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景琛赶上最后一趟长途汽车时已经十一点,他靠窗坐下,摘下围巾,在玻璃上的雾气中擦出一块清晰的缺口。确认窗外的景物在移动后他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世上的一切与他再无关,剩下的只是漫长的等待。
他塞上耳机,听着一档他师兄主持的电台节目。
景琛是Y市某大学的学生,播音主持系。虽说如此,他却从没奢望过自己能到电台当主持人,浑浑噩噩混到大三。若说三年之中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大概便是今年夏天的西藏之旅。
旅游的初衷景琛记不清了,反正跟他至今仍然没谈过恋爱的苦闷生活以及枕边那本叫《身体和心灵必须有一个在路上》的游记有关。某天他脑子一热,便在豆瓣上找到一篇图文攻略,背着包上路了。
在开往拉萨的火车上,他内心始终隐隐躁动,他预感一定会发生点什么,果真,老天没有辜负他。抵达拉萨的第一天,他便在布达拉宫的门口晕倒了,高原反应。
在他晕倒前夕一个女孩扶住了他,只可惜景琛没有力气说谢谢,甚至没能仔细看对方一眼。随后便是一系列不堪回首的经历,治疗、留院查看。一星期后他出院,只想赶紧回家。意外的是救她的女孩却再次找来,她身形干瘦,一件简单T恤加一条泛白牛仔裤,胸口挂着一台复古胶卷相机,白皙的双颊怎么也晒不黑,只留下零星的斑点,巴掌大的脸和尖下巴有点像周迅。
女孩问他的身体状况,寒暄两句后才有些迟疑地拿出一盒密封的底片。景琛很疑惑,她本人似乎也为这一幕感到莫名其妙,自嘲地歪头扯了下嘴角,放弃并转身。
“等下,你是要给我的吗?”景琛慌张地喊住她,“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感谢你呢。”
“麦琪。”女孩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那这照片……”
“不知道能给谁。”不清不楚的回答让景琛不便追问,随后又是一阵沉默。直到他意识到自己还得赶火车才鼓起勇气索要联系方式,麦琪倒也利索地在他的手机里输了一串号码。
“总之谢谢你,我会来找你的。”离开前他觉得这话不够郑重,毕竟在旅途中任何承诺都显得暧昧而草率,于是他转身强调,“我是认真的,你等我。”
女孩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总算有了一丝变化,她试着抿嘴微笑,却有些牵强:“好啊。”
【二】
凌晨四点景琛抵达C市,下车后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步行街路口。一路上他有些恍惚地望着车窗外的陌生街景,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
下车后,他见到等候多时的麦琪。对方罩着一件厚实的卫衣,戴着帽子,裹着围脖,只露出几缕黄色发梢跟两只深黑的大眼睛。尽管离上次拉萨见面已有半年之久,景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麦琪亦然,她朝景琛笑笑算是打招呼,这次她的笑容要自然许多。反而是景琛有些紧张,忙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洗好的相片递给她,好让见面的理由不那么突兀。麦琪接过后半天才想起这回事,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
“想不到你居然真来了。”她说。
“你不是也在这等吗?”他回答。
两人相视而笑,麦琪上前揽住他:“走,带你去吃C市最有名的土豆粉。”
事实上,自西藏回来后景琛一直与麦琪维系着不温不火的短信,却并未再见面,原因有很多。可就在昨晚九点,和往常一样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短信,麦琪忽然打来了电话。
“要不要见我,现在。”
景琛迟疑了两秒,回答:“好。”
挂断电话后他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个偶像剧中才会有的疯狂决定,体内不安又期待的因子让他如在梦中,他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七小时后,他见到了她。
吃完土豆粉两人在寒冷的街头散步,随后又去了江边,麦琪执意要在江边坐下,哪怕冷得瑟瑟发抖,景琛想脱自己的大衣,却被她拒绝了。
两人一起看了日出,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景琛知道麦琪目前在一家幼儿园实习,跟一个同事合租一间公寓,再过一小时她就要顶着黑眼圈去上班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跟一群熊孩子斗智斗勇。
早晨,她把景琛送到车站,看着他上车。
车窗下面的麦琪仰着头,满脸抱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很任性。下次……下次一定好好款待你。”
“哪有,能翻山越岭去见一个人,是幸福的事。”
“少来。”女孩的眼中染上一层温柔的雾气。
景琛笑着摇头,他不忍说再见,任由缓缓开动的长途汽车将原地不动的麦琪拉远。女孩站在晨雾中招手,单薄的身影慢慢不见。汽车开到高速公路时,他才发现手机里多出一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
——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景琛狠狠颤了下,细心如他又怎会没察觉。当麦琪给他夹土豆的时候,中指上那枚微微暗淡的戒指。中指是代表订婚或热恋中的意思吧,他不过假装没看到。就如此刻,他也假装没看到这条短信。
【三】
自己对麦琪真正了解多少呢?景琛毫无把握。可就算接到陌生短信的警告,他依然无法劝说自己理智。他只知道,当麦琪发来短信时他会放下手中的任何事情第一时间回复,而在对方迟迟不回短信的空当里,他则乐此不疲地幻想着手机那端的她在做什么。
那晚,景琛听着电台里师兄为了迎合推荐歌曲而说的煽情对白时,他几乎感到这就是在说自己。他想:我才21岁,很年轻,我不怕输。可我也21岁了,不再年轻,我不想错过。短短半个月,爱情已让他成了多愁善感且矛盾痛苦的诗人。
一切的一切,很快促使了彼此的第二次见面。
万圣节当天景琛又去了趟C城,还准备了一份透支了他一个月生活费的昂贵礼物——香奈儿香水。这轻易虏获了麦琪的芳心,她开心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让景琛更加忘乎所以。
此次见面是下午,麦琪放假,总算可以好好招待他一番。
他们看电影,去动物园跟长颈鹿合影,一起制作手工巧克力,她带他做着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情,轻车熟路。晚上他送她回家时天突然下起雨,她临时带他去了一家麻辣烫。
她一边解释着这家麻辣烫的底料有家传秘方,一边胃口大开地吃着。景琛看着她的模样入神,他想到半年前那场邂逅的光景,那会儿在他的眼中女孩有一股让人心疼的倔强和神秘。哪怕只是眨一下眼,那些莫名的哀伤都会溢出来。而现在的她却像另外一个人,活泼、热情、充满精力,还有些虚张声势。
无论哪种,他都喜欢。
黄色的灯光下麻辣烫的雾气变得迷离,隔着这层雾气,他发现麦琪在流眼泪。
“怎么了?”
“没,想到一些开心的事。”她赶忙抹掉眼泪,不像撒谎。
从麻辣烫出来后,雨差不多停了。两人不再说话,并肩行走。两只年轻而寂寞的手在磕磕碰碰了几次后慢慢缠绕在一起。然而刚牵住,麦琪又将手抽离了,景琛顺着她慌乱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前方转角的路灯下只有一地破碎的昏黄。
送到公寓楼下时麦琪踌躇良久还是开口了:“很晚了,要不今晚别回去了。”这句挽留的话怎么听都像是于心有愧的补偿。
两人站在公寓楼下突兀地沉默。
后来他们还是去附近的一家旅馆开了房,单人间。麦琪洗澡后随意擦了下头发,裹着浴巾静静地睡在了被子里。可景琛只是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当抽完第四根时,他鼓起勇气俯身去吻她,像电影中所有风流老练的男人那样,可刚要吻下去时,他又停下了。
他有些难过地起身,也是这一秒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并不享受这种偷偷摸摸、暧昧不清的关系,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日夜的思念早已泛滥成一条河,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他鼓起勇气,说出了多日郁积在心中的话:“麦琪,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你肯定看出来了吧。”他寻找着措辞,才发现三年来的播音主持白学了,“可我不想就这么玩玩,或者,接受你的同情……只要你愿意,我以后每星期都过来找你,陪你聊天解闷,但不是像现在这样……”
麦琪没有说话,默默翻了个身,白净瘦弱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哭了。
景琛不再说话,只是想起这半年为何没来找她。他从拉萨回来后,兴奋地跑去照相馆把那卷底片洗出来,是八张风景照,每个风景的形状正好暗示着一个字母,拼凑出来就是I LOVE YOU。
景琛不傻,他知道这组照片一开始肯定是要寄给某个人的,后来放弃,才阴差阳错落到了他手中。这也是为何,第二次见面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不属于自己的照片还给她。毕竟爱情这场剧中,谁又甘心成为替代品?
【四】
第二天景琛搭车回去,长途跋涉让他万分疲倦。当他回到寝室时收到了一条短信:到家了没?发件人是麦琪。正是这句看似普通却万分微妙的关照,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不再是客气的冷漠,也不再是隔着一层生疏的虚假暧昧,多了真诚而实在的温存。
慢慢地,彼此开始温柔地道晚安,早晨也会相互问候。他面试电台前会紧张地给她发短信,而她上班被某些猥琐家长骚扰时也会跟他打电话抱怨。微博上,当然是也没事就转来转去,明明相隔两地却又近在咫尺,远胜过身边的喧嚣。
后来景琛偶然看到一部叫《秒速五厘米》的动画片,故事里的男女主角的家庭很动荡,经常搬家,两人越隔越远。可彼此还是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爱情,靠着最原始的信件、一起收听的电台以及那份纯真的信任。只是故事的最后,男女主角终没能敌过时间,错过了彼此。
景琛看完后忽然感到异常不安,一夜无眠。
第二天圣诞节,下了场雪,景琛没有事先通知便赶往了麦琪所在的C城。他依旧准备了礼物,一只维尼熊娃娃。他还故意耍了点心思,预约了师兄电台的一个整蛊节目,让主持人打电话给麦琪告诉她中大奖了之类的,最后再告知她,是某某某给她开的圣诞玩笑。
一切都很完美,长途汽车上他果然在电台中听到了主持人和麦琪的对话。整蛊结束后他赶紧发条短信过去:圣诞快乐。对方却只冷冷地回了一句:哦。
下车后他再打电话,麦琪关了机。
他呆立在车站广场上,不明白哪出了问题。他决定去找她,凭借着模糊的记忆他找到麦琪的家。那晚景琛站在大雪中来回走动,浑身都冻僵了,可是任由他怎么喊,窗户口明明亮着灯却没有任何回应。
一直等到十点多何小曼才出现。女孩刚从超市回来,提着一大袋生活用品。她便是跟麦琪合租的同事。看到景琛时她毫不惊讶,不慌不忙地掏出楼下铁门的钥匙。打开门后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跟麦琪的事我都知道。”
景琛恍然大悟,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很早前那条差点遗忘的陌生短信。
“你回去吧,她不会见你的……”随即她又补充,“你别怪她。”
这话让他更加莫名其妙了,他什么都来不及问,对方冷漠地摔上了门。
为什么?难道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配知道吗,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感情中的位置是如此卑微时,景琛很沮丧,更多的是无力。他把那熊娃娃放在楼下枝丫突兀的桂花树下,落寞离去。
又是匆忙地赶上最后一趟巴士,这次却不再兴奋。他闭上眼,听着汽车低沉的发动机声,什么都不愿再想。他多希望这辆车永远不要停,这样就不用被迫去思考时间的意义,思考接下来爱而不得的自己该怎么办。
一觉醒来,车已到站,天微亮。
他疲惫地回到寝室倒头大睡,再次醒来已是下午。刚将手机充电开机便嗡嗡地响个不停,一看居然有200多条未接短信,全是麦琪的。
——你回家了吗?
——你在哪,回答我啊。
——你开机好吗?
始终不愿坦诚的是你,关机不愿见我的是你,现在发了200多条短信找我的也是你。麦琪,你究竟想要我怎样做?
景琛糊涂了,很快他瞥见了最后一条短信,时间显示是上午9点20。
——我手机快没电了,我在你大学门口。
他措手不及,夺门而出。
麦琪裹着一件大衣,脚上却是一双绒拖鞋,双手捧着那只维尼熊,倔强地站在鹅毛大雪中,远看就像一株被雪浇蔫的植物。景琛并不清楚原因,但他可以想象,麦琪是如何慌乱地冲下楼,如何抱起那只娃娃一路追赶过来的。
走近麦琪的时候景琛喉咙哽咽,对方却开口了:“太好了。”说完一头栽倒在他怀中。
时光仿佛回到半年前的布达拉宫,不同的是彼此调换了位置。
【五】
麦琪在医院输了两天液,暂住在学校外面的旅馆。景琛每天准时起床,给她捎早餐,带她出去玩。对于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何会追来?彼此都只字不提。其实很多次话到嘴边了,景琛又咽了回去。
他觉得麦琪就像咖啡冷却后表面那层单薄而好看的花纹,稍用力一吹就会破坏掉,然后再也回不去。景琛很害怕,可他不明白,有些注定要失去的东西任你如何小心翼翼,也不过是延长失去的时间,同时加重不舍的厚度。
在几乎逛遍所有能逛的地方后,景琛带她去参观了师兄工作的电台。主持人坐在被厚玻璃隔开的播音间,一边温情地说着话,一边朝外面的景琛吐舌头打招呼。晚上两人在附近的一家韩国料理店吃晚饭。
“以后你也会在这工作吗?”麦琪反复翻动着一块烤肉,淡淡地问。
“你是说电台吗?这可是我从小的梦想,不过并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景琛若有所思,“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麦琪咬着筷子:“梦想啊,嫁人吧。”
“哈哈,不是说这种。”
“……可我只有这种,不过现在没了。”她生冷地打断,气氛陡然紧张。
景琛想要说点什么弥补,这时麦琪的电话响了。她起身避开他去接,神色凝重。回来时,她发现眼前的大男生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她不自然地问。
“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望着景琛忧伤的眼睛,她多想轻描淡写地骗他是工作上的事。可一瞬间她还是放弃了。
第二天早晨,麦琪回C城,这次轮到景琛去长途汽车站送她。
阳光很好,广场的雪大多融化了。她坐在车窗边,看着微微逆光下干净如水的男生,很想哭,但忍住了。这让她想起以前和某人很多次的重逢与分离,那时她最讨厌的就是在飞机场、火车站或者其他任何道别的地方目送他,也无从得知对方的心情。奇怪的是,此刻她脑海中却浮出景琛曾说过的一句话:能翻山越岭去见一个人,是幸福的事。
或许吧,这么想着,她把身体倾出窗口,朝他挥手再见。
她将身子缩回去,泪水就在那一瞬决堤而出。她一边哭着,一边拆开手机,取出了SIM卡,扔出了窗口。
其实她真的努力过,可似乎,还是输给了回忆。
【六】
景琛联系不上麦琪,原本就微弱的羁绊被彻底割断了。起初的几天景琛觉得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整日躲在寝室不愿出门,和所有第一次为情所困的男生一样,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手机里那上千条信息,舔着不会愈合的伤口。
没多久寒假来了,他不愿回家。电台加班的师兄担心他出什么事,拉着他去电台帮忙了。春节的前两天,师兄也走了,他这才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那晚他在寝室上网,总算找到了一丝麦琪的线索。虽然麦琪的微博关闭了,但他曾偷偷通过麦琪找到了何小曼的微博。而在她最近更新的这条微博里,他隐约感觉到麦琪似乎也没有回家过年。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跟执念,他决定去找她。
春运期间人满为患,挤车抵达C城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拿着剩下的半条命苦苦守候在麦琪的公寓楼下——他并不确定她是否还住在这。
等到麦琪时已是六个小时后,多日不见,她更瘦了,提着一袋食材,头发染回了黑色,并剪得很短。
除夕晚上,两个人就那么漫长地沉默着。
最终先开口的还是麦琪:“进来吧。”
公寓里看得出两个女孩合租的痕迹,东西却腾空大半。那晚麦琪给他弄了顿颇为丰盛的年夜饭。两人打开电视,任由春晚喜庆的声音充满房间,然后默默干杯。有那么视线交错的一瞬间,麦琪笑了,不明所以的景琛也跟着笑。
谁曾想过,仅仅是拉萨的一面之缘会发展成今天这样。尤其是麦琪,如果不是当初那个大男生转身认真地望着她说“我是认真的,你等我”,或许她都不会活到现在。
是的,拉萨那次旅游她本没想过要回来。而那组照片,是要寄给一个叫沈南的人,她的未婚夫,也是她的青梅竹马。麦琪曾说她的梦想是嫁人,是真的。从记事起,她便觉得自己会嫁给大她两岁的沈南。事实也确实如此,两人从初中起就开始恋爱,他对她一直很好,大学没多久,在双方家长的督促下两人便把婚定了。
后来麦琪读大三时,沈南去了另一座城市工作,忙的时候一个月都见不上一次。在沈南第三次忘记睡前跟她说晚安时她终于生气了。串通好友帮她撒了一个谎,出差在外的沈南一听自己女朋友出车祸了立马丢下客户赶回来。讽刺的是,最后出车祸的却是沈南。
深夜的长途巴士在高速公路上被另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追尾,沈南直接从车窗甩出去。一年的植物人,再到死亡。而他死之前在电话里跟麦琪朋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她等我。
那一年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麦琪出现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整个人都崩溃了,她走不出自责和悲痛的阴影,独自一人去了拉萨。那曾是她跟沈南约好要一起去的地方。她拍下了照,却不知要如何把这些美景寄给一个死人。
然后,她遇见了景琛。
大概当景琛说出“你等我”三个字时,她一恍惚便把他当成了沈南吧。她告诉自己,或许这是远在天堂的沈南派来代替自己的人,这是命运。最终她没死,却也不敢回家,跟何小曼一起去C城找了份工作。就是这个荒诞的理由,居然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可圣诞节那晚,来自电台主持人的整蛊电话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醒了她——沈南已经死了,被她无理取闹的整蛊电话害死的。这件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她疯了般砸着家里的东西,最后蜷缩在墙角失声痛哭。她当然知道,楼下的景琛正抱着圣诞礼物苦苦等候。
直到何小曼劝景琛离开,她又开始担心。当她发现景琛关机时,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自己也是一遍又一遍拨打着沈南的电话却得不到回应。
她都顾不上换鞋便冲出了门,赶往景琛大学的一路上麦琪糊涂了,她早已分不清楚想象跟真实的界限了。两个人的脸开始重叠。而最后,让她醒悟的还是一通何小曼的电话。当时麦琪正和景琛吃着韩国料理,何小曼在电话里说:你父母找你回去。后天,又到沈南的祭日了。
“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麦琪说出这些时,房间的灯和电视都已关上了,两人用一张大毛毯裹在一起,守着一屋子的寂寞。
没多久,窗外绽放开了烟火。新年了,2012年,世界末日。
“新年快乐。沈南。”女孩落寞地望着窗外,良久后又回头,“还有你,景琛。”
当她看向沉默的他时,在他眼中看到一片忧伤的海。
【七】
景琛醒来时发现房间空了,尽管胸口空洞,他却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皱着眉头,让自己酸涩的眼睛慢慢适应新年的第一个明亮早晨。其实结局他早猜到了,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一句特别矫情的话:爱一个人,放她走,若她不再回来,说明她从不属于你。若她回来了,请好好珍惜。
只是他并没想过,后来这句话成了他每天都要说一遍的台词。
一年后,景琛大学毕业,在师兄的帮助下进了电台,起初在幕后干一些打杂的琐事。后来边做边学,慢慢地争取到了主持人助理的名额,离主持人只有一步之遥了。当晚师兄和几个同事拉着他去庆祝。当同事们羡慕地问道:“小子你进步真快,有什么诀窍没?”他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用调侃的口吻回答道:有,是爱情。
大家哄堂大笑。没人知道这是真的。麦琪走后的一年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彻底地消失不见了。而他能做的只是充实地过好每一天。因为他始终觉得,彼此还会相见。可能是三年后,十年后,甚至更久。但无论何时,他都希望能让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又是一年过去。
景琛终于成了电台主持人,尽管只是主持一个凌晨后的冷清电台,一个音乐主题的寻人节目,但他非常知足。放几首歌,再插播一条寻人短信或者接一个听众打进来的电话,通常内容都是找寻那些失去联系的小学同学或老朋友,再或者,纯粹发发牢骚缅怀逝去的青春。
今天一如往常,凌晨后节目开始了。
“爱一个人,放她走,若她不再回来,说明她从不属于你。若她回来了,请好好珍惜。大家好,这里是××电台的寻人夜话节目。我是主持人景琛。”
两首音乐过后,电话接过来了。
“喂,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
“你好,怎么称呼,请问你要找谁?”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导播那边出现了挂断的手势。景琛正要执行,电话那端终于说话了,信号仿若蜉蝣般,随着电线翻山越岭,经过了草原、沙漠、大海、荒川,那么远那么远,终于抵达到景琛的耳边。
“找到了。”她说。
主持人愣了一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