所忍耐的一切终于在此刻爆发,所以,他唯一能做的是不管她有过多么激烈的挣扎,都要紧紧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
最后,她终于在他的怀里安静下来,她听见他说:“你和郑佳辰还有机会,听我说,不要相信是他和你分开,他是爱着你的,真的,我发誓,微微,回去吧,好吗?只要回去,你就知道他有多爱你。”
她不说话,只是哭。
他用力地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用力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似乎只要自己一松手,她就会像一束光一样溜走。
可他还是在不断重复:“答应我,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了,苏微微,看在我也帮你做过挡箭牌的分儿上,就这一件事,答应我,好吗?今天晚上你就走,我让颜惜送你,你一个人可怎么过年……”
他淡淡地说着,她在他怀里哭出了声音。他低头看着她,再一次要她答应。他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落在她的唇间,咸咸的。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呼吸急促起来,他知道自己终将难逃狼狈,他知道这样的亲密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所以他只能用尽他所有的温柔,用力地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