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狗欢离开时,我们还在广州。
他走的那天是周四,提前跟我们打好了招呼:“别去送我,弄那么伤感。”
我们说:“好,那就不送你啦。”
那天从凌晨开始下雨,淅沥沥,哗啦啦,怎么都不肯停。
出门时,我忘了带伞,淋着雨跑到地铁站,头发被浇得全贴在了头皮上。
我有点烦躁,思绪纷乱地跑到火车站,不知道狗欢现在去火车站没有。
上午我在档案室包凭证,雨还是没有停。
我发着呆,想着关于狗欢的事。
我们都知道,狗欢这次回去就不会再出来了。
他要继承一份他不喜欢的事业,做一些违背他原则的妥协。他的道义、责任、承诺,都将把他死死地留在那个我们出生的小城,孤身一人,永远地留在那座城里。
我曾有很多次想劝他不要回去,但每一次,话到嘴边都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没有用,他不会被我打动。
“看到小时候的他们一出场我就想哭,恩熙说要回心爱的家的时候我立刻就哭出来了。到俊熙他们出国,恩熙追在车子后面跑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的,真是虐死我了……”一起包凭证的出纳最近在回味《蓝色生死恋》,呱啦呱啦呱啦,一直对我讲再度回味经典的感受。
我思绪飘散,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部片子确实好看。我们以前天天追这部剧,一边看一边哭,有次一个哥哥看到,提起刀子就问我谁惹我了,吓了我们一跳……”
“你哥哥对你真好。”
“是啊。”
狗欢确实对我们很好。
他脾气不好,每次说话都像吵架一样,但他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一句重话。他很讨厌我们唱K、逛街的爱好,但只要我们约,他每次都按捺着性子陪我们从头到尾。
他是我们最好的哥哥,最好的闺密。
“话说这个剧也有bug啊!你看俊熙从美国留学归来,十多年里跟恩熙见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完全不同,应该有很多生活方式上的不同才对。结果编剧一点都没提这事,就让他们那么顺畅地谈起恋爱了!都没有沟通不良!”出纳愤愤不平地吐槽着。
“是啊,应该是有变化的。”
我敷衍着她,思绪又飘到了狗欢身上。
他呢?他在十年二十年之后,会不会跟我们沟通不良?
他以后不用再刷时尚的公众号,因为不会再有人妖同事给他推荐了;也不会再关注王菲的演唱会,因为它不会开到我们家乡那个小城里。他不再属于大城市,也不再属于拼搏,他要做的是守成,在一个可能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变化的小城市。
我的心里不禁恐慌,又难过又恐慌……
以后的他,就不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他了……
“哐啷。”
“张弦你干什么?”
我顾不得被拖倒的椅子,匆匆丢下一句“帮我向经理请个假”,便飞快地向外冲去了。
我要去送狗欢,见他最后一面!
2
火车站永远人山人海。
我随便买了张火车票,等待着进入候车厅,但那队列如长龙,让我心急,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离开车只有半个小时了。
狗欢现在应该已经在等待检票了吧?
我能在五分钟之内排队进去吗?
要不跟前面的人说一下,插个队吧?
但可能循规蹈矩太久了,我的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算了,大家都在排队。
或许,五分钟也是够的吧?
我看着前面的队伍,满心焦急,却面无表情,直到听到一声清脆的“让让”。
我扭过头去,和说话的人视线相对——
“张弦?”
“花花?”
……
“哎呀!这种时候,你还排什么队啊!”
两分钟后,我跟在花花身后,被她拽着冲出了安检口。
“狗欢那车的检票口在哪儿?”花花问我。
我的目光扫过大屏幕:“18A、18B。”
“那还不快走!”
我依然跟在花花身后,周围是恍若闹市的人群,前面是一路给予我们庇护的至亲,我们在人群里跌跌撞撞,跑得气喘吁吁……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过去。
“去找狗欢玩吧!他那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我在幼小的花花的蛊惑之下,跟着她跑向狗欢的家里。
那是漫长的青石街道,我们欢乐地奔跑,在街道上留下清脆的足音。
那时,我们无忧无虑。
那是,我们最初的友谊。
3
“不管怎么样,你回去之后保重身体,注意安全,有合适的小姑娘就定下来,别因为不想交女朋友就装gay,万一别人真的把你当成gay了怎么办?……”
我们终于在狗欢检票的最后一刹那找到了他。站在检票口的旁边,花花不停地叮嘱狗欢。
狗欢难得没有反驳,只是一直“嗯”“嗯”,一直微笑着,像要把我们的话全都珍藏到心底。
我看着狗欢。今天他难得没有穿那些金光闪闪的夸张衣服,而是简单的黑色毛衣搭牛仔裤。这样的打扮严肃又陌生,和记忆里爱好夸张和一语惊人的他大相径庭。
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要说的话,但临了却一个音都发不出。
这个人,是我最熟悉、依靠最多的亲人。
而他现在要离开我,变成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别人在这样的状况下是什么反应,我只知道我自己无法发出声音,恍若说出一个字,就是对他的离开的默认。
不知何时,花花已经和狗欢说完。狗欢站到我的面前,问我:“你不说点什么?”他依然微笑着。
我摇摇头,咬着牙,对他张开了双臂。
“好吧,最后的拥抱。”狗欢抱了抱我,依然微笑。
“那就再见了。”
说完,狗欢走到了检票口,随着身份证“嘀”的一声,他走进了乘车通道。
我们的人生中不断上演离别,在汽车站、列车口、机场里……一次次送人离开,一次次地不知对方接下来会怎么走。
在狗欢的身影要消失在自动扶梯那头的那一刻,莫大的慌乱袭击了我。曾经对他未来的担忧,和现下不想与他分离的不舍,像一个巨大的涡轮,将我的内心不断牵扯。
我从未如这一刻一般清晰地意识到,我将要失去他了,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如兄如父地对待我……
“狗欢!”我突然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怎么?”
“你不要走错路!永远不要走错啊!”
我终于说出来了,说出了我最大的担忧。
他愣了一下,又笑了:“不会的。放心,不会的。”
说着,他挥手的身影在扶梯那头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沉沉落下,莫名的酸楚却冲击得眼圈越发酸涩。
“怎么办?我好想哭。”
我闷闷地问花花,却没得到她的回应。
我转过头,才发现她早已泣不成声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沉重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