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此生最美的风景
彭湃2019-01-11 16:059,628

  【我要点一首陶喆的《王八蛋》,送给一个王八蛋】

  阿信初次见到木棉是在三月份的雨水天,时间是深夜两点,一座陌生小镇的马路上。

  在这之前他从未谈过恋爱,也从未喜欢过人。

  木棉出现的方式非常鲁莽,她突然闪现在马路中央,张开双手挡住了货车的去路。尖锐的刹车声划破磅礴的大雨,阿信熄了火,拉下车窗正要咒骂,看到的却是一个瘦弱单薄的女孩,浑身湿透,刘海浇落在额头上,双眼里映满了路灯洒下的鹅黄色光斑。

  车里车外是短暂的对峙。

  女孩微微扬起下巴,声音颤抖:“让我上车。”

  木棉坐进了副驾驶座,不但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反而像回到自家一样大方地拿过阿信过夜时用的毛毯,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几分钟后阿信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和身份,木棉,C城的A大学生。至于这个大三女学生大半夜出现在这个离C城几十公里的偏僻小镇的原因,她用冰冷的声音回答:“见一个人。”

  “见到了?”

  “见到了,所以要回去了。”

  木棉不耐烦地应答,侧头看向窗外。她并没有像电影中邂逅桥段中的那样,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反过来问阿信:“那你呢?”

  她没给阿信这个机会,所以也注定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但如果木棉这样问,阿信一定会热情地回答她,自己高中毕业后就工作了,是一个有着三年驾龄的长途货运车司机,车是父亲买的,而他要做的就是靠着导航仪把C城的一些物资送往外省,再回来领钱,一半钱会交由父亲还车贷。这次,他花了四天四夜的时间把一批钢材运往桂林再返回,最后一晚他兴奋地喝掉两瓶红牛,决定通宵开车回星城,再好好洗澡睡上一觉。

  怎料几分钟前,车被这个不要命的姑娘拦截下来。大雨交加的夜晚光线灰暗,地面湿滑,要不是刹车两星期前才修过,估计现在的木棉早躺在马路中央绽放成一朵妖艳的红色玫瑰了。

  木棉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没有接,粗鲁地掏出电板,解剖手机的全程娴熟得像个外科医生。

  “你父母打来的?”阿信试着讲点话,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话了,大部分时间他总是一个人无聊地穿梭在全国各地的公路上。显然开场白不够好,女孩毫不领情地堵了回去:“不要你管。”

  “好、好,我不管……”阿信决定闭嘴。

  接下来是沉默,深夜里的马路像一条射线,看不到终点。很久后木棉才说话:“有电台吗?听会儿歌吧。”

  阿信打开了电台,里面正唱着孙燕姿的《我不难过》。

  木棉原本酸涩的双眼变得通红,她愤愤地拿出被大卸八块的手机,重新装好并拨了个电话:“喂,是午夜点歌电台吗?我要点一首陶喆的《王八蛋》,送给一个王八蛋。”她几乎是吼完的,气急败坏的样子把阿信逗笑了。

  考虑到生命安全,他又努力憋回去。

  大雨一直下,安静的夜,赶路回家的货车司机,满身带刺的女孩,电台里放着陶喆的《王八蛋》,歌词虽然粗俗,旋律却非常好听,一切似乎都刚刚好。如果汽车的震动声能再小点的话就更好了。

  阿信再次侧头时,女孩已经裹着毯子熟睡,她的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格外恬静,淡淡的泪痕像是鹅卵石上漂亮的花纹。

  【司机先生,你写过多少封遗书了】

  两天后,阿信找去了A大。

  下午五点半,他挺直背脊守在大学的女生宿舍门口,年轻姑娘们经过时投来的目光让他局促不安。他盯着手中的高仿LV钱夹,想着一会儿见到木棉后要如何解释自己不是跟踪狂,而是来还钱包的。

  木棉从宿舍出现时身旁还有一位闺蜜,她们并肩搂着有说有笑。阿信的出现让她很惊讶,她抛下闺蜜大步流星地走向阿信,几乎是把钱包抢过去的。

  “你别激动啊!”阿信有点委屈,“我本来就是想物归原主……”

  “闭嘴!”第二次见面,姑娘的脾气依旧不太好,她紧张地检查钱包,确定没有丢失什么才松了口气,随后转身就走。

  “等一下。”

  就连阿信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喊住她呢?因为对方没有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表达谢意吗?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眼看气氛紧张,他忙补上一句:“那个,我请你吃晚饭吧。”

  木棉又好气又好笑:“想请姐吃饭?行啊,先告诉我为什么?”

  “我明天又要开车上路了。如果你不答应,可能就没下次了。”阿信并没撒谎。木棉似乎被这个措辞吸引了,饶有兴致地笑了。

  阿信带木棉去了一家西餐厅,他并不常来这里,但从没约会过的他认为第一次带女孩吃饭应该正式点。但如果他知道木棉最钟爱的不过是街边的章鱼小丸子和抹茶冰激凌,一定会哭吧。

  眼下,他也很想哭。

  木棉从坐下之后便再没言语,她不关心牛排何时好几成熟,也不关心对面坐着谁,仿佛换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介意,这让阿信很挫败。木棉捧着手机专注地发短信,时而微笑,时而蹙眉,这些微小的情绪最终还是无法控制地变成了深深的失望。

  女孩的眼帘忧伤地垂落下来,悲伤转瞬即逝。随后她爆发了,把手机扔进包里,对服务员大吼:“这牛排是从海外空运过来的吗?怎么还不上!”

  那一刻,阿信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她吸引的,正是这种在脆弱时的虚张声势。

  牛排上来后,木棉泄愤地拿着刀叉把牛排切得稀巴烂。很久后她才消气,把兴趣转移到阿信身上。

  她抬起头:“你刚为什么说如果我不答应,就没下次了。”

  “我们这行风险很高,一个人长途跋涉,不是出车祸就是被抢劫。所以每次出发,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真的啊?”木棉眨着眼睛。

  “当然,很多长途货运司机出发前都会偷偷写一封简短的信,藏在坐垫底下。这样万一出车祸了就可以用到。如果平安回来,就把信撕掉,下次再写一封。”

  “哈哈,这不就是遗书嘛。”木棉笑。

  阿信一口饮料几乎喷出来:“算、算是吧……”

  “那司机先生,你写了多少封遗书呢?”

  阿信愣住了。

  他从没写过。为什么不写呢?因为毫无牵挂。母亲早死,跟父亲之间的感情也寡淡得像杯白开水,从小到大都像野草那样默默无闻地生长,没有朋友,没有爱与被爱的人。很多时候,阿信开车独自走在世界的某个荒芜角落,总觉得自己就像不曾存在过。

  见他犯难,木棉没再纠缠。或许藏有秘密的人,都有不去拆穿彼此的默契吧。她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转移了话题:“我想请教下,要如何才能分辨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呢?”

  阿信认真地思考了会儿,“我不知道。反正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每分每秒都会想她。”

  木棉“扑哧”一声笑了:“你们男人就会花言巧语。”

  【有距离感的人,是因为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那晚阿信要到了木棉的手机号码,之后的时间开始了短信聊天。这看似是个不小的进步,其实不过是嘻嘻哈哈打着太极,除了一些简单的“早安“晚安”“在干吗”,他们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

  有距离感的人,是因为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阿信就算迟钝,这个道理还是懂。

  一星期后阿信又开始送货。某个凌晨五点,他开车经过一座蜿蜒曲折的山脉时,无意间瞟到了脚下那片壮丽的云海,以及云海中间缓缓浮现的日出。他将车停在半山腰,被眼前的美丽震撼了。

  那一秒,他突然很想成为一名摄影师。

  但,仅仅是想想。

  再次见到木棉,依旧是一场匪夷所思的邂逅。

  这一晚阿信正拖着一箱西瓜运出城,半路却在电台里听到了一则同城点歌信息。主持人用有些尴尬的声音念道:“这位小姐要点一首《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的身边》,她说她此刻正在阳光广场,如果谁愿意开宝马来接她,她就嫁给谁。”

  “不可能是木棉的,她才没那么神经。”阿信在内心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但仅仅是两秒后,他还是猛转下方向盘,调转了车头。

  赶到阳光广场时,他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木棉真的等在那里——果然也只有她,才会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来点歌。

  只不过,那晚赶来广场的可不止阿信一人,还真有三个闲得慌的富二代开着宝马跑车过来了,他们一脸戏谑地将木棉围住,不管此刻的她如何叫嚣和虚张声势都于事无补。眼看木棉就要被他们搂在怀里了,阿信冲下了车。

  后来,便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在左右眼都被揍成熊猫眼后他总算将木棉顺利地拽上了自己的货车,然后猛踩一脚油门溜走。

  三辆跑车可不是白贵出那么多钱的,跟在后面狂追不舍。整个过程,就像几条凶狠的鲨鱼在围堵一条温顺的大鲸。木棉可没干坐着,她翻到后面的敞篷车厢里,抱起西瓜就往后面的跑车上砸去,她当然不会知道,每当自己过瘾地扔出一个西瓜,阿信的心都被狠狠地割上了一刀——看来离还清车贷的日子又遥遥无期了。

  木棉总算帮他摆脱了富二代们的追杀,代价却是半车的西瓜。她得意地笑着从车厢翻回驾驶座,开心地看了阿信一眼:“他们没追上来了,你不用谢我。”

  “……”那一秒,阿信真想一头扎进路旁的江里。

  当晚他们把车停在郊区的一片湖泊旁边。两人坐在车厢里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等着流星雨。木棉告诉她,其实这才是她今晚的目的,只可惜,本该来接她的白马王子没出现,却来了一个开着货车的寒酸司机。

  阿信也不生气,只是露出了大哥哥般纵容的微笑。

  在后来等待流星的过程中,木棉又跟第一次一样裹在毯子里熟睡了,像一只恬静的猫。

  半夜流星雨出现时阿信才不舍地摇醒她。木棉看到流星雨后又喊又叫,兴奋地捧着单反接连抓拍了好几张,这才满意地双手合十开始许愿。夜空下,阿信望着木棉白净而美好的侧脸,真想吻一口啊。

  这时,手机响了,木棉兴奋地掏出手机走下了车,他隐约能听到甜蜜的对话:

  ——哼,这次就原谅你了!

  ——嗯啊,我拍到啦,还许愿咯。

  ——超级美,下次我把照片传给你吧。

  阿信伏在车窗上,看着不远处蹦蹦跳跳的女生。第一次,他意识到就算自己去过再多的地方,见过再多的美景也不见得会快乐。他又想起前不久自己站在半山腰守候日出时的黎明。

  他突然决定去当一位摄影师。

  【有时候,就算我们爱得再勇敢再疯狂再义无反顾,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阿信再次听到木棉的声音,已是半个月后。

  那是在他即将远行的前一天,他本想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手机铃声却在半夜毫不体贴地响了,电话那边是女孩忍不住的啜泣声。阿信立马慌了,睡意全无。

  “怎么啦?你别哭啊,谁欺负你了。”

  “阿信,你现在有时间吗?”还是头一次听她叫他的名字。阿信,阿信,他贪恋地回味着这两个字,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并不责怪木棉只有在需要他的时候才想起他,他只是微微地奢望这种需要可以多一点,再多一点。

  因为无论她呼叫他多少次,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一小时后,阿信便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车窗外下着大雨,木棉沉默地待在一旁。车里放着广播,一切都跟初次见面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不是回C城,而是在开往Y镇的路上。

  Y镇,那个阿信初遇木棉的小县城。

  阿信不喜欢这个地方,穷乡僻壤毫无生气,马路还坑坑洼洼。其实木棉也不喜欢这里,阿信当然清楚,她不过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可以让她两次不惜大半夜找过来的人,一个可以让她听到情歌就流泪,每天对着手机短信魂不守舍的人。

  后来当阿信把大卡车停在一座破旧的小学校门口时,他还在想,如果能有个女孩这么对自己该多好!他看着木棉不顾大雨独自一人冲进了小学,很想陪同她一起。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比谁都清楚,整个故事里自己都是多余的。

  这么想着,他失落地找出了父亲放在车里的烟,试着点上了一根。他以前从不抽的,但此刻他需要做点什么,用以抵御身体里巨大的落空。

  等待漫长得要命,木棉跑回来时,泪水跟雨水一起模糊了她的面庞。

  她冲上车,狠狠地摔上了车门,努力遏制住哭泣,只是哽咽着说出两个字:“开车。”

  阿信发动汽车,掉头时他在反光镜里看到了让木棉心伤的人正追过来,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有些土气的中年男人,带着斯文的眼睛,一脸书生气。也是后来阿信才知道,这个男人是木棉的大学老师,两个月前突然辞职来到Y镇的小学支教。眼下,阿信很讨厌这个男人,要是杀人不犯法,他早开车从他身上碾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木棉蜷缩在座位上一言不发。阿信开着车,觉得前方的道路是那么漫长。他打开电台发现全是伤感的情歌,只好关掉。他试着给她讲笑话,与其说是讲不如说是在生硬地背诵,这个笨拙模样,还真把她逗笑了。

  木棉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阿信,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好啊,什么游戏?”

  “这个游戏叫点头和摇头,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不管什么问题都必须诚实回答,但只需点头和摇头。”

  “我先来。”她先开始了:“你不会打篮球。”

  阿信点头,“你考试常常挂科。”

  木棉打了个哈哈,点头道:“你经常几天不洗澡。”

  阿信很快意识到这就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游戏,他一边点头一边反击:“你刚才去见的人是你喜欢的人。”

  木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更较劲了:“你从没谈过恋爱。”

  阿信很不情愿地点头,迅速回击:“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你了。”话一出口他才意识这是个圈套,这个游戏披着游戏的外衣,玩的却是互揭伤疤的残忍把戏。

  木棉整个呆住了,仿佛第一次得知真相。而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吧,只是害怕承认。现在终于有人替她说出口,她如释重负地拉下肩。这次她没哭,也没有虚张声势,只是垂下眼帘,就如曾经很多次她对着手机不经意间表现出的失望一样,不过这次更加彻底。

  木棉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说对了,又没全对。他不是不喜欢我了。他大概,从没喜欢过我吧……阿信,我也是刚刚才明白了一个很傻的道理。有时候,就算我们爱得再勇敢再疯狂再义无反顾,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一厢情愿”四个字,让阿信哑口无言。

  此刻的他又何尝不是呢?

  木棉从背包里掏出了单反,她把它捧在怀中,怜爱地打量着:“以前他总说,等我毕业了就带我去环游世界。可能他只是随口说说吧,我却当真了。为此我攒了半年的钱才买下这台单反,还偷偷报摄影班……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了……”

  “不会,一定用得着。”

  “你怎么这么笨啊!”木棉忽然叫起来,把单反丢向阿信,“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再漂亮的风景,不能跟自己心爱的人看又有什么意义啊?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意义!”

  单反不偏不倚砸向阿信的胸口,像一颗子弹一击即中。

  他终于明白了曾经多少个日夜当他路过各种良辰美景时,心底的那份孤独是什么。仅仅是,身边少了一个可以分享它的人。活了二十多年,阿信才懂得了这个浅显的道理,但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不懂。

  此时此刻,他找到了想要分享的人,可这个人不爱他。

  大清早,卡车在C城的大学校门口停下了。

  阿信要下车送她,被她拒绝了。他看着木棉渐渐走远的身影,很不甘心。几秒后他做了有生以来第一件勇敢的事,他隔着车窗大声喊道:“木棉!游戏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他,你会考虑我吗?”

  木棉的背影狠狠怔了下,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如果人生是一场喜剧电影就好了,只要用心去爱,故事就会圆满】

  表白失败,短信联系也越发艰难。阿信变得不像自己,他经常捧着手机,有时候哪怕是为了等一个“哦”“嗯”“吃了”也能执着地等上几小时。因为对于阿信而言,知道对方还有力气编短信,就很好了。

  爱情无果,工作还得继续。

  五月份,顽固的梅雨季节慢慢退散,阿信又开始运货了。

  这一趟他要去的是云南,他带上了木棉留给她的相机。尽管行程很赶还是抽出时间去了一趟丽江。他捧着那台还不熟悉的单反执着地记录丽江的一切,后来他还去了玉龙雪山。赶回来时已是半夜,他实在太累了撑不到旅馆,被迫停在了荒凉的公路上。

  凌晨三点,他决定在车厢里小睡一会儿。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那时他从不害怕,有时他甚至希望自己一觉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变得胆小了,车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他问自己为何会害怕?眼前浮现出的却是木棉的脸,她的笑,她的任性,她的蛮横,她的失望和伤悲……

  很突然的,阿信有些明白每次出远门都准备“遗书”的同行们的心情了。大家不过是把来不及告诉这个世界的话留在了纸上。想到这,他迅速翻起身,找出纸跟笔写下了一封信,藏在了坐垫下面。

  后来,每当他回忆起自己最初养成写信习惯的那个半夜,都会莫名悲伤。

  这一趟货运历时七天,回到C城时阿信顾不上休息,拿着洗好的照片赶往木棉的大学。

  阿信等了整整一天,木棉从宿舍楼下来时已经是傍晚,夕阳将她装扮得格外温柔而恬静,一点儿也不像往日敢爱敢恨的张扬女孩了。她微微有些吃惊,见到他手中一沓照片后却是欲言又止,只是一张一张认真地翻着。

  “情人节快乐。”阿信脸红了。

  木棉停下,这次,她用泛着泪光的眼睛认真打量着身边高出自己一截的大男生。她发现其实阿信挺好看的,就连曾经讨厌的单眼皮也变得可爱起来。很突然的,她就不那么害怕这个孤单的情人节了,她牵住阿信的手:“走,我请你去吃章鱼小丸子。”

  热闹的情人节,两人坐在小推车的摊位上吃东西。阿信很开心地狼吞虎咽,木棉只在一旁满足地看着。后来两人又去看了一场叫《LOVE》的电影,明明很感人木棉却没有哭。她只是望着巨大的屏幕,在电影落幕时才很小声地告诉阿信:“如果人生是一场喜剧电影就好了,只要用心去爱,故事就会圆满。”

  阿信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那天晚上阿信送木棉回家,半路上,木棉突然在一家医院门口驻足,并抬头往上看。见阿信一脸疑惑,她解释:“我一个学姐在里面上班,想看她还在不在。”

  “要进去吗?”阿信说。

  “算了,下次吧。”她摇摇头。

  那晚分手时,阿信顺便从包里拿出相机:“给,还你。”

  木棉并没有接:“阿信,干脆这台单反我半价卖给你吧。以后你就能拍更多照片了。”见阿信迟疑,她又恳求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本应该送给你的,可我需要钱。”

  “你缺钱我可以给你……”

  “别,我不想欠你什么。”她把头埋得更低了。阿信满腔的话被堵住,他决定不再多问。

  他深吸一口气:“好。”

  那晚,阿信站在十字路口跟她依依不舍地分手,这次木棉目送他离开。他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终于还是上了大卡车。就在卡车缓缓启动时,木棉对着阿信离开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那是之前那场游戏里,她欠他的答案。

  随后,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转身走向了医院。

  【感谢你,陪我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日子。谢谢,再见】

  阿信并没有马上离开,他佯装发车的样子却迟迟没有开动。他躲在昏暗的车厢里,看着后视镜中的木棉朝自己点头,他本以为等到这个答案后自己会很开心,却更加难过。毕竟,这只是一个假设题,就算成立的假设题也依旧是假设。

  但他没有下车追上去。他想,既然自己从故事的一开始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一直装下去吧。或许这才是木棉想要的。

  如果爱情是一场战争,她早已遍体鳞伤,应该留有最后的尊严。

  第一次,他开车在公路上疾驰,却漫无目的。而不知何时,电台里主持人的声音已经响起:

  ——下面是点歌时间,一位匿名的女士点了一首周杰伦的《我不配》送给一位叫阿信的先生,并说:“感谢你,陪我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日子。谢谢,再见。”

  一声急刹,原本疾驶的车子突兀地停下来。

  阿信不难过,视线却不知何时就模糊了,不得已停下车。大概是累了吧,他这么想着,疲倦地伏在方向盘上。他咬着牙,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然后他开始啜泣。他用力挥拳砸向车窗的厚玻璃,希望疼痛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于事无补。

  其实故事的真相,阿信一早就知道了。

  第一次见到木棉时她不慎把钱包遗落在他的车里,而在钱包里,他翻到了一张医院的宫外孕证明单。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吧,他是如此好奇,他很想接近这个女孩,想了解她,关心她,直到义无反顾地爱上她。

  后来,他也独自去找过那个乡村老师了解真相。

  真是再烂俗不过的一个故事。女孩爱上自己的大学老师,老师却只把她当一个普通的学生关照着。女孩不甘心,一次生日聚会上她有意把彼此都灌醉,后来便发生了关系。她傻傻地以为,爱情就是不顾一切的勇敢。可那晚女孩所做的一切不过导致了老师酒醒后的愧疚和自责,后来他辞职,去了乡下支教。

  女孩更不甘心了,有时候当我们爱上一个人,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死心。于是那晚,当她在医院检查出了宫外孕后,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拿着那张证明单去找老师,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能跟自己永远在一起。

  老师出于愧疚答应了,但是这种虚假的感情又能维系多久呢?

  最终,这段感情还是名存实亡。

  那晚当女孩再一次去找他,得到的却是敷衍甚至厌恶时,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有多傻多蠢,她伤心欲绝地冲向马路,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被车撞死啊,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却遇见了一个善良的卡死司机。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了那位司机了。可是一切都晚了,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他的喜欢。就算他不介意,她也无法面对。

  阿信再也没见过木棉。

  木棉最初消失的那些天里,阿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宿舍楼下等,每次手里都会捧着一沓照片,那是新的地方、新的风景。后来木棉的一个同学实在于心不忍,才跑下楼特意告诉他,木棉去医院做了一个肠胃手术后就辍学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只听她说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

  阿信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肠胃手术,那是木棉生命中最惨烈的一次诀别,也是一次最重要的新生。

  遗憾的是,阿信被归类在了诀别里。

  【这一次,我希望能找到你】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阿信开车的第四个年头。他努力工作,保证着每个月两次的运货频率。这一年,他终于把车贷全部还清了,他真正意义上拥有了这辆大卡车,他还买了一台崭新的单反,他可以在空闲的时候开车到想去的地方,他拍的照片常发在一家摄影网站,已经小有名气。

  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黑龙江,他去过最高的地方是西藏,而去过最漂亮的地方……他不知道,他还在寻找。

  春风和煦的四月天,他送货归来,车行驶在京沪高速公路上。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望着陌生的号码,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接听……

  可他还没来得及听到声音,便是一道剧烈的声响,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车被人追尾时,整个人都被从车厢里甩出来。意外发生得那么突然,他的身体像个轻盈的布娃娃,就那么跌落在马路上,打了几个滚,手机正好落在一旁,还在不停地震动着。

  嗡嗡嗡……嗡嗡嗡……

  直到蔓延过去的血液把它浸染。

  阿信不会知道,打来电话的是一个叫木棉的女孩。一个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在大江南北走了一圈自我疗伤后,终于重新活过来的坚强女孩。

  木棉也不会知道,那起车祸是因为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错把油门当成了刹车踩,直接把车撞到了阿信停下的卡车上,后来赶来的交警还在阿信的车位坐垫下面找出一封遗书。

  遗书内容是:“第五十四次,开往上海。木棉,这一次,我希望能找到你。”

  阿信出院那天是个艳阳天,阳光在旋转门中躲躲藏藏,晃得他有些眩晕。头上缠着绷带让他像个滑稽小丑,医生叮嘱过还不能拆。最该死的是,他的左腿上还打着一个巨大的石膏,因此他必须依靠拐杖才能艰难前行。

  步履蹒跚地走出医院时流了一身汗,他眯起双眼,认出了马路边的父亲,依旧是一脸寡淡的样子,好像他不是来接儿子出院,只是下楼买几根做菜用的葱。

  让他意外的是,父亲身边还站着一个清新的女生。她捧着一束风信子朝他小跑过来。这让阿信有些局促,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漂亮的妹妹。女孩走到他跟前时,记忆的闸门才忽然打开了,他想起了她的名字:木棉。

  “恭喜出院,以后还能开车吗?”木棉佯装轻松地递过花。

  “不能了,就算康复左腿也使不上力气了……”阿信接过花,他反倒露出释然的轻松。随后他又说:“你看,现在我也是个不完整的人了。我们都一样,没有什么配不配的。”

  “不可惜吗?再也不能去世界各地看风景了。”女孩想对他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出来。

  阿信有些吃力地伸过手,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不可惜。最好的风景就在我身边。”

继续阅读:我为你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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