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走走。
一大清早,当我在办公室里看到你这个奇怪的名字时,差点把豆浆喷了同事满脸。听同事说,你还是个大学生,至于为何不在学校学车而是跑来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驾校,原因就不清楚了。
总之你来势汹汹,报名后的第三天就把理论考试给过了,还拿了满分。你要求找师傅马上练习桩考。可是有经验的老师傅现在手头都有人,最迟也要等一星期后,于是你叉腰站在办公室喊道:“随便给我个活人就行,没差!”
因为你这句牛皮哄哄的话,第二天早上,你的资料被送到了我手上。
于是,你成了我的第一个学生。
赶到练车场时,你已等候多时,并满脸嫌弃。平心而论你还是很漂亮的,就是那种最普通、最青春洋溢的漂亮,唯一特别点儿的是当你皱眉时两个酒窝却会不合时宜地出现,很好地阐释了“悲喜交加”这个成语。
我带你上了车,在我因为不太熟悉教练车的离合器而三次熄火后,你投来了鄙夷的白眼。
“师傅,还是让我来吧。”你将我拽到了副驾驶,一脚油门就把车开出了练车场,在外面风生水起地兜了几圈后才把车停在了一家麦当劳门口。几分钟后,你提着麦当劳6元超值早餐悠哉游哉地回来了,趾高气扬。
中了一记下马威的我非常惶恐,立马把胸口“实习教练”的挂牌藏到了裤袋里,将车开回去的路上,我语重心长地说:“王走走啊,会开车没什么了不起。来考驾照的人几乎都会开车,但你会开车不代表你能考取驾照。你要跟着我说的来,你得先报告,再看后视镜,再打转向灯,再鸣笛,再挂挡,再踩油门。你还得面带微笑。不然就算你是国家汽车拉力锦标赛第一名也没用。”
“像这样笑吗?”你将嘴唇抿成一道上扬的线,浓稠如墨的眼睛挤成了半月牙。不等我回过神,你又从包里掏出了一条极品芙蓉王,声音甜美到跟刚才判若两人,你说:“易超师傅啊,人家真心想拿驾照嘛,还请多关照喔。”
与其说是有求于人,更像是一只猫在撒娇。
我镇定地咳嗽两声:“放心,就算你不贿赂我,我也会尽全力教你的。”说完这句话,我的心在滴血。
【二】
次日我开始教你第一个考试内容——倒桩。所谓倒桩就是把车子顺利倒回车库的考试。当我这样解说时你又露出了第一次见我时的不耐烦。你说师傅啊,大家时间都很宝贵,燃油费我出成吗?你快开车吧。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是《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而你是——紫霞仙子跟至尊宝的结合版。
上午我把倒桩练习的步骤教了你一遍,并告诉你要点,让你照做。你很聪明,学得很快。可惜没练上几遍包里的手机就响了,似乎是条短信。你单手掏出一看,脸色遽变,接着是突如其来的一脚刹车,我一头就磕在了挡风玻璃上。
“我去!姑娘你要这样玩200分都不够扣……”我正要骂人,你已夺门而出,留下一脸茫然的我。
第二天,你没再来。
第三天,你的手机关机。
但第四天的倒桩考试,你却出现了。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任性的姑娘。
那天上午,你风风火火地赶到等候厅时我差点没有认出你。你的脸色明显憔悴了很多,肤色暗沉,双眼里也满是血丝,还出现了这个年纪不应有的轻微凹陷。这说明你这两天都没睡好。
你焦急地问我:“师傅,考试还来得及吗?”
我很庆幸当初手一抖就擅自给你报了名,要知道,报名费200元没来也不退的。我拍拍你的肩:“马上到你了,准备一下吧。”
几分钟后,我站在考场外远远地看着你走进了考车。我其实并没有信心,严格来说你只练习了一遍。而你也果然没令我失望,前面三分钟汽车居然纹丝不动!可是我忘记告诉你,每个人的考试时间只有五分钟啊。考官大人们可都是从省城请来的领导,时间比你的更宝贵啊。
三分钟后,谢天谢地,你的轿车还是缓缓启动了。它倒退、转弯、按照我教的步骤一点点开入指定场地,然后再进行移库操作,再返回,一气呵成。第一场考试就这么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真为你捏了把汗。
作为自己的第一名学生,我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当你走出考场后,我正要表扬你几句,结果你脱口而出了:“林超师傅,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的名字叫易超……”那一瞬间,我感觉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都没了。
【三】
桩考结束后便是场内考试,驾校在后山的山脚下建了一个场内训练地。不同于平地训练,里面有上坡定点停车、单边桥、直角转弯、S型路口以及躲避障碍物等训练内容。
这一次,你终于无法在我面前嘚瑟了。这种情况很正常,就像一个出过畅销书的作家不一定能写出好的命题作文。可偏偏你就是不服气,起初几天的训练里你几乎连连出错,仿佛跟障碍物有仇似的,逮谁撞谁,那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直到后来我教你怎么掌握诀窍,你的技术才渐入佳境。也因此,你终于不再用“你们教练就是些国家蛀虫”的脸色看我了。
训练的那些天里,我和你自然也就熟络起来,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交流。比如我告诉你,因为父母离异,我高中早早辍学,去了技校,学习四年直接出来工作,也就成了现在的驾校实习教练。算起来,可能年龄不比你大。而你告诉我,你是大二新闻系学生,暑假回家决定考驾照。你的名字是你爸取的,因为你爸婚前的梦想就是走遍世界各地,有了你之后他发现梦想就是用来幻灭的。
“我爸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趁年轻,出去走走吧。我家里有很多油画,大多是风景画,其中有一副荷兰的风景画,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是好多漂亮的风车。听说荷兰是风车王国,小时候我一直很想去。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荷兰更盛产童话……”
“挺好。”
“可是我前男友最爱的地方是西藏,我们曾约好要一起开车去西藏。等我考完驾照便轮流开车、走走停停。然后我们会把自己的名字和相爱的誓言刻在经幡上,听说在藏传佛教里,把经幡放在很高的地方,让风吹动一次,就代表念经和祈福一次……”
这些回忆显然触动了你内心的感伤和柔软,难免,回忆总不会是什么愉快事。很突然的,你不再说话,而是停下了车。
你说林师傅啊,我可以开车去外面逛逛吗?
不知何时起,对于你老把“易师傅”叫成“林师傅”我已不再耿耿于怀。那天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不过我再三嘱咐,你得开慢点。
后来你把车开往了城市郊区沿海一带的公路上,开得很慢,也很平稳。海水拍打着暗礁的声音缓缓传来,夹杂着潮湿的风。夕阳中你的侧脸格外美丽,那让我想到你口中的那幅荷兰风车油画,如果画里有个女孩,一定是你吧。我就那么望着你出神,而右脚也离教练座的紧急刹车越来越远。
可就在我出神的一刹那,前面一辆车突然紧急制动了。当我被拉回现实时,我发现你并没有停车,你如同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只是眼神呆滞地盯着前方。
“左转……喂,王走走,听到没,快左转……”无论我怎么喊,你依旧没反应。车子越开越快,风声嗖嗖地灌进了车里。我知道来不及了,一脚踩下教练座的副刹车,拉起了手刹。
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天空,车还是追尾了。
我俩猛烈地前倾了一下,万幸有惊无险,没人受伤。而就在十分钟前我怎么也没想到,我驾车生涯中的第一场车祸会发生在这里。
“王走走,你有病啊!你活腻了啊……”我激动得破口大骂,侧过头,才发现从你双眼里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早已模糊了面容,并非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力和悲痛。
“我是有病,你有药啊?”你冷冷地回答。
我凶悍的语气突然软下来:“车里头应该还有半瓶泻立停。要、要吗……”
【四】
那场追尾撞烂了对方的屁股,同时也损坏了我那辆教练车的保险杠和三个灯泡。万幸的是车祸损失由保险公司承担,但我的年终奖肯定没了,且不说那么远,可能转正都有危险。领导让我先停职一星期,回家深刻反省。
王走走,一切都是你害的。可你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最好的证明就是,我停职在家的第四天你便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里你几乎忘了这事,你说林师傅,考试只有几天啦,怎么办?我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倒是给我变辆车出来啊。电话那头你沉吟了两秒:“好啊。”
深夜两点,当我开着你爸爸那价值不菲的广本轿车在夜路上飞驰时,还觉得一切不可思议。要知道,这可比那辆破教练车的手感好上太多了。
事情得回到半小时前,你把我半夜约出来,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赴约,并想着你打算干吗?结果你二话不说把我领回了自家的停车库,然后怂恿我偷了你老爹的车,于是我很好地跟你演示了一遍倒桩考试的内容,把你爸的车开了出来。
当然,你说早晨六点前必须把车还回车库,然后你再将车钥匙塞回父亲的裤袋。至于燃油费,我出。
既然偷到了车就应该抓紧练习。可那晚你却没有练车的兴趣。你说林师傅,咱们不去练车场了,大半夜的在那个山脚下多恐怖啊。你就一直开,不要停,围着城市绕圈吧。我说为什么啊?没有听到你的回答,你不知何时缓缓合上了眼,居然睡着了,一看就是没怎么熬过夜的好姑娘。
半夜,城市的路灯静静地亮着,二十四小时营业店的灯光零星闪烁。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海岛上的灯塔,为我们指明方向。而我就以50码的速度遨游在夜色中。整个过程,我一共回头看了你三十六次,每次,你都很美。
后来开累了,我在一家夜宵摊停下,打算买点吃的。你不知何时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打开了车窗,看着我手中那碗朴素的酸菜蛋炒饭出神,当时我的嘴中正叼着一双一次性筷子,满脸无辜。
终于你开口说话了,你说:“易超,喂我吃一口好吗?”
第一次你不再喊错,还直呼我的名字。我非常感动,忙上前喂了你。可是饭刚送到嘴边,你整个人就剧烈地颤抖起来,你哭了。
我手足无措,慌乱安慰:“喂,别哭啊你,不就是一口蛋炒饭吗?你要想吃,我让老板给你炒一桶。”
你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慌忙擦干眼泪:“待会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半小时后,我把车开去了省医院。
我们偷偷摸摸地避开值夜班的护士,去探望了一个病人。昏暗的走廊上有些恐怖,期间你一直抓着我的手,掌心很热,指尖却很凉。那是一间单人病房,一个黄头发的年轻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都插着针管,连接进鼻孔里的输氧管昭示着气若游丝的生命。
“车祸,脊椎被碾成几段,医生说很难再醒来了。”你说。
“你朋友?节哀顺变……”
“不是的。”你小心地在她床边坐下,目光复杂,“我不认识她,但我很希望她能醒来。上次倒桩练习时我收到了医生短信,说她有可能会醒。所以才急匆匆地走了。可后来我守了她两天两夜,可她还是没有醒。”
你见我疑惑不解,苦笑着解释:“她还欠我一个答案。”
【五】
王走走,我想你还故意对我隐瞒着什么。
就像你总是故意把“易师傅”喊成“林师傅”一样,明明一点儿都不好笑,却乐此不疲。从你伪装的笑容和眼神里,谁都能看出你在故作坚强。而且自从上次的追尾事故后,我感觉你其实并不是那么爱开车,也没有那么迫切想要拿到驾照。你更像是在埋头装出忙碌却不过是掩饰内心的不安。
哪怕我一心为你争取机会,甚至不惜晚上开夜车来加班,你却表现得不冷不热。
这让我有那么一点焦躁了。要知道,你可是我的第一位学生,而且托你那场车祸的福,你很可能也是我最后一位学生。可你一点都不争气,你第一次见我时的锐气完全不见了。考试前的最后一晚练习中,我看到不停出错撞到障碍物的你,终于没能忍住发火了。
“王走走,你在干什么?能不能认真点?!”
你没有出声,我继续咄咄逼人:“如果你是为了你前男友,如果你开车只是为了缅怀爱情什么的,这种幼稚无聊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以后找个更爱你的并且会开车的男人嫁了,从此每天过着被接送的生活岂不更好?”
你摇着头:“你不会懂的……”
我高声打断了你:“是,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你之前说过,大家时间都很宝贵。如果你不想学,就别浪费彼此的精力和时间!”我知道这番话有些过分,可我只是想激一下你。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不懂,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愿对我敞开心扉吗?”
然而转念一想,王走走,我又凭什么要求你对我坦白呢?我不是你的前男友,我也不爱去荷兰看风车或者去西藏刻经幡,我很少读童话,没有信仰,也不浪漫。我顶多只是喜欢趁你在副驾驶座睡着时偷看你的脸。
所以,当你由生气变为失望时,当你流着眼泪夺门而出时我没有追出来。我只是看着你受伤的身影跑出了训练场,我听着漫山遍野的蝉鸣声,一种莫名的难过充斥在胸腔之中。这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件说不出具体原因的事情而动气。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喜欢。
第二场考试是提前报名制,所以哪怕你临阵脱逃,报名费还是退不回了。考试那天,我看着其他学生们五个一批地去参加考试。心里却想着,等考试结束还是要自己垫下报名费,还给你吧,再跟你好好道个别。
谁知这一次,你又在关键时刻出现了。我们在人潮汹涌的大厅里彼此望着对方。你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将头发理到耳根后。过了一会儿,你的目光不再闪躲,我们才默契地相视一笑。
“还来得及吗?”你问。
“当然。”
上帝保佑,那场考试你80分,刚好及格。走出考场后,你说:“林师傅,怎么样,我还行吧。”天知道这一刻我有多爱听到你这个玩笑。
那天,我没能忍住揉了下你额前的刘海儿:“还行,不过我姓易。”
【六】
十五天后,迎来了最后一场路考,你的暑假也快过完了。
其实这场考试很简单,不过是在笔直的公路上开一段,摁一下喇叭打一下转向灯,再用孙子一样的声音对考官说“等待指示”就OK了。但是考试的程序却非常麻烦。你需要跟我去省城的统一考场,每天都有很多人来这里赴考。那里方圆数里都没有一家靠谱点的旅馆和饭店,而你需要当天下午跟我到考场进行场地考察,住宿一晚,第二天上午才正式考试。
那晚,我们吃了一顿价格昂贵的黑三料理,住在了一个连热水器和空调都是坏的破旅馆,价格却赶上了三星级。整晚你都在不停地抱怨,我告诉你每个考驾照的人都会被如此宰一次,关键是能一次过关才不会被宰第二次,安慰的同时还给你打气。
十点不到我们各自回房,早早睡下。
奇怪的是我竟然失眠了,只好翻身下床打开了电视机,百无聊赖地看着动物世界。这时门响了,门外是穿着米奇睡衣的你。你环抱双肩,把脸埋在刘海儿下。我刚想问你怎么啦?才发现你眼睛红肿,似乎大哭过。
“我可以进来吗?”你声音里透着恳求。
“可以。”
那晚你霸占了我的床,抱着枕头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兽般蜷缩成一团。我坐在床边继续看无声电视。半夜,我关了电视,透过窗外昏暗的光线,观察着你恬静的侧脸,正当我想入非非要不要偷亲你一口反正你也发现不了时,你却突然说话了,把做贼心虚的我吓了一大跳。
你说:“易超你知道吗?医院的女孩死了,我几个小时前得知的消息。她还是没能撑下去。可是她还欠了我一句话。她还没告诉我,她跟我前男友是什么关系?她还没告诉我,车祸那天,为什么她会在我前男友的副驾驶座上。”
你还说:“我男友之所以成为我的前男友,是因为一年前死亡把我们分开了。他明明答应过我要开车带我环游世界,我们曾在地图上的好多地方画上了红圈,那是我们将来要看的风景。可他却不负责任地死了。他车祸那天,他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孩。他曾说过,除了我和他的妈妈,他不会让任何女的坐在那个位置。”
终于,你起身抱住我大哭,你的眼泪流在我肩膀上,很快浸湿了我的衬衫。
你说:“易超,怎么办?我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哪怕我早就猜到了真相。我现在好累,我已经不想用‘就算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能开车走遍全世界’这种想法自欺欺人了。我哪里都不想去,我难受,我只想要他回到我身边,我只想要回属于我们的爱情……”
王走走,那晚我应该顺势抱住你的,可我无法那么做。
我忍不住去想那个离你而去的男人的脸庞,试着想他的模样,他开车时的样子,他打方向盘的样子,他侧目望向副驾驶座的你露出温柔笑容的样子。所有的这些,都成为你的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刻痕。我终于有一点儿明白了,为什么你会在沿海公路上开车,开着开着就哭了,为什么你会看到蛋炒饭就掉眼泪,你不是疯子,你只是爱得太深刻,思念又太沉重。所有跟他有关的事情,都是最残忍的触景伤情。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童话,那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童话。内容不太记得了,但结尾的话却让我印象深刻。公主倚靠在窗边,想念着为她而战死的勇士,忧伤地说:“谁说要带我去周游全世界,又在最后偷走了我的鞋?”
当我试着把这句话念给你听时。
你已经沉沉睡去,沉到像是融化在了月光海洋中。
【七】
第二天的考试,我把你送到了考场。我给你买了一瓶矿泉水,陪你在大厅等候考官的点名,一小时后一位身形臃肿且面容疲倦的考官拿起小本子点到了你名字,你起身时我感觉到了你在战栗。
跟你一起赴考的还有其他三个学员,你们跟在考官身后,排成一个小队,你走在最后。我就那么看着,与其说是去考试,不如说你更像个要上刑场的死囚。就在你即将离开大厅的最后一刻,果然还是后悔了,你转身朝我跑过来。
你跑到我跟前,用力抓着我的袖子,就一把抱住了我,像个无助的孩子在恳求帮助。你带着哭腔说:“易师傅,我不考了可以吗?我不想考了,真的不想考了……”
其实我挺不明白的,为什么都到最后一步了,你却放弃了。对于原本就会开车的你,更加没理由放弃。
可是你说,你不想考了。
那就不考了吧。
你看,我真不是个称职的教练。我不但爱上了自己的学生,还在关键时刻带她逃离了考场,严重扰乱了考试纪律。
下午,我开着教练车带你离开了省城,高速公路上,其他的教练车里都是欢声笑语,只有我的车上灰头土脸的你一言不发。
不过没关系,半小时前,我已经打电话给驾校的校长辞职了。电话里我认真地说:“我可能不适合这份工作,我觉得我更适合做个出租车司机。”
回家的路途遥远,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其间加了一次油。时间已是傍晚,还有半小时的路我们就到家了。途中车经过了一个很长的隧道,断续而昏黄的光影像电影胶带般晃在你白皙的脸上,你缓缓睁开眼,醒后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是在坐时光机吗?”
我无奈地笑,我猜想,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你肯定把我当成了你的前男友。我正考虑着要怎样接话,好让自己这场还没开始就夭折的爱情不至于输得那么彻底。你却继续说话了:“你看着车窗外,认真地看。”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光,我隐约看到你的面容,没有太多感情起伏却又透着淡淡的坚定。
“果然我还是适合坐在副驾驶位啊……”你歪过头,嫣然一笑,“其实我不一点都不爱周游世界,我更喜欢听心爱的人每天跟我讲童话。”
我愣了愣,会车的车流从窗户旁飞速驶过,在空气中挤压出了一道迷幻而悦耳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了自己哽咽的声音:
“正好,讲童话我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