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是旧人常在而时光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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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个时候颜惜跟郑佳辰真的没有什么,只是苏微微再也没有了知道的机会。那个时候颜惜是有点儿喜欢郑佳辰不假,颜惜也曾私下里看着趴在床上啃苹果的苏微微,不止一遍在心里想:怎么会是她?
在苏微微不顾一切追郑佳辰的时候,颜惜也曾羡慕她的勇气,因为那是自己最缺少的东西。不过她当然不会相信,郑佳辰会真的被只有一腔热血的苏微微打动。她太了解郑佳辰这种人了,他从那个遥远的小镇好不容易来到北京城,身上所背负的可能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多,还要重。他这种人就算有感情,也会极力克制,他的心门是千斤重的巨石,钥匙只有一把,被扔进了茫茫大海中,唯一找到它的办法就是一头扎进浩瀚的海洋,但是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找到它。而且在大学这个对于他无比重要的时候,就算是有人不知好歹找到了,他也会冷笑一声说:“对不起,不是这一把。”即便真的是这一把钥匙。
颜惜打定了主意,现如今的都是过眼浮云,她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击。
可生活总让人瞠目结舌。当她看见苏微微兴高采烈地对她说郑佳辰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时,她首先是觉得这个疯丫头一定是在自作多情。可当她确实看见郑佳辰轻轻握着苏微微的手时,她知道,她终于败给了这个傻乎乎的丫头,连带着一起败给这个丫头的,还有那个像是木头人一样看上去永远没有感情的郑佳辰。
愿赌服输,她说服自己远远旁观。像她这样从小在豪门长大的人,对待感情有一种更加执着的洁癖。不是她的她不要,她当然也绝对不会去抢。
而在那段郑佳辰疏远苏微微的日子里,她也是安分守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郑佳辰那个时候打定了主意要拿她做挡箭牌,让苏微微知难而退。
颜惜很不理解,也曾问他:“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可郑佳辰只是苦笑一声说:“我不想拖累她,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他做不到绝对冷漠,那么只好借助外力,尽管有些残忍,不过这都是暂时的,他想。
颜惜想要骂他,想要拍桌子说:“是不是你们男人离开之前,都要找一个看上去无比高尚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而是沉默地叹了口气。
颜惜觉得自己对郑佳辰这种人足够知根知底,可她也知道,在他的身上,总有一些地方是她永远不会了解的。
比如他会因为他的妈妈而放弃一个他深爱的女人,他会因为养育之恩甚至放弃他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天晚上,在他的妈妈跟他说那一番话的时候,他脑海里想象的全都是苏微微一个人站在异乡的小镇街上的模样。他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他低着头,看着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他徒劳地想要伸手接住它们,他觉得那就是他的苏微微,他想要接住她,他不敢想象当他跟她摊牌,她会怎么样。
他只能听见妈妈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郑佳辰,你跟别人不一样。他们可以这样,可以那样,但是你呢?你可以吗?你忘了你爸爸临终前对你说的话了吗?生活没有那么简单,感情也是。你想要跟你爸一样犯这种错误是吧?我跟你说,你爸爸做错了,他就应该回到北京,再也不回来,他该走的,该一走了之,留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用?教一辈子书,又能怎么样?说走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她始终是冷静的,就像多年前送他去念书时一样,她的冷静让他感觉无比沉重。就算他有很多地方不同意她所说的话,但她的冷静也让他有一种她所说的无可违背的无力感,以及一阵接着一阵的羞愧。
“就算现在在一块儿,你想过以后吗?你不为我想,你也要为你自己想想。人家是北京人,人家爸妈是知识分子,看得上一无所有的你吗?郑佳辰,你怎么不知廉耻,怎么这么糊涂?你以为生活就这么简单吗?你去看看你那些在工厂里的同学,你还认得出来他们吗?你想要回来跟他们一样是不是?你不要想着你可以感情和学业都不耽误,郑佳辰,世界上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你要知道,你去了那里,你是不能回来的人了。郑佳辰,我要你现在就牢牢记住,我也只说一遍,你是不能回来的人了。你什么也没有,你现在除了埋头努力,你还能做什么?”
他的拳头紧紧握着,恨不得在自己的头上狠狠地砸两拳。他怎么这么糊涂,怎么能这样自私?他的面前,就是母亲那一双皲裂的手,那是常年泡在蔬菜水里留下的永不消逝的皱痕。他现在之所以还能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里走在小镇上,是因为这一双手;他现在可以在明亮的教室里看着导师眉飞色舞地讲解,是因为这一双手;甚至,他现在还可以握着苏微微的手一起回家,也是因为这一双早衰的手。
他再也不忍心让妈妈说下去,战栗着肩膀说:“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母亲看着他抹抹眼泪,长长地叹了口气后,欣慰地笑了笑,对他说:“把苏姑娘叫回来吧,回去了好好跟人家说。”
“我知道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双腿几乎不听使唤地软了软。他扶着扶手下了楼,晚风吹过,他才发现自己在数九寒天里,在刚才竟憋出了一身的汗。
他在小镇的街上看见了远远站在路灯下面的苏微微,她的手上提着一瓶酱油,仰头望着头顶昏黄的路灯。郑佳辰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她看见是他,一脸欣喜地奔了过来。而他在她的笑容里,强忍着克制住了不断袭向胸口的一阵又一阵的悲怆。
他在心底问自己:郑佳辰,你到底有没有爱过这个女孩子?
他想要说服自己说没有,可是答案是明摆着的。是的,他早已爱上了她,连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2>>>
苏微微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户口本,柴筱朵加班回来正在补觉,苏微微怎么叫她都没反应。在苏薇薇出国的时候有用到户口本,后来就让舅妈保管了,也不知道放在哪了。她打舅舅和舅妈的电话却一直占线,也难怪,他们一直是走南闯北的大忙人。
郑佳辰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问她:“找到了吗?”
苏微微小声说“没有”。郑佳辰脸色顿时沉下来:“那还怎么结婚?!”说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看见苏微微还呆愣在原地,不耐烦地叫了她一声,她才从他那句没来由的话里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郑佳辰刚刚说的那句话,结婚?她什么时候说要和他结婚了?难道是喝醉的那次吗?不会吧!
苏微微胡思乱想着,瞄了眼认真开车的郑佳辰。司机大老王出事之后,他就自己上任了。
苏微微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刚刚是说结婚吗?”
郑佳辰目视前方,没有理会她。
苏微微有些窘迫,撇撇嘴,也目视前方装木头人。
“是结婚,怎么了?”郑佳辰忽然说,吓了苏微微一跳。
“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
她哪儿敢有什么呀?
郑佳辰没好气地又说:“户口本这种东西你也能弄丢?”
苏微微觉得委屈,他又不是第一天跟她认识。别说户口本了,苏微微曾经弄丢过不下十个QQ号、无数张信用卡以及三张绿卡,这种事情她会跟他说吗……
“爸爸妈妈出事之后,我就很少再碰户口本了。”苏微微老老实实地说,在说话的瞬间眸子低垂了下来,楚楚可怜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郑佳辰看了她一眼,想想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又何必让她想起伤心事?于是他问她:“喂,饿不饿,要不要停车先吃点东西?”
“不饿。”她头也没回地说。
郑佳辰皱皱眉,知道已经挽回不了,心里有些悔意,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沉默。
中午的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郑佳辰戴着遮阳镜,全副武装,跟大多数明星人物出现在公众眼中的形象基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苏微微一路忧伤,偶尔看一眼坐在身边看杂志的郑佳辰,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恐怖分子。
到达小镇周边的Y市后,他们在机场搭了车去小镇。一个半小时后,郑佳辰和苏微微出现在了小镇唯一的那所镇医院门口。苏微微心里一阵心悸,郑佳辰已经取掉了眼镜,露出好看的眉眼,看见她一副担心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拉她往医院里面走去。
在走廊里他才对她说:“你出国之后没多久,她就病倒了,是肺癌,常年在蔬菜脱水的地方工作,医生说身体扛不住的大概就是这么个结局。”
苏微微愣愣地看着他,他却显得很平静。
她问他:“怎么不接到北京去呢?治疗环境会好一些吧。”
郑佳辰无奈地笑笑,没有说话。
医院已经有些年代了,走廊里的墙壁上到处都起了皮,像是干涸的河床。偶尔会有一两个病人徐徐走过,医院幽静得像是被抛在岸边的窒息的鱼。
郑佳辰推开一间病房的门,苏微微紧紧跟了进去。
“妈,我把她带回来了。”郑佳辰俯身,轻轻地握住他妈妈的手说。
苏微微这才从郑佳辰笔挺的身影里走出来,呆呆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郑佳辰的妈妈,一点儿都不愿意相信,这个老得像是一个可怜的老奶奶的女人就是他的妈妈。病痛在短短的三年里将郑妈妈折磨成了岁月的遗物。
郑妈妈虚弱地笑笑,轻轻拉着郑佳辰的手。她看见苏微微,努力笑了笑,眼里却闪现过一丝愧疚,眼泪像是泉水般,从她干枯的眼皮底下冒了出来。
“苏姑娘。”她轻轻地喊呆滞地站在病床尾的苏微微,伸出了另一只手。苏微微急忙走过去握住,郑妈妈的手非常凉,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触目惊心的针眼。她脸色几乎是蜡黄的,靠在洁白的枕头上,脸蛋像是一个巨大的蛋黄。
“阿姨。”苏微微小声喊道。
郑佳辰拿出床头的纸巾,替妈妈擦拭着眼泪。郑妈妈轻轻移开郑佳辰的手,转脸看着苏微微,试图挣扎着坐起来。苏微微慌忙去扶她,她好不容易才坐直了身子,随后一阵咳嗽,嘴角带了一丝血迹,呼吸也急促起来。郑佳辰急忙跑出去叫护士,护士过来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大碍,转身离去的时候,多看了两眼面前的郑佳辰。
郑妈妈安慰他们说:“别担心,我的身体我知道的。哪天该走,哪天该留,我清楚。”
“妈!”郑佳辰打断她,“跟我去北京吧,我都打听好了,那边的医生说希望很大的。”
郑妈妈拿纸巾擦了擦嘴角,艰难地摆摆手,让郑佳辰不要再说了。然后她看着苏微微,使劲握了握苏微微的手,看着苏微微嗫嚅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话来,眼泪倒是又流了一轮。苏微微心里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是她忍不住。
郑妈妈笑了笑,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说:“你挺恨我的吧?”说完,将郑佳辰的手拉过来放在苏微微的手背上,“那时心气太高了,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出丝毫差错,所以才不让你们在一块。其实你们走之后,我再想想,也觉得自己很没道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们一般计较。”
苏微微沉默着摇摇头。郑佳辰叹了口气说:“妈,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们都要结婚了。”郑妈妈惊讶地看向苏微微。苏微微点点头,强迫自己笑起来,说:“可是我的户口本找不到了,他很生气。”
郑妈妈顿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蜡黄的脸色似乎也恢复了点儿血色:“真的吗?郑佳辰,你别骗我。”
苏微微急忙接话:“他敢骗您,我也不能骗您呀。”
郑佳辰趁机说:“所以妈,你跟我们回北京吧。”
郑妈妈笑笑:“我不去,我就在这儿,挺好的。”
“可是我们都担心您。”郑佳辰说。
“你们不用担心我,担心你们自己就行了。我在这里,活着或者不在这个世界了,都不能麻烦你们。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和世界。”她说到这里,咳嗽了两声,缓了好久才又开口接着说道,“老实说,这几天我老梦见你爸呢,说不定是他在等我了,等得不耐烦了,就托梦来了。”
“妈,你说什么呢。”郑佳辰皱眉。
“梦见你爸都不成吗?他还那么年轻,说着一口顺溜儿的北京话,看见我还问我,郑佳辰怎么做大明星了?不是说好了让他去做大学老师的吗?”郑妈妈说着又笑起来。
苏微微呆呆地看着迅速老去的她,恍惚中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她现在生活的世界是另外一个空间,而那些苦难则发生在另外一个维度。而苏微微自己本以为的恨,原来根本就是一场虚妄。
3>>>
苏微微不知道郑妈妈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只是苏妈妈放下电话就义愤填膺地要去找郑佳辰论理论,什么叫让他们家苏微微知道廉耻,不要再缠着郑佳辰?
本来苏微微躲在家里一个星期,爸爸妈妈还以为她是不想去学校,在家里混日子。不过他们一向对她管得松,也不在意。挂了电话,苏妈妈走进苏微微的房间,也忘了敲门,就这么撞见一个以泪洗面的苏微微。这下苏妈妈完全怒了,再一回想电话里对方针对她女儿的难听的话,她当即搭车往他们大学去了。
苏微微呆呆地看着爸爸也追了出去,临走之前爸爸让她先不要去学校,一边叮嘱,一边嘀咕着“对方到底说了什么,让你妈妈这么怒气冲冲的”。
其实郑妈妈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郑佳辰终于受不了对苏微微的疏远了,他在这场游戏里终究是落败了。苏微微本以为只有自己躲在一边舔舐伤口,殊不知郑佳辰比她好不了多少。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在电话里试图跟妈妈摊牌,却不曾想到在电话里什么也没有说的妈妈,竟然直接给苏家打了电话,还在电话里故意跟苏妈妈交恶,说了些羞辱苏微微的话。其实郑妈妈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远在千里之外,而且已经对郑佳辰说过那样重的话,可他还是反悔了,她知道她自己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于是想出了激怒苏家人的办法,让苏微微离开他。毕竟对于苏微微的家庭来说,他们郑家的家境实在是没有叫板的理由和条件,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切就在那一天发生了。
那是2009年的春天,在晚上的新闻播报里,苏微微目睹了一场车祸,一辆跑车和一辆出租车相撞。起初她并没有在意,只是在主持人没有任何情绪地报道事故人数为五人,其中三人当场身亡,只有出租车司机和跑车司机只受了点儿擦伤时,她不经意间瞄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担架。那个时候她还在想着爸爸妈妈会和郑佳辰说些什么,她还在烦恼着关于郑佳辰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用多长时间才能不这么抑郁,她同时也不可能知道,从她看向担架的那一秒开始,她就再也不用烦恼这些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医院的太平间的,也不记得那天的事了。她唯一记得的是,当她面对那两具冰冷的尸体时,表姐柴筱朵在一边轻轻地对她说:“微微,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好吗?”
她记得的是,她竟然笑了,在柴筱朵说出那句话时,她对表姐笑了笑,然后她觉得天旋地转,一切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她昏迷的那三天时间里,舅舅舅妈正好要去国外待半年之久。柴筱朵也不算个大人,于是舅舅舅妈不放心把苏微微留在国内,便帮她办好了出国留学的一切手续,带着她出国了。
苏微微就这么走了,什么也没有想,谁也没有见。她甚至怀疑那场灾难是不是在那一段时间将她的记忆也带走了,因为当她再想起国内的一切,想起郑妈妈,想起郑佳辰,想起朋友们和亲人们的时候,距离她出国已经一个月之久。
后来半年之后,舅舅舅妈回国,她却选择了留下来。
再后来,时间一天天地过,日子也不难打发。她在异乡独自一人,有时候想起国内的一切,也会觉得伤感,只是伤痛也会减少,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知道没有什么苦难会永远矗立在长河中央,不被流水侵蚀。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好了,她觉得她越来越能接受生活赋予她的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于是某一天表姐柴筱朵说:“你回来吧,我好想你。而且现在国内人傻钱多啊,小妹你要速来啊!”
于是苏微微就屁颠屁颠地回来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再次遇见郑佳辰,会再次将从前她因为匆匆离开而没有来得及面对和感知的一切,再一一感受。
相对于离开,至少郑佳辰还有可以恨的人。可苏微微连恨的人都没有,因为那天苏爸爸和苏妈妈并不是去找郑佳辰。
苏微微也是在后来才明白了爸爸妈妈出事的地点为什么在去往她的大学的相反方向,答案很简单,爸爸妈妈要去的是他们教书的高中。那一通电话不过是这场命运大戏的开场白。
所以说到底,她连一个可以恨的借口都没有。相反,在时间的长河里,在她渐渐地习惯了失去双亲的生活之后,她发现自己没有对不起谁,她唯一对不起的人是郑佳辰。
从小镇回北京的路上,苏微微的眼前浮现的都是郑妈妈的面容。她不知道那充满歉意的眼神是对多年前那个电话的歉意,还是那时对他们的不祝福的歉意。苏微微想,除了她和去世的爸爸妈妈,估计再也没有人知道那通电话了吧?
她曾经日日夜夜地想要把一切都归咎于那通电话,可到最后总有一个声音提醒她:这就是命吧。恨得再多,又有何用?如果一定要恨,那也只能恨自己,恨自己于世界亿万人中制造了那么多的巧合,最终断送了一切。
回程的飞机上,空姐过来询问需要什么饮料,苏微微愣愣地看着那个大美女,却说不出话来。空姐觉得奇怪,又询问了一遍。还是郑佳辰替她解围,帮她要了一杯水。
郑佳辰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这些年妈妈一直深陷于悔恨里,从来不肯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
苏微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来他也知道悲惨事件里的这些点点滴滴。
苏微微只是低着头喝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见他叹了口气,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撞在一起。他很快躲开了,似乎有些愧疚,沉默半晌才开口说:“医生说她撑不过年底了。”
苏微微脑袋里“轰”的一声,像是引爆了一颗核弹,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可以再跟阿姨好好说说,让她来北京治疗吧。”苏微微小声说。
“没用的。”郑佳辰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放松身体,背靠在座椅上。苏微微回头看见他英挺的鼻子在窗口的云海中留下一道浅浅的轮廓,清澈的眸子像是嵌在云层中的两颗剔透的雨滴。
过了许久,苏微微杯子里的水也喝完了,她显得更加不知所措,于是撇撇嘴,嗫嚅道:“其实我没有怪过阿姨。如果那天没有那一通电话,爸爸妈妈还是要去学校上课的。”
郑佳辰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艰难地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跟她说的没有任何关联。他轻笑一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她也笑着看向他。
“有很多东西回不来了。”他淡淡地说。
苏微微心里犯嘀咕,他是什么意思呢?她真的猜不到啊。她曾经觉得他恨她,恨她的不告而别,一走三年。可是在很多的恨里,她又轻易察觉出他的关怀。有时候他离她好远,有时候又离得好近。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神经便迅速绷紧,像是处在冰与火的交界处。
“苏微微,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回来?”
苏微微呆头呆脑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她为什么要回来?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这么多年从未忘记他,所以就回来了。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她早已不是大学时的那个苏微微了。爱情让她变得如此谨慎,似过街的毛毛虫,生怕被经过的车轮碾得粉碎。
苏微微沉默到底,郑佳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一切归于平静。
苏微微下了飞机,打开手机便收到表姐柴筱朵发来的短信:户口本不就在电视下面的抽屉里吗?你个二货!
苏微微抬起头看向郑佳辰,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还要结婚吗?”
郑佳辰皱眉:“找到了?”
“嗯。”
“那就结。”
“嗯。”苏微微愣愣地应了声。
从来没有想到一辈子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决定了,苏微微偷偷看了几眼又全副武装起来的郑佳辰,还有些恍惚。一晃三年之后,没想到他们再次结合,竟然是这样的水到渠成。她的心里泛起一丝丝的暖意,只觉得世间苍凉,还好有他。
郑佳辰一直很冷漠,甚至是去民政局领证那天也很少说话。接待他们的那个阿姨将他们准备好的所有资料输入电脑,半晌后,忽然抬头打量了郑佳辰一眼,狐疑地问了句:“你才离婚的?”
“嗯。”郑佳辰冷冷地答道。
苏微微两只眼顿时瞪得跟牛眼一样大:“你离过婚?!”
“是啊,有问题吗?”郑佳辰理直气壮地看向她。
苏微微苦恼地撇撇嘴,心想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光荣的事情吧,用得着这么理直气壮吗?倒好像她没有结过婚理亏了似的,她嘀咕着说:“好歹要跟我说一声吧。”
“是不是我要把这三年的事情都跟你说一遍才行呢?”郑佳辰咄咄逼人地睨着她。苏微微不说话,接待阿姨烦躁起来,说:“你们到底商量好没有?!”
“当然,我没问题。”郑佳辰随即说,将责任推卸给旁边还未从他已经离过婚的事实里回过神来的苏微微。
“你呢?”阿姨问,“婚姻不是儿戏,想好了吗?”
“嗯。他没问题,我也没问题。”苏微微只想赶紧结束这种困惑,此刻在她的心里有一百个问号在“嗖嗖”地如标枪一样射向身边的郑佳辰,不过他从头到尾都假装没有看见罢了。
结婚证一人一张,苏微微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郑佳辰则直接塞进车厢抽屉里。苏微微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禁说:“要不我给你保存吧?”
“不用。”
苏微微揉揉太阳穴,想着自己就这么跟一个没心没肺,还老故意装冷漠装酷的大明星结婚了,世界还真是凌乱啊。
“等下去庆祝下。”他说。
苏微微天然呆地点点头,心里嘀咕着庆祝这种事情他都能用一副冷冰冰的口吻说,真是难为他了。
苏微微绝对没有想到他说的庆祝一下就是一人一份臭豆腐。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碗里的两块臭豆腐,郑佳辰递给她一双筷子,难得地用温和的口吻说:“国外没这个吧。”
苏微微笑起来:“有,只是没有吃过。”
“你不是爱吃吗?”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没有吃,在唐人街看到过几次。”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还真难得。”郑佳辰轻蔑地睨了她一眼,递给小贩两块钱。
苏微微皱皱眉说:“那时候就我一个人,一个人吃又没有什么意思。”
郑佳辰直接漠视她,转身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苏微微啃着臭豆腐跟在他身后。他的背影一如多年前那般清瘦,只是少了一份朴实。大学的时候苏微微是出了名的喜欢吃臭豆腐,每天蹲守校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卖臭豆腐的老奶奶。
郑佳辰却是极不喜欢臭豆腐的,他说那种味道总让他觉得像是人老之后的腐朽味道。这话直接让当时正大快朵颐的苏微微两眼一抹黑,险些呛死。
每次苏微微吃臭豆腐的时候,郑佳辰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苏微微又黏人,每次都跟在身后,一边吃一边跑,还含混不清地喊:“等等我啊!小心肝!小心肝……”
就像这一刻。
4>>>
苏微微刚到家,柴筱朵就一脸八卦地问她刚刚拿户口本出去,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微微苦笑一声,从小包里拿出结婚证。柴筱朵一把抢过去,看了一眼:“天哪!这人谁啊?郑佳辰吗?”
“嗯。”
“怎么照片还没有本人帅啊?!”
“某人证件照拍得像犯人,还说别人呢。”苏微微酸溜溜地说,怎么说现在郑佳辰也是她夫君了嘛。
“喂喂,好歹你也要跟你舅舅舅妈说一声吧。”柴筱朵岔开话题,身份证一直是她心中永远不能抹平的痛,每次出门住酒店都死活不肯拿出来,非得对方告知她要么交证件,要么滚蛋,她才扭扭捏捏拿出来晃一下又赶紧收起来,“结婚不是小事情,苏微微,你真是胆大包天!”她找到了扳回一局的理由,立刻双手叉腰。
苏微微撇撇嘴,轻松地从她手里拿过结婚证:“说了,舅舅舅妈还说等忙完国外的生意就回来给我们办酒席。”
柴筱朵揉揉太阳穴,苦恼地说:“微微,你太狠了,你姐姐我都没有个着落,你要负责!要介绍个明星给我!要像郑佳辰这样的!”
“程弈鸣怎么样啊?”苏微微脱口而出。
柴筱朵愣了愣,像是在回忆程弈鸣这三个字里所包含的内容,之后忽然一巴掌拍在苏微微的头顶,险些将她的脑袋给拍肚子里去:“我看行!”
苏微微本来就是没经过脑子地随口一说,现在看着眼前开心的柴筱朵,心里想的却全是那天程弈鸣离开时的最后一个画面,他一脸痛苦地趴在方向盘上,双手捂着肋骨,像是那里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似的。苏微微想,再难过也应该是心痛嘛,这表演太水了,亏他还是混娱乐圈的。
“到底行不行啊?”柴筱朵推推苏微微,“我怎么觉得人家似乎对你有意思呢?”
看这架势表姐倒有点儿当真了,苏微微骑虎难下,只好搪塞着说:“再乱说,我就不管你的事情了。”
“好妹妹,好妹妹,不说了,不说了。”柴筱朵拉着她的胳膊甩来甩去。苏微微在散架之前赶紧说:“看你表现不错,等我再见到他一定隆重地把你介绍给他。而且你们不是见过面了吗?我觉着你们聊得挺好的呀。”
“甭提了,我当时净瞎打听八卦了,都没来得及问血型、星座、结婚与否。”
苏微微笑了起来。
柴筱朵忽然想起什么,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吃醋地看着苏微微,问:“这几天好像都没有看见他了,以前他不是天天接送你上下班吗?”
“前几天吵了一架。”
“怎么啦?”
“一个人天天莫名其妙对你好的同时又对你充满敌意,而且他的父母也对你客气得简直可以做亲戚了,你不瘆得慌?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苏微微想起程弈鸣那一副欠揍而又似乎强迫着自己对她好的模样,心里就一阵不舒服。她算是真见识到什么叫受虐狂了。
柴筱朵在一边听得脸都绿了,强忍着内心深处的腾腾杀气,木然地说:“好吧,我是不是应该说,你好倒霉哟,都有高富帅倒贴哟,而且你还有各种烦恼哟?”
苏微微摆摆手,“一副不跟你计较了”的态度:“洗澡水热了吗?”
“热个鬼!都结婚的人了,明天不准回来了!赶紧跟你的郑佳辰过日子去,省得我看了你这又傲又娇的模样心里添堵。”
苏微微更郁闷,她回来的时候脑海里就飘着这么一个问题:他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婚都结了,他还是这么疏远她,领完证还特别绅士地送她回来。
苏微微一边想,一边往身上涂香皂,涂着涂着手里一滑,香皂掉在了脚边。她回过神来急忙去捡,结果一脚踩在上面……在保持四脚朝天这个不雅动作的过程里,苏微微想到了一件事儿,那就是:郑佳辰跟她结婚,是不是只是为了消解他母亲心中的愧疚?
国庆那几天郑佳辰没有任何消息,苏微微百无聊赖,竟然开始盼望假期赶紧结束。去上班那天看见周莉莉的时候,苏微微正准备打招呼,周莉莉却阴沉着一张脸绕开她。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前台就没搭理她,她心里犯嘀咕,想着不会又是那个程弈鸣搞出什么动静来了吧?
她路过贝蒂办公室的时候,贝蒂冷冷地喊了一声:“苏微微,你进来一下。”
苏微微顿时浑身冒冷汗。她进了办公室,拘谨地站在贝蒂面前,只偷偷瞄了眼一脸愠色的贝蒂。自从那日在厕所里被贝蒂撞见之后,她这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面对贝蒂。
“啪!”贝蒂将一份报纸甩在桌子上,苏微微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发现报纸头版头条的图片正是她那天和郑佳辰从民政局出来的情景。
怎么可能?
“助理手册我没给过你吗?”贝蒂说着说着,因为激动,猛地站了起来。
苏微微不说话。她当然看过,要随时报道和监督艺人的感情生活,并且第一时间向公司负责人报告。
“家贼难防啊!”贝蒂义愤填膺地抄起那份报纸扔进垃圾篓,“知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单不说对公司造成的损失,就艺人本人,就郑佳辰,你毁了他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艺人私自结婚要赔多少违约金?”
苏微微紧紧抿着嘴,老实说她还真不知道,十万?一百万?
“两千万!”
苏微微险些被这个数字震得腿一软倒在地上。贝蒂气呼呼地缓了口气,摆摆手让她坐下。她没有动。
“真不知道该说你们这些人什么好,长的脑子到底是用来干吗的?做事情之前能不能稍微掂量掂量?结婚干吗呀?在一块儿就非要结婚吗?!”贝蒂已经被他们气得语无伦次了。
苏微微从贝蒂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却偏偏在办公室门口又看见郑佳辰。他刚刚到公司,看见苏微微,拉着她到走廊尽头,说:“你先回去。我来处理。”她还想说什么,他早已将一把钥匙放在她手心,“这是我在城郊那边的房子,你在那等我。”
待郑佳辰转身离去,她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5>>>
城郊的房子是一栋复式小别墅,远远便能看见大大的落地窗,还有院落和半人高的篱笆。建在人工造的小山丘的半山腰,郁郁葱葱的枝叶间,露出半边屋顶。苏微微觉得眼熟,半天后才发现这是从前她和他说过的。
大学时苏微微没事儿就爱幻想,什么有钱了买两份臭豆腐,一份用来闻,一份用来吃;什么有钱了,就自己去盖一栋房子,住单元楼多没劲啊。其实她家也算是中等偏上的家庭,只是郑佳辰拖累了她。苏微微说这些的时候,郑佳辰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看她,又看看远方。
没想到,他真的为她盖了这栋房子。
有人过来接待她,看来是房子里的用人。
二楼有一个人影在晃动,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用人解释说:“那是程姑娘在收拾东西。”
“谁?”苏微微疑惑地看着用人。
颜惜这个时候也听见了下面的说话声,站在二楼阳台跟苏微微打招呼:“微微!”
原来是颜惜。如果不是用人提醒,苏微微险些都忘记了颜惜其实本名叫程颜惜。
“佳辰让你来的吧?”颜惜微笑着问,神色转瞬间带着些微的尴尬。
苏微微点点头,看了一眼放在客厅的大包小包。
颜惜解释说:“我过来收拾下以前的东西,马上就走。”
“没关系的。”苏微微小声说,心里却无限忧愁起来。
一个淡淡的声音不断在她的心底回响:原来是颜惜啊。
郑佳辰离过婚,那说明他结过婚,那天她不想破坏气氛就压抑住了内心的疑惑,没有问他实情,其实她早该想到是颜惜。几次碰面,郑佳辰看颜惜的目光都透露出一些显而易见的尴尬。只是苏微微一直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自拔,自然注意不到这些。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颜惜起身说:“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那我走了啊。”
苏微微犹豫了下,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别走。”
颜惜笑着握住她的手:“那我再陪你一会儿。”
用人这个时候进来问她们要不要吃中饭。颜惜点点头,让用人去张罗。待用人走后,过了许久颜惜又说:“微微,你会不会恨我?”
苏微微在心里苦笑,为什么人人都想知道她有没有恨他们呢?她真的很想用一种一劳永逸的方式对所有人说,她真的不恨他们,一个人都不恨。
“那个时候……”颜惜见她没有说话,便开始回忆着继续说,“你刚刚出国的那几个月里,看到他的日子过得很苦,我怕他撑不过去,就……”
“我知道。我不怪你。”苏微微忙说。
颜惜对她莞尔一笑:“其实他一直爱着你。”
苏微微低下了头,是吗?他一直爱着她吗?她还以为他恨她更多一些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确定吗?”颜惜问她。
苏微微乖乖地摇摇头。
“因为……”颜惜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因为爱你太多,而人的心又太小,小得不足以容纳另外一个人,除了原来的那个人,别人都是多余的。”
“你们结婚了吗?”苏微微明知故问,她太想知道这个答案了,虽然她心里也很清楚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要听他们中的一个人说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真的相信这件事。
“嗯,大学毕业那年结的,不到半年就又离了。”
“为什么?”
“我说了啊,他不爱我,而我不能将就。”颜惜说。
苏微微觉得颜惜也挺可怜的,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说:“微微,我跟佳辰真的没有什么,虽然结婚了,却还是各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觉得他那个时候之所以跟我结婚,是因为你吧。真的,微微,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们在一起的那半年,连手都没有牵过。”
苏微微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颜惜继续说:“刚开始半年他的精力也放在了事业上,虽然勤奋,却一直没有起色。说来也奇怪,我们不在一块之后,他就红了,红得不可思议,连哥哥都觉得意外。”
“哥哥是谁?”苏微微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张国荣。
“哦,是程弈鸣。他是我表哥。那天在程家我就知道你心里很疑惑,没来得及跟你说。”颜惜急忙解释。
“哦,是他。”苏微微撇撇嘴,“不过郑佳辰竟然能去做明星,也真多亏了你。”苏微微说的是实话,她可以想象郑佳辰变成任何一种人,但艺人嘛,打死她也想不到。
“是哥哥说服他的。哥哥说他的条件非常好,不做艺人可惜了。可佳辰死活没有答应,后来也不知道哥哥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总之佳辰后来忽然就同意了。我也觉得意外呢。”颜惜看着窗外说,眼神悠远得像是在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给她听。颜惜的表情是愉悦的,于是苏微微猜,那一段时光对于颜惜来说,也许多少是有些开心存在的吧。
“程弈鸣看来是个好人嘛。”苏微微故作轻松地说,想要转移话题,不再讨论关于郑佳辰的事情。其实就算是现在,当她听见郑佳辰的生活和别的女人有关联,她还是克服不了内心深处隐隐的醋意。
“他呀,就是脾气有些臭。”
“是,好臭。”苏微微笑起来,在心里感叹自己竟然这样不动声色地就将话题转移了,嘴上说的程弈鸣,心里却想的是郑佳辰。
颜惜笑着说:“其实他也不算是好人,最多算是不坏,懂得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反正现在挺好的,他不来莫名其妙地烦我了,我也不烦他。大家该干吗干吗。他走他的阳关道,我打我的出租车。”苏微微坦然道。
颜惜摇摇头笑起来:“我就怕他这样鲁莽,会给你带来困扰。所以那天才在医院里阻止他去见你。那天他得知郑佳辰出了车祸,电话又打不通,第一个赶去医院,却没想到见到了你……”
“好啦好啦,我不需要知道这么详细啦。总之,我们现在都正常一些,别再那么诡异就行了。”苏微微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
颜惜还想说什么,用人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告知她们可以下去吃饭了。于是颜惜犹豫了很久,打算说出口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吃过饭,颜惜打电话叫用人把行李拿到程家去。苏微微送颜惜出门的时候,颜惜说:“你跟郑佳辰打算怎么办?”
苏微微哪知道怎么办。
颜惜叹了口气说:“这次公司可能会做出一个比较严厉的处罚。你肯定是不能再去了。佳辰也已经把别处的房产都做了抵押,违约金应该不是问题。但可能艺人合同就不是那么好办的了。出了这个事情,按照合同办事的话,艺人不仅要支付违约金,还要无偿为公司做两年半。”
苏微微只听贝蒂说了违约金数目就已经够让她煎熬的了,现下听到颜惜这一番话,立刻整个人都蒙了,忙问:“那怎么办啊?”
“放心吧,反正佳辰肯定是知道这么个结果的。他今天已经把违约金给公司了,我看他是早就做好准备了。”颜惜淡淡地说着。
苏微微越听脑袋越大,敢情他一早就安排好了。不过也不用为了和一个离开三年的人结婚而费这么大的周章吧?
“不管从前怎么样,微微,他是爱你的。”颜惜最后离开的时候说。
6>>>
周莉莉下午一通电话打过来,直接就问候到了天乐集团高层们在清朝的众亲戚。
“凭什么呀?明星就不是人啊,助理就不能动感情啊,至于吗?!”周莉莉在那边义愤填膺地吼,苏微微这边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地听。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莉莉忽然把问题丢给了烦恼无比的苏微微。
“能怎么办,随便他们怎么样吧。”苏微微叹了口气说。
“那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好歹给你送个行什么的。”周莉莉又恢复了她小市民的模样。
苏微微左右看了下自己现在所处的这间房子,说:“我在城郊水天洞府。”
“喂,你怎么去那种地方了?!”
“怎么了?”
周莉莉在电话这边咂嘴,心想,这就叫差距啊!别人都跟明星结婚了,自己这还单着,每天去面试一群城乡接合部的男人,城乡接合部就算了,这群人的唯一特点还是爱装高富帅。这也算了,自己辛辛苦苦,每个月挤地铁踩着点上班,苦得跟一秋天的茄子似的,唯一的梦想就是搬离现在的十平方米小屋,能拥有一间洗澡的时候不至于被室友逼迫着开门的小公寓,可人家这又是被辞退又是被罚天价违约金的,还住着全京城两千万人都羡慕嫉妒恨的水天洞府豪华别墅。
人比人何止是要死,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周莉莉一路上感叹着,下车的时候又跟出租车司机抠了一个零头,顿觉自己省了,心情又舒畅起来。敲门的时候她想自己不能这么欢快,好歹人家刚遭受跟明星结婚被辞退所以住在别墅区的打击,她也得稍稍同情一下,于是开始想难过的事情,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来的就是前男友对她的各种不好。
这直接导致苏微微开门看见周莉莉时,周莉莉整个人跟死了亲爹亲妈一样,一下子就扑在苏微微怀里。苏微微那个困惑啊,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还没想通,就听见周莉莉说:“为了给你送行,我们强忍着肉痛,打车来的!”
苏微微越过周莉莉的肩膀,看见三四个大好青年站在那对她笑,还笑得特别有深意。于是苏微微小声对周莉莉嘀咕:“这是……”
话还没说完,外面一个人便问:“能开饭了吗?饿死了。”
苏微微忙让用人准备饭菜,一行人甩胳膊甩腿就进来了。苏微微拉着正到处东张西望、喜不胜收的周莉莉,咬耳朵问:“这都谁啊?你朋友?”
“哪能呢?这都是公司的同事啦,听说了你的事情,特别过来表示安慰的。”
苏微微扫视了一圈沙发上正在打游戏和吃水果的四个人,没发现很眼熟的。
周莉莉解释说:“那个,那个,那个,就是公司群里的那谁谁,那谁谁谁……”
苏微微两眼一抹黑,这是来安慰的呢,还是来拆台的啊?
吃过饭,不知道谁提议说出去唱K庆祝,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KTV。苏微微没有心情唱歌,不时看两眼一直安静的手机,心里担心郑佳辰,耳边却是吵闹的音乐声,便借口去外面透透风走了出去。周莉莉跟了出来,看出她心事重重,正好注意到她空荡荡的手指,不禁问道:“钻戒呢?怎么不拿出来让姐姐见见世面?”
苏微微苦笑一声说:“没有。”
周莉莉嘴巴张得跟个大汤圆似的:“不是吧?”
苏微微没有说话,只身往走廊尽头走去。周莉莉问她干吗去,她说去结账,然后就回去。周莉莉说:“我跟你一起走。”
周莉莉见她不开心的样子,便极力想要维持一个轻松的氛围,一直故作轻松地表示结婚怎么能没有戒指呢?她一边说,一边硬拉着苏微微往附近的珠宝店走去。苏微微拗不过她,只好妥协。两个人在珠光宝气的大厅里胡乱转悠,周莉莉大惊小怪地指着一对一对的戒指,双手捂嘴,两眼冒桃心,一会儿让苏微微叫郑佳辰给她买这个,一会儿又改变主意说还是那一对好,惹得一干服务员不断看向她们这边。苏微微几次拉她走,她都不干,非要让苏微微自己决定挑好一款,并且改日就让郑佳辰来买才算完事。
苏微微无奈之下只好随便选择了一对,并且保证绝对在这件事上便宜不了郑佳辰,周莉莉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苏微微的直觉,还是她真的只是随意一瞥,总之,她看见他了。距离她们不远处的柜台,郑佳辰正挽着一个高挑的美女,美女笑吟吟地指着柜台,轻声说:“帮我拿这个,谢谢。”
服务员拿出来,美女戴在如葱般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对着郑佳辰莞尔一笑,问:“好看吗?”
“好看。”郑佳辰笑起来,竟然是她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的温柔。
苏微微觉得那个美女眼熟,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前段时间刚上映的一部古装大片的女主角,原来是她——那个被八卦娱乐传说是因为煤老板而上位的大美女。她怎么在这里?而且竟然和郑佳辰这个刚刚新婚宴尔的新郎在挑钻戒!
亏她还担心了一天,亏她还忍受了多年来的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绝望,逼迫着自己再次不知天高地厚地选择了他。
苏微微心里一阵酸楚,急忙移开目光,低头就往外面走。
周莉莉看出不对劲,也朝那边瞄了一眼,认出来是郑佳辰,便转头捏了下苏微微的胳膊,白了苏微微一眼,那意思很明白:躲什么躲,怕什么怕,你才是名正言顺的。
苏微微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只想着千万不要让他看见她,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样的局面。再凌乱的局面她也不是没有面对过,只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人世变故,她只信冷暖自知,撕破脸皮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才干的事情,她不是小姑娘了,她知道怎么做才是保全。
她之前离开了他那么久,那么他在这一刻的离开,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想这就是她欠他的,她没事的,欠债还债,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