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的一百步，九十九步我来走，剩下的一步你可以选择走向我，或者等我走来……
除此以外，没有第三种选择。
——徐玄
【一】
龙神重出江湖的消息在星海联邦震荡了三天还没有一点平息下去的迹象，不说下面的普通民众受了多大冲击，就连议事会都为了这件事三天连开七次会议。
第八次议会上，议事会的矛盾更加激化了。
“我一直反对贸然对废都出兵，可惜当时有人一意孤行，完全不将议事会其他议员的意见放在眼里。”2区负责人唐泰河两手抱臂在胸前，讥讽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师承延。师承延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唐区长，话不能这么说，按常理来说，眠龙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二十几岁，七十几年过去了，她就算还活着也应该衰老不堪了啊！议长的判断哪里错了呢？要怪只能怪这个眠龙太过古怪！”7区负责人梁安看了一眼师承延的脸色，出言说道。
唐泰河像是没听到一样，看都没看他一眼，坐在唐泰河身边的4区负责人陈永语气讽刺地开口了：“议长都没有说话呢，梁区长你怎么这么着急？我记得在讨论是否要攻打废都的时候，梁区长不是怂恿得很厉害吗？还说什么眠龙即使活着也已经期颐之年根本不足为惧，梁区长真是快人快语，横扫十万大军的眠龙在你眼里也不过是动动指头就可以捏死的小蚂蚁，不如下次就让梁区长作为主将出战如何？”
听说要让自己作为主将出战对面眠龙，梁安的脸色瞬间白了，他讪讪地笑着，身体缩回了会议椅里：“术业有专攻……我对打仗这回事可一窍不通。”
“行了，吵什么吵！”师承延面沉如水地开口了，“横扫十万大军？她不过是让我们损失了几千人而已，我们的军队就吓破了胆！陈永，战情报告里，4区的军队是溃逃人数最多的！”
“4区提供的兵力在十万大军里才占了多少，能有个什么作用，既然议长您的士兵骁勇善战，又是主力，一定在这次战场上立了大功吧？”唐泰河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矛头再次转向师承延。
师承延沉着脸没有说话，梁安正要再次为他开脱，他开口了：“事到如今，相互指责还有用吗？”他阴冷幽暗的目光扫过众人，让众人不寒而栗，而有的人，偏还要乘胜追击。
“议长，您这话就不对了，这哪里是指责呢？如果不找到失败的原因，不吸取教训，难保下次还会再‘失误’啊—”6区负责人在得到唐泰河眼色后，也加入了“劝谏”的队伍。
“那你们想怎么办？”师承延黑着脸问。
“依我看，还是内部调配上的问题，1区和3区的负责人位置空置了这么多天，师议长准备何时派人上任？”唐泰河身体前倾靠向圆桌，眼里露出了精光。
师承延不怒反笑：“原来你是等不及了，就是不知道是等不及坐上1区的位子，还是等不及坐上我这把椅子啊？”
“您说笑了，现在1区和3区的负责人空缺，理应尽快举行投票选出新一任的负责人，我也不过是担心暂代区长位置的那些人时间久了生出野心而已。”唐泰河说。
师承延冷笑了一声，在他威望大跌的时候逼着他举行投票，当他傻吗？恐怕在座有一半的议员都已经被唐泰河收买了吧！想他师承延活了三十四年，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一样屈辱！
眼见师承延放在桌上的两手握拳透掌，已经进入爆发边缘，一直低眉顺眼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谢政德知道自己出场的时机来了。
“各位！请听我一句！”谢政德抬起头来，已经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件事归根结底都是犬子无能，我早就跟他说过，议长这么信任他，这次出兵无论如何也要打个胜仗回来。犬子也是信誓旦旦要报答议长的知遇之恩，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大家都不愿看到的结果！他打了败仗，如今又连累议长，简直百死莫赎！我这个8区负责人的位置，虽然不高，但你们看得上就拿去，就算是要定我们死罪，我们父子俩也绝无怨言，只求你们不要再难为议长了！”
“谢政德，谁允许你把负责人的位置拿出来交易了？我这个议长难道还要你赔上你儿子的命和一个负责人的位置才能保下来？！如果今天我为了一己之私牺牲了谢时来，那么明天还会有人愿意为我议事会效力吗？！”师承延怒不可遏，一掌拍在圆桌上，石制的圆桌眨眼间寸寸碎裂，一众议员慌忙逃开，反应慢的，被碎石砸了一身。师承延脸上青筋毕露，一扫平时的冷峻英武，显得分外扭曲可怕。
谢政德惶恐不安地低着头，心里却在冷笑，师承延这些话也只能哄哄外面不谙世事的傻子民众，师承延心胸狭隘，疑神疑鬼谁都不信，偏偏又要做出一副不愧不怍、义薄云天的样子来引得别人为他卖命。
“我交给谢时来的任务本来就是试探废都实力，他不仅掌握了废都具体的军事力量情报，还额外带回了大量品质精纯的能量石，而且让废都的狼子得以野心暴露，我不仅不罚谢时来，我还要赏他！”师承延怒视着几个这些天来一直抓着这次败仗不放的议员，“如果我让你们去，你们谁敢站出来说自己能做得比他好？！”
陈永面色难看地说：“谢时来打了败仗，你还赏他，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说不过去？”师承延冷冷一笑，森冷的眼神如刀子一般从陈永脸上划过，“你们只知道为个负责人的位置争来争去，就没有时间想想既然眠龙不老，为什么又要销声匿迹七十几年？”
师承延冷冷地环视现场众人一眼，在唐泰河身上停留时间最长，目光阴沉冰冷，让人无端发怵：“有的人坐不住了，想要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鼓励你们力争上游，但是在竖立远大目标前，还是要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别自己没游上去，反而半途淹死在河里。”
几天后，高佑带着新出炉的将军选拔名单去见石念。
栖龙阁里只有刚刚和几个执政官出去巡查完外东区的石念，高佑敲开书房进去的时候，看见她正在端详手中一条挂着红色宝石的项链。
“龙神，这是军营选拔决出的十名将士资料。”
高佑步伐缓慢地走到石念面前，将一个电子笔记本放到了桌上。他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石念手中的项链，发现那枚颜色暗淡无光的宝石上面布满了发丝一样的裂痕。
“叫我石念就好了。”石念将项链随意放到了桌角，接过了电子笔记本。
“已经习惯了。”高佑笑了笑。
石念没有强求，她低着头看着电子笔记，淡淡地说道：“也好。”
高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自嘲，他垂下眼睑，垂在双腿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电子笔记本上详细地记录了此次入选前十的将士资料，既有原本就在精英四营的精英，也有在普通军队里韬光养晦的黑马，石念仔细地一一看过，忽然发现电子笔记本上只有九人的资料。
“第一名的资料怎么不在这里？”石念抬头问道。
高佑没有说话，而是将另一本电子笔记本放在了石念桌前。石念定睛看去，发现屏幕上亮着徐玄的大头照。石念顿了一下，才拿过了笔记本，翻过徐玄那张斜着眼睛看人的讨打大头照，慢慢看着照片后面记录的信息。
作为一个新兵，徐玄的阶级低，他要挑战的人数也就多，电子笔记本上记录了他从最底层过关斩将上来的三十场沙盘战和二十场个人战。在石念看的时候，高佑说道：“在决赛里，徐玄打出的最大力量值打破了冉靖琪留下的废都建立以来力量型进化者的最高纪录，”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根据我的观察，他恐怕还没有用上全力。”
“徐玄的实战能力在一周前的外东区防御战中已经展现，通常能够一力降十会的人就不会再更多关注战略兵法，我以为徐玄也是这样，可是实际上，面对四大精英营的高手，徐玄在三十场沙盘战中无一败绩—”高佑的声音平平淡淡，“他的优点非常突出，缺点也同样突出。徐玄不善团队协作，孤行己意，在阴谋诡计上，防范较弱。”
石念将徐玄的五十场比赛看完，把电子笔记本轻轻放在桌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为什么帮他？”石念问。
“徐玄的每场比赛都公正无比……”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引荐他加入中心军？”石念打断高佑的话，看着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的高佑。
中心军的入伍门槛低，但也绝不会随便放人进去，每一个人的来历都要干干净净，像徐玄这样背景尴尬的，要想被军队录取，必须要有人引荐。
高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石念：“他的能力不为废都效力实在太可惜了，而我相信他不会背叛废都，所以在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同意为他引荐，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相信他不会背叛废都？”
“因为您不会背叛废都。”高佑平静无波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她。
在石念的记忆中，高佑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直视过她的眼睛了，他总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记下她的命令，再忠实地执行下去。但是在他没有腿疾之前，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他虽然寡言少语，但对谁都耐心温和，绝没有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样子。十多年过去了，久得石念都要忘记他从前的样子了，这两天她好几次想要问问他事发那天的情况，但又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而作罢。
石念拿过上一个电子笔记本，翻出三张照片：“这两人出任青龙营和白虎营的将军位置，至于徐玄……既然你对他有信心，就让他接冉靖琪的班吧。”
高佑应下，石念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陷入了沉默。
“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在寻找沙漠化的真相，您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弱肉强食，是自然的道理。”高佑垂着头说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这三十五年来，废都一直在储备军需增强兵力，因为冉靖琪临时换了城防，外东区防御战中损失的大多是一些平时就风评不好、贪生怕死的兵卒，对我们的军力实际影响不大。”
石念没有说话，眉眼里有着一丝淡淡的伤感，这一丝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石念的表情也变得冷漠起来。
“是啊，弱肉强食……如果只能有一方能活下来，我希望是我的人。”石念垂下眸子，显得有些疲惫，“你觉得什么时候出兵比较好？”
“为了防止联邦那里有所准备，宜早不宜迟。”
高佑走后，石念才重新拿起桌上那条项链，血石已经在上次的大战中因耗尽能量而龟裂，虽然废都已经准备了三十五年，但联邦的底蕴也不可轻视，石念想要多几成把握就必须亲自上场，并且上场的只能是横扫千军的龙神，而不是虚弱的石念。
石念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她原本是想把项链扔进去。但想起徐玄为这条项链付出的代价，她犹豫一下还是轻轻地放了进去，一抽屉大小不一、龟裂程度不一的血石项链静静地躺着，石念手中这枚放了进去，很快就泯然众石了。
石念处理完政务就不在书房里待着了，她走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言凰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黑色的头顶上还蒙着一层灰灰的黄沙。
“你去哪儿了，一身风沙？”石念走到她面前为她拂去头上的黄沙。
“刚去接货回来，陈年这次带来的东西还不到上次的一半，星海联邦的检查越来越严了，再这样下去这条走私链也要断。”
陈年是一名走私头子，和废都合作已经许多年，用星海联邦的食物或生产资料和废都交换能量石，这样的走私头子废都在联邦里埋了许多个，平常都是言凰在管理，言凰已经向她说过几次，这几年来联邦那里管得是越来越严，能够拿出来交易的货品数量已经缩了几次水。
“不用去操心走私链了，这次交易后就用不着它了。”石念淡淡地说。
言凰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你终于下定决心了？”没等石念回答，她又立刻说道，“我已经知道两个可能和血石有关的地方了，你等几天，我去把血石给你带回来，你现在没有血石，我不能让你上战场。”
石念倒是可以等，但是局势等不了，星海联邦已经知道她既没死也没衰老，不可能还会像以前那样毫无防备，每拖一天，星海联邦的军需库里就可能多出一批武备来。
“你说的两个地点分别在哪儿？”石念冷静地问。
“一个在废都东南方的沙漠，另一个在西北方的原始部落。”
“你和原始部落打交道有经验，你去原始部落，我去东南方的沙漠，争取一天之内解决。”石念已经有了决定，言凰却有些犹豫：“还是我去沙漠吧，那一带最近出现了原因不明的沙漠旋涡，你没有血石，万一有个什么……”
“沙漠旋涡？”石念皱起眉头，她只知道水里会出现旋涡，还从来没听说过出现在沙漠里的旋涡。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言凰摇了摇头，“只是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大的淘金车队栽在那里了，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在废都的淘金者中传得沸沸扬扬。”
石念沉吟一下，抬头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去东南方的沙漠，顺便查探一下沙漠旋涡究竟是怎么回事。”
言凰知道再劝也没有用，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如果只有你一人去，我不放心。我挑几个人陪你一起去。”
这应该是言凰的底线了，石念点了点头：“好。”
【二】
第二天天还没亮，石念就开车前往东南方的沙漠了，汽车在沙漠上驰骋了整整六个小时，随着越来越深入沙漠，车内的冰火两重天也是越来越明显。
“廖狗子，我这是时尚，时尚你懂不懂？”全思娜愤怒地说。
“乞丐时尚？”廖阳懒洋洋地用一根手指，嫌弃地挑了挑全思娜衣服上的破洞，“全阿花，又是跟你新交的小男友学的？”
“这是现在最流行的颓废风格，你不懂很正常，贤宝宝说我穿这身可好看了。”全思娜拍开廖阳的手，一脸骄傲。
“这是你第几百个宝宝了？”廖阳继而嫌弃地看着她，“这个能撑过十天吗？”
“这次不一样，人家感觉找到真爱了。”
“我记得前面几百个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廖阿狗！”全思娜逮着廖阳就是一顿好打，“明明只有八十七个，哪里来的几百个？！你在败坏一个纯洁少女的声誉！”
“我吐出来的口水都比你纯洁。”
“廖狗子，今天你要死在这里！”
廖阳和全思娜在后座像两个武林高手一样你一拳我一掌、噼里啪啦地过招。
“……”
“……”
后排打得火热，前排的石念和徐玄却沉默无言，一个专注开车，一个皱眉看着手中的方位盘，看得出来言凰确实很担心石念的此次沙漠之行，连她最看不顺眼的徐玄也派了来。
“停车。”石念突然开口，打断了后排的龙争虎斗，也打破了她和徐玄之间的缄默。
“还不到换人的时间。”徐玄冷淡地说。
“先停车，你看看这个。”石念递出方位盘。
徐玄将车降速停下，接过石念手中的方位盘，后排的全思娜和廖阳也都凑了上来察看。
“这是……故障了？”全思娜惊讶地看着方位盘中转个不停的磁针。
“后备厢里有备用方位盘，我去拿。”廖阳说着下了车。
等了一会儿，廖阳拿着备用的方位盘坐上了车。
“这个也是一样。”他神色严肃地递出了方位盘，同上一个一样，他手里的方位盘的磁针也在乱转。
“念念，接下来我们还开车吗？”全思娜无视听到念念这个名字而瞪了她一眼的徐玄，问道。
“步行吧。”石念摇了摇头，“方位盘失灵前我们的位置已经离目标不远了，走过去也要不了两个小时。”
全思娜的脸皱了起来，廖阳幸灾乐祸地说道：“全阿花的小短腿要废了！”话音未落，全思娜的拳头就砸了过去，打得他惨叫一声。
一车人都下了车朝着目标方向步行而去，以防万一，石念让他们各自带了一些必需用品在身上。因为方位盘的神秘失灵，徐玄和石念的神色都有些严峻。
“狗子，你说这沙漠里哪来的旋涡？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怪事。”全思娜在后面和廖阳嘀嘀咕咕。
石念更在意方位盘失灵这件事，但是论起这类科技知识，没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她只能请教徐玄：“徐将军，你觉得方位盘失灵有哪些可能？”
“这里没有徐将军。”徐玄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方位盘失灵排除故障因素通常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附近有大规模的矿产资源，影响了磁场，二是受到了人为干扰。”
石念放眼广阔的沙漠，虽然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沙漠，但谁也不能担保脚下就不会是矿山，至于后一种可能，石念认为没多少可能。新纪元以来，一切科技都被掌政政府攥在手里，像废都还稍微好上一点，在星海联邦，私自进行科技研究是罪不可赦的大罪。原始部落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崇尚自然，回归原始，对科技有着莫大的仇恨。三个势力里唯一有能力进行磁场干扰的只有星海联邦，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废都位于星海联邦的东南方，目标沙漠位于废都的东南方，两者相差万里，毫不干连。
“星海联邦没必要这么做。”徐玄的想法和石念一样。
石念刚要认同他的想法，突然神色一转，冷冷地道：“看来我们两人都猜错了。”
全思娜急急忙忙地走了上来：“念念，东北方—”
全思娜的话没有说完就咽下了，她已经看见了沙丘尽头那队穿着联邦军服的几十名人马。因为沙漠中受风沙干扰的关系，石念和全思娜的听力异能都受到了干扰，没有及时发现对方。想必对面也是如此，那些士兵们睁大眼眺望着他们的模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闯进了鬼门关。其中一名大概有视力异能的士兵被叫出来看了一眼后，喊着“眠龙”两个字，就屁滚尿流地滚到队伍后方去报信了。
隔着风沙，石念听见了一句：“快报告谢将军！”
石念的神色乍然变得冷肃，她向前迈了一步，下一秒就化作一道残影朝着已经开始撤退的敌方队伍冲了出去。
短刀在途中变为银色长刀，从一个个防备不及的联邦士兵身上划过，石念速度极快，根本没有徐玄、廖阳出场的分，当身后几人赶到沙丘的时候，这里还站着的联邦人已经只剩下谢时来一个。
谢时来看都不看周围倒了一地的联邦士兵，俊逸的脸上依然还是一副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神情。
“龙神大人，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谢时来说。
“我说过，下一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石念向他迈步走去，在她提起长刀的瞬间，他说道：“你不想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异常吗？”
石念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你以为胡说几句我就会饶你一命？”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也知道这里为何出现异常，”谢时来的笑容意味深长，望着石念的目光也略微带了丝怜悯，“我还知道许多你应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你杀了我，就等于自己放弃了得知真相的权利。”
石念被他眼中的怜悯一惊，再去看时，他的眼神又已经如常了。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全思娜随口说道，“你长得很帅，但是说起话来和我家楼下那个到处拉着人算命的老头很像。”
“谢谢夸奖。但是作为一个‘五好’市民，你把我和算命先生相提并论让我很伤心。”谢时来朝全思娜露出一个宛若春风的和煦微笑，他看着众人，不慌不忙地说道，“世上没有偶然，我带着一队士兵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你看，我带了三十个人，难道你们觉得我是大老远跑来这里开制服派对的？”
看着谢时来脸上刺眼的笑容，石念忽然脚下发力，欺身而上。
“龙神—”廖阳闪身出现在近旁的时候，石念已经换刀为拳，一拳打中谢时来的小腹。
“这是利息，暂时先留你一命。”石念看着倒地猛咳的谢时来，冷冷地道。
廖阳既意外又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石念一气之下不审问就把谢时来杀了：“首领，我们把他捆起来吧。”
谢时来吐掉嘴里的血水，又不痛不痒地笑了起来，他撑着膝盖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十分配合地伸出手：“捆紧一点，一次到位。”
这副无所畏惧的姿态反而让廖阳有所顾忌地停了下来。
“他不过是在故弄玄虚而已。”徐玄从廖阳手里接过绳索，几下就把谢时来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谢时来虽然连站都站不稳，但还是神情愉快地看着石念：“冉靖琪死了吗？”
石念没有动怒，她冷冷地看着谢时来：“联邦派你来这里做什么？”谢时来朝她咧嘴一笑：“你先猜一猜。”
“廖阳，全思娜。”石念说道，“地上那几个装死的就交给你们了，去问问他们的目的。”
廖阳和全思娜配合，将地上装死的几个联邦士兵拖到了一旁审问。
“星海联邦对你还真有信心，离上次大败只隔了七天，这么快就又把你派出来了。”徐玄挑起一边浓眉，面带讥讽地说道。
“这不是将功赎罪来了吗？对手是大名鼎鼎的龙神，别说我没办法，就算让师承延他自己来也一样要败。”谢时来不以为意地说，甚至还有闲心来关心石念，“啊，龙神知道师承延是谁吗？”
“师承延是星海联邦议长，晚宴的时候你见过。”徐玄视线还在谢时来身上，话却是对着石念说的。
谢时来笑着看了两人一眼：“原来龙神就是那位传得沸沸扬扬，让闻名联邦的狂犬也陷落的传奇女奴。”
远处全思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石念他们的位置：“廖狗子，你有同类了……同样是狗，人家格调怎么比你高那么多呢？”
廖阳抬头看了一眼石念几人所在，又低下头来把手里联邦士兵的头往滚烫的沙里按了下去。士兵留在沙砾外的身体不断挣扎，含混不清的求饶声从沙下闷声传来，大多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廖阳冷漠地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吃饭时一定要抢到那个唯一的鲮鱼罐头。
另一方，徐玄一腿扫在谢时来膝后，让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想试试自己骨头有多硬？”徐玄面无表情地说。
“别，我怕痛，你们也知道，我是精神型进化，和你们力量型的不一样，经不起折腾。”谢时来没有站起来，而是往后一坐，直接盘腿坐在了沙地上。
“我看你挺经得起折腾。”石念说。
“哪里，其实我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谢时来一脸真诚地说。
“龙神。”廖阳一只手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联邦士兵过来了，他对她似乎有点顾忌，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石念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私下叫名字就好。”
廖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是一个特级机密任务，这些士兵们只知道此行和一个宝藏有关，别的再也问不出来了。”
石念看向谢时来，后者朝她露出气定神闲的微笑。
“这些士兵要怎么处理？”廖阳问道，“如果放了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回到星海联邦去搬救兵。”
石念知道他的意思，朝他点了头。廖阳拖着人又走开了，过了一会儿，他两手空空地走了回来，看向谢时来：“要审问他吗？”
“唉，你们怎么就不能坐下说话呢？”谢时来叹了一声，“我骨头脆，吃不起硬的，为什么你们不试试软的呢？”
“软的？”全思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娇羞地横了谢时来一眼，“想让我们用美人计就早说嘛！这个艰巨的任务一定要交给我来完成—”
廖阳一脚把已经走出去的全思娜给钩了回来。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说假话，我也会用假话回答你。”谢时来笑着看向不发一语的石念。
“没兴趣。”石念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谢时来那副洞若观火的悠然神态首次有了变化：“你不想知道联邦为什么派人到这里来？”
石念冷冰冰地看着谢时来：“既然你说出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又何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留着你，我总会知道的。”她看了一眼徐玄，“带他走。”
“我走不动了，你打我一拳，我浑身都疼。”谢时来稳如巨山地坐在沙地上，无赖地说，“不如你背我？”
徐玄朝他走了过去：“先把你腿打折，我再亲自背你。”
谢时来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带着一个星海联邦的俘虏，石念他们又前行了许久，太阳已经爬上杆头，酷烈的阳光直直照射着众人，又热又累之下，连话最多的全思娜也闭口不言了，谢时来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走在队伍中间，却依然有心情哼歌。
终于，几辆被黄沙覆盖了一半的越野车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应该是被沙漠旋涡吞没的淘金者车队留下的车辆。平静的沙漠看不出一丝异常，但是不用石念叮嘱，所有人都打起了戒心。
小心翼翼地走到被遗弃的几辆越野车前，依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廖阳他们去检查车内的情况，留下石念看守谢时来以防他逃跑。
“喝口水吧。”徐玄面无表情地把一瓶净水递给石念。
石念还没说什么，谢时来先笑出了声。徐玄的脸色沉了下去，他阴沉着脸看向谢时来：“你笑什么？”
“徐大少，你追人的方式和你的大脑运行方式一样简单粗暴。”谢时来走向石念，“这时候应该……”
徐玄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撞向越野车：“别碰她。”徐玄的声音低沉似雷，暗含着充满威胁的警告。
大地在这时忽然震动起来，石念神色一变：“所有人注意脚下！”
但是她的呼声来得太晚，石念只来得及看见全思娜尖叫着被一个突然出现在脚下的旋涡拉扯下去。廖阳原本避开了近旁的一个旋涡，这时却主动朝全思娜所在的旋涡扑去，两人双手相握的瞬间，一起消失在了沙漠旋涡里。在吞噬了全思娜和廖阳后，这个旋涡马上缩小消失了。
旋涡，理应只出现在水里的旋涡，在突然之间就遍布了整片沙漠，石念和徐玄反应迅速地避开了脚下卷着黄沙下陷的旋涡。石念看向留在原地的谢时来，他朝石念微微一笑，接着做出一件石念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事—主动跳进了流沙旋涡。
流沙旋涡没有给石念更多的时间去关心别人，在她分神的时候，徐玄猛地撞开了她，陷进了一个原本在她脚下的流沙旋涡。石念条件反射抓住他的手腕，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吸引力刹那传递到她的身上。石念调动全部力气抵抗，才勉强没有被瞬间拉进流沙旋涡。
“别管我，快走！”徐玄的吼声如同夏夜突然而至的暴雷，响彻不平静的沙漠。
石念连说话的精力都分不出来，只是紧紧握着徐玄的手，咬紧了牙关将他往上拉。
“走啊！”看着石念被流沙旋涡一点点地拉近距离，徐玄声嘶力竭地吼道。
石念死死拉着徐玄，没有一丝泄力。
“我让你走—”徐玄被流沙旋涡吞没的另一只手挣脱了巨大的引力，从黄沙中艰难地伸向了石念。在石念突然放大的瞳孔中，徐玄抓住了她的手，用最大的力量扳着她的手指。
“徐……玄……”石念咬紧的牙缝里挤出了他的名字，她怒视着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的他，后者却丝毫不为所动。
一根接一根，徐玄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念，目光之深，就像要把这最后一眼镌刻进他的骨肉和灵魂。
“走！”说完最后一个字，徐玄决绝地扳开了石念的最后两根手指。
“徐玄！”石念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把沙砾，在她的眼前，流沙旋涡霎时合拢，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尽管流沙旋涡的危险还没有消除，但石念还是不管不顾地跪在徐玄消失的地方，用双手不断刨着地上的黄沙，沙砾的下面依然是沙砾，流沙旋涡像是一个手法绝妙的魔术师，将黑发的青年完美地隐匿了起来。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被她挖出的深坑半晌，忽然抬头望向不远处一个螺旋状不断下陷吸进沙砾的旋涡。
“只是有关赌博，我从未输过。”
谢时来那日的话重新浮现在石念脑海中，如果他最后的那个微笑有着别的深意，那么她是否能在这上面赌一把？
【三】
模模糊糊中，石念感到身体一阵冰冷，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身体里渐渐流失。她还记得自己卷进流沙旋涡后没过多久就失去了意识，她努力抬起眼皮，却只睁开了条缝，勉强看清身边围绕着几个白色的身影，仅剩的力气只够她动一动手指。
“院长，她醒了……”一个声音在她左手边说道。
一个白色的影子遮挡了她的视线，对方似乎是在查看她的状态。
“乖，马上就完了。”女人的影子动了动，一只手落到石念的头上，安抚孩童似的摸了摸。
在麻痹的感官逐渐复苏的过程中，石念终于意识到了身体里那股冰凉的抽离感是什么，她的后颈上插着什么东西，正在将她体内的某种液体往外吸去。
“拿麻药来。”女人对她身边的人吩咐道。
石念用力咬了舌尖一口，骤然袭来的疼痛让她的神志瞬间清醒，一间以白色调为主，有着众多奇奇怪怪机器的房间映入她的眼帘，在她四周，有五个身穿白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人，其中一个正拿着针筒想要为她注射。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石念突然暴动，抓着拿针筒的人的手，反手将针尖扎进了对方身上。
“快按着她！麻药！”被称作院长的女人立即缩回手。
让石念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真的就这么被几个力量普普通通的人给按回去了，她的力量消失了，她的手连挣脱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在挣扎过程中，石念看见了自己手上一抹金色一晃而过。
腰侧传来像是被蚂蚁叮咬的疼痛，一股冰冷的液体被快速推进了她的体内，她没有时间思考更多，视线就已经模糊了起来。
“我在这儿，别怕。”那只温暖的手再次抚上了她的头顶，女人念了一个名字，她却没有听清。
她陷入了黑暗的世界。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柔软的纯白大床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裙，随身携带的短刀自然没有了。麻药的药效还残留在身体里，石念头疼欲裂，尝试了几下才艰难地坐了起来，她的手牵动了扎在手腕上的银针，引起一阵锐疼，输液管是赤红的，如果不是被注射进液体的冰凉感，她甚至要以为是在抽血。石念皱着眉拔出输液针，针尖随着惯性撞在用途不明的金属仪器上又荡回，一滴赤红的液体缀在针尖。
石念感觉身体沉重，两只手腕上沉甸甸的金属手镯不知是什么东西，她用尽全力也没有把它取下，反而累得自己气喘吁吁。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丝毫异能，不仅虚弱，连灵敏的五感都失去了。
石念强撑着下床打开了房门，金属材质的白色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扶着墙往外走了一步，突然心有所感地回头望向自己走出的房门，银色的双开金属门扉乍看平淡无奇，但是仔细看却有细致入微的花纹。石念后退几步，几经辨认才隐约看出上面镌刻了一只硕大的节肢动物，短翅，粗长的腹部末端还有一根螫针，石念没有见过这种生物，心中却莫名生出了一股寒意。
“你起来了？”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突然响起，她条件反射地使出武技，虽然力量没了，但是技巧还在，加上对方没有防备，她轻松就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说，这里是什么地方？”石念面色冷厉地盯着惊慌的年轻女人。
“你……你这是怎么了？你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年轻女人虽然竭力保持镇静，但是石念没有错过她偷偷瞟向自己手腕的那一眼。
“把这个给我取下来。”石念冷冰冰地说。
“你是怎么了？”年轻女人扯了扯嘴角，怀疑的目光在石念脸上辗转，“以前也没要求过，怎么今天突然要取了呢？”
“以前？”石念扼住年轻女人脖子的手有一瞬的松懈，但是下一秒，她更加用力地扼住了对方，“别再胡言乱语了，我最后说一次，给我解开这个！”
“在这里！”
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的一群人涌了上来，石念松开年轻女人立即转身逃跑，还没转过走廊转角就被几人拦住了，尽管石念奋力挣扎，无奈还是敌不过五六名身强力壮的男人。
“报告院长了吗？”那名被掐的年轻女性揉着脖子惊魂未定地走了过来。
“报告了，院长马上就来。”按住石念的男性说道。
“幸好你们收到了我的信息，我还以为真要被她杀了呢。”
“被谁杀了？”一个高昂严肃的声音响了起来，石念被按住了头不能动弹，这时努力抬头往上看去，一个面容严厉的短发女人走了过来，她皱着眉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石念，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女人，“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年轻女人像是很怕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正准备去总控室，看见她从房间里出来，我只是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她就突然很激动地动起手来，还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我给她解开抑制器。”
听到“抑制”两个字，石念就知道自己异能的消失果然和这些手镯脱不了关系！
石念再度挣扎起来，但是她虚弱的反抗没有起到作用，压着她的男人把她的两手反折起来，顶在她后背上的膝盖用力下压，一股钝痛的麻意迅速从背心扩散到整个上身。
“戴了十多年的手环，怎么突然不习惯了？”院长在石念面前蹲了下来，再次伸手摸了摸石念的头。她做得十分熟练，就像做过千百次那样，加上她眼里不似作伪的怜爱，石念不由得一愣，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时，院长已经收回了手，唯一的反击机会也失去了。
“你们到底是谁？”石念质问。
在场除石念以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院长目不转睛地盯着石念，就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在说谎：“你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你不记得了？”
“我今天才从沙漠上掉下来，你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石念冷笑道。
院长和其他人互看了一眼，就像被她的神色传染了一样，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我回去对比一下最近几次实验的数据，也许是哪里出了问题……你们先带她回去—不，还是先安置在观测站吧。”院长说完，转身匆匆走了。石念被一群人强制“护送”到了一个有着宽敞巨大的玻璃罩子的地方，几人将石念推进玻璃罩子后，向玻璃墙外守着一排仪器的几个人吩咐了什么就离开了。
石念对上房间里剩下几人的视线，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解，用探究的目光远远地看着她。石念面色铁青地一拳捶在玻璃墙上，墙面纹丝未动，反倒是她的拳头传来了一阵钝痛。
石念折腾一会儿没法了，她挂念着徐玄他们的安危，又焦急不能尽快赶回废都主持战前准备，心情跌入谷底，看见一块小石子都想踢上一脚，可惜玻璃罩子里干干净净，连粒沙都没有。
就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玻璃罩子里突然从四面八方射出强光，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就在同时，她的身体没了重力，竟然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石念强迫自己在强光中睁开双眼，除了模模糊糊一片白光外，她还看见数道蓝色的光束在自己身上细致仔细地扫过。
玻璃墙外的人们聚在一起，对着墙上浮现出的一块投影屏幕指指点点，石念看见一个人体模型的3D图像，还看见了许多大概是她身体数据的数字。几分钟后，石念身上的光束逐渐消失，她慢慢落回到地面，围着玻璃壁的一群人还在看着她议论纷纷，玻璃壁里却如同真空环境般寂静。
石念现在对外面的人没有办法，干脆也就不再关注，她清点了一遍身上的古怪饰物，手腕和脚腕上一边两个有着镂空花纹的金属手镯，耳朵上一边三个小巧的金属耳夹，她又试了几次，它们像本身就生长在她身上的一样，始终都无法脱离她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被叫作院长的女人领着三个人再次走进了观测站，她和玻璃壁外的其他人交谈了几句，石念紧紧盯着她的唇形，只看出了“记忆初始化”这一个词语。
石念虽然不知道对方想要怎么记忆初始化，却依然本能地感到了危机，然而玻璃罩子坚硬无比，她踢不破打不碎，就算想逃，刚刚迈出一步那熟悉的失重感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轻飘飘地浮到了半空，无数强光打在她的身上，一股无法抗拒的困倦袭来，她甚至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在一天内第二次失去了意识。
当废都的所有居民都在为龙神重回废都而庆祝的时候，已经出任废都首领的高佑却愁眉紧锁。
石念三日未归，派出寻找的人只找到了他们留在沙漠的车，人却不见踪影。高佑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在这节骨眼上，如果被星海联邦知道了消息，保不齐他们就会先下手为强，对废都动手。
根据他派去调查的那几批人的说法，东南方的沙漠旋涡的确在废都的淘金者中传得尽人皆知，凡是被旋涡吞没的人全都没有再回来，生死不知。如果石念真的像她每次展现给外界的那样强大，高佑自然不会担心几个沙漠旋涡就能奈何了她。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高佑早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她时强时弱的异常，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心神不宁，担心她在虚弱时遭遇不测。
当他陷入沉思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少年含着泪水抽泣着走了进来。
高佑的视线从少年手臂上的青痕上掠过，他叹了口气，等少年站到他面前的时候摸了摸少年的头：“言凰最近心情不好，你避着一点。”
“我做了噩梦……高哥哥说做了梦一定要告诉你，嘟嘟起了床就来找你……谁知道会遇上她……”嘟嘟抽着气，泪水在发红的眼睛里打转，却不落下。
“你做了什么梦？”高佑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凝重，声音也不由得带了一抹威严。
少年的眼泪这才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好像这个噩梦比他先前遭到的伤害还要令他悲伤：“念念……”
“你梦到念念了？”高佑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起得太急，右脚的义肢没有站稳，身体大幅晃动了一下。嘟嘟被他吓了一跳，泪眼蒙眬地看着脸色惨白的他。
“你梦到念念怎么了？”高佑勉强控制住自己心底的焦急，追问道。
“很多人……念念……一身血，倒在地上……胸口一个大洞……念念死了……我梦到念念死了……”
少年似乎想起了梦中鲜明恐怖的场景，一句话断断续续停顿几次才说完，他沉浸在噩梦的幻境里，不停地抹着眼泪，没有看见面前的高佑已经连站都站不稳。
高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亲自去沙漠找石念，但是当他心急如焚地大步跨出一步却无力地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个残废的事实。
“高哥哥！”嘟嘟大惊失色地蹲下身扶住了高佑。
高佑拂开嘟嘟伸来的手，自己用手掌撑在地上，艰难地慢慢坐了起来。他脸色难看，神色里又是愤怒又是悔恨。
嘟嘟蹲在一旁不敢说话，怯怯地看着他。
终于，高佑脸上的表情渐渐沉淀，又变回了嘟嘟熟悉的那个高哥哥，他扶着嘟嘟的手站了起来，神色沉静地说：“嘟嘟，陪我去个地方。”
言凰会去的地方龙穴里总共只有几个，高佑没花什么精力就在朱雀营的练兵场上找到了她。
作为一个将军，言凰操练兵士的唯一手段就是和她实战，每十人一组，依次向她进攻。平时朱雀营的事务都是由副将军负责，言凰一年也出现不了几次，但每次出现，必定是在练兵场上。手下的兵士对能和言凰交手大多感恩戴德，但高佑却知道，与其说是在操练兵士，不如说是言凰单纯在发泄她的怒火。
高佑来的时候，练兵场上已经躺了不少挂彩的朱雀营士兵，言凰看见他后，利落狠辣地解决了这一组最后一个站着的士兵，朝他走了过来。
“石念有消息了吗？”言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高佑摇了摇头：“派出的几个探测小队都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沙漠旋涡也没有出现了，现在一筹莫展。”
言凰的脸色越发阴沉：“一群废物。”
高佑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神色平常地看着她：“短期内联邦应该不会有所动作，我会坐守废都，能麻烦你去出事的那片沙漠看看吗？”
“不用你说我也有这个打算。”
言凰冷冷一笑，轻蔑地看了高佑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四】
石念醒来的时候，依然身处那座密不透风的玻璃牢笼里。
玻璃壁外依然是那些人，被围绕在中间的院长透过玻璃注视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探究。石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记忆没有被“初始化”，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装作懵懵懂懂的样子，呆呆地直视着院长的目光。
两人互不退让地看了许久后，院长笑了，说：“打开门。”
她的命令一下，立即就有人点出投影屏幕点了几下，一道只够一人通过的窄门在石念眼前出现。石念站在原地，看了眼窄门，目光又回到院长身上。
她朝石念伸出手，柔声道：“过来，我的孩子。”
石念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院长脸上那层缥缈如烟的笑意更为清晰了。
“记住，你是我的孩子，知道吗？”
院长观察着石念脸上的神色，也没有等她回答就牵着她往外走去。既然没有露馅，石念也就打算这么将计就计，暂时伪装下去。
从观测站外急匆匆地跑进一个男人，见到院长后改跑为走，大步来到院长面前：“院长，S19号实验品又暴动了。”
院长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名梳着马尾的年轻女人的目光，她向对方招了招手，就把这名穿着白色袍子的女性叫到了跟前。
“邓海桃，帮我照顾一下她。”
院长松开石念的手，把她交给了来人，又叮嘱道：“什么地方不能去你应该知道。”
说完后，院长和男人急急忙忙地走了，邓海桃小声嘀咕道：“知道知道，怎么不知道，这个流程都走过八百遍了。”
石念多了个心眼，照邓海桃话里的意思来看，这个“记忆初始化”的过程已经有过很多次了。
“我叫邓海桃，你记得住就记，记不住就不记，无所谓，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又要来一次这里。”邓海桃大大咧咧的话证实了石念的猜想，她说话倒是不遮不挡，看来那个经历过多次“记忆初始化”的倒霉蛋是个不会嚼舌根的类型。
邓海桃看了一眼墙上充满未来科技感的金属时钟一眼：“院长这一趟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我先带你在附近逛一逛吧。”
邓海桃领着石念往外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穿着白袍的人员，他们看见石念毫不吃惊，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石念越发惊疑，难道这地底下真的有一个和她身高、外貌一样，甚至连身体数据都完全一样，不会被检测出异常的人存在？
走过三个转角后，石念来到了一间广阔的大厅，诱人的食物香气充斥着整个大厅，全机械自动出菜的窗口粗略一数不下二十个，每个窗口都排着十几个人正在等待出菜，墙上一块冷冰冰的机械钟表，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这是食堂，你每天吃的饭菜都是从这里出来的。”邓海桃介绍道。
石念扫过几列排队的队伍，突然在两人身上顿住了目光。
枉她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此刻还是不免感到思绪呆滞。邓海桃看似粗枝大叶，没想到这时却敏锐地察觉了石念的情绪变化，她看了一眼石念注意的方向，轻松笑了起来：“这两个冤家，又吵起来了。”
邓海桃像是和对方熟识一样，没有犹豫地朝着走了过去。石念顿了一下，立即跟了上去。
左数第三个窗口前只有两人排队，其他打菜的人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窗口，原因无他，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瘦瘦高高、神情漫不经心的青年一直在争吵打闹。青年抓着少女的手指往窗口上的电子屏幕上按去，少女又挣扎着把手指抽了出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愤怒不已地瞪着青年，怒声道：“廖狗子！”
青年皱着眉掏了掏震得生疼的耳朵，少女直接一脚踢到了他的小腿肚上：“我不吃鱼不吃鱼！”
“可我要吃鱼。”青年皱了皱眉，像是在说“怎么连这都不懂”。
“你要吃鱼为什么不自己点？”
“一个人的指纹只能点四菜，可是我有五个想吃的菜。”
“呸！你想得美！饭桶！狗饭桶，放开我，我不要—”
在青年抓着不断挣扎的少女手指往菜单上按的时候，邓海桃出声叫住了青年：“廖阳，你又欺负娜娜。”
两人都回过头来，看见邓海桃身边的石念时，两人受到的冲击不比石念第一眼见到他们的时候少。
从这个反应来看，石念确定这两人是她所认识的全思娜和廖阳。
石念垂下眼避开他们的目光，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抑制器，金色的手镯在头顶灯光的作用下折射出一丝寒光。
两人脸上的震惊神色迅速消散，为了不显突兀，全思娜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对邓海桃说：“你终于在饭点的时候准时出现了一次！”
“观测站事情多，我现在也只是转转，吃饭还要等一会儿。”邓海桃笑着说。
趁着全思娜和邓海桃说话的时候，廖阳猛地抓起她的手往菜单上啪啪按了几下。这下好了，一盘有着蒸鱼的三菜一汤被送出了窗口。石念扫了一眼，几乎所有的菜她都不认识，在地面上从没见过。
“浑蛋！”事已到此，全思娜除了怒气冲冲地踢廖阳一脚外毫无办法。
邓海桃对此见怪不怪，她也没有向两人介绍石念的意思，打完招呼后就要离去。全思娜上前一步挽住邓海桃的左手，气鼓鼓地盯着跟在她身旁的石念：“海桃桃，我也想穿吊带裙。”
“你是工作人员，怎么能不穿工作服？”邓海桃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也没穿。”全思娜哼了一声。
“她是蜂后，这能一样吗？这裙子是特制的，方便各种检测，你要是想做蜂后，我也让院长给你一件这样的裙子如何？”
全思娜脸色忽然发白，声音也弱了下来：“我才不要。”听见蜂后一词，廖阳的脸色也是一变。
石念不知道蜂后意味着什么，但从邓海桃的表情来看，听见蜂后一词感到害怕是正常的反应，她没有因此起疑。
“行了，开玩笑而已，看把你吓得，你想做也做不了呀。”邓海桃用食指戳了戳全思娜的额头，“我还要带她去其他地方，不陪你们了啊。”
“好吧，我下次再来找你玩。”全思娜放开了邓海桃。
离开神色复杂莫测的全思娜和廖阳，邓海桃又带着石念去附近逛了逛，直到得到院长那里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的消息，才把石念送回她一开始醒来的那间卧室。
邓海桃离开后，石念走到门口试着开门，却发现门扉已经从外锁死，这时她已经没那么心急了，毕竟已经看到全思娜和廖阳，这两个没有被限制行动的人见到她以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和她接上头。
到了晚间的时候，全思娜果然来了。她端着一个盛着丰盛饭菜的托盘，神色轻松跳脱地坐到了石念面前。
“给你送饭的人有事来不了，只好我替她跑一趟啦，你会吃饭吗？还是要我喂你？”全思娜对她眨了眨眼睛。
石念懂了她的意思，没有去接她递出的饭勺。
“我教你怎么吃饭，看好啊，下次我可不喂了。”全思娜抱怨着，用勺子划散深盘里装的炒饭。石念眯了眯眼，确定她划出的笔画组合起来是个“玄”字。
全思娜把满满一勺炒饭伸到石念眼前，石念默默吞下后，全思娜又状似随意地问道：“勺子是这样握的，知不知道？”
石念冷冷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徐玄的消息。
全思娜的眼里闪过一抹忧虑，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她就又回到了那个孩子气的样子：“不知道就多看几眼！”
等石念用餐完毕后，全思娜抱怨着抓住石念的手臂：“你瞧你，饭都吃到手臂上去了。”她拈起一枚米粒扔回饭碗，端着餐盘站了起来，“我走了，不送。”
全思娜走了，石念又坐回了床上，她看似在发呆，实际心里想的却是全思娜最后在她手上飞快写的那个“等”字。
等，现在除了等，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深夜。
莫名其妙来到这样一个处处充斥着诡异的地方，本就警醒的石念更是在门锁打开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屋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来人轻轻走到床边坐下，看见睁着眼的石念也没有一丝吃惊。
“小机灵鬼，又不睡觉。”院长刮了一把她的鼻子后，伸手将床头柜上一个蘑菇样的小夜灯打开，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她脸上温柔的神色。
作为一个活了七十几年，实际年龄比面前这位院长还大的成年人，石念对她刮自己鼻子，戏称小机灵鬼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心情微妙，汗毛倒立。
石念的身体再怎么看也是一个成年人，也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雷厉风行的院长怎么能够把她当作稚童来对待。
“每天晚上你都会等着我来和你说了话再睡觉，你的记忆忘了，身体却没忘。”院长怜爱地抚摸着石念头顶的黑发。
反正都“记忆初始化”了，石念也不担心再露出马脚，她专注地看着院长，轻声问道：“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院长。”
“我是谁？”
“你是我的孩子。”
虽然院长没有拒绝回答石念的问题，但这样的答案，和拒绝回答又有什么区别？
石念的疑问很多，但大多是不适合现在就提出的敏感问题，她考虑了一下，最后选择了一个看似和这里诡异的一切没有直接联系的问题。
“那里是什么？”石念伸出手指。
院长转头一看，见石念指的是卧室房门，她回过头的时候，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世界上有一种群居生物叫作蜜蜂，工蜂和雄蜂是蜂巢里最勤劳的仆人，它们围绕在蜂后身边，接受着蜂后的统治。蜂后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生产出对族群而言更为优秀的后代。”她伸手握住了石念带着凉意的手，用讲睡前故事的安宁口吻轻声说着让人无端感到森冷的话语，“这里就是蜂巢……而你，就是那只能为族群带来新生的蜂后。”
石念的手从院长手里挣脱开的同时，整个走廊和房间的警报声也响了起来，警报声掩去了她突兀的行动。院长猛地站了起来要往外走去，中途又想起石念，转过身严厉地看了她一眼，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要去。”
石念当然不会乖乖听话，院长前脚刚走，石念后脚就站到了大门前。大概是走得匆忙，院长竟然忘了从外锁门，石念轻轻一拉就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门外几个工作人员急匆匆的脚步声走过，伴随着明显不安的声音逐渐远去：“S19怎么又暴动了？特危级禁闭室那么可怕的地方也没让他长长记性？”
“谁知道啊，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实验品能从禁闭室里逃出来—你把蜂针激活了吗？记住，院长吩咐只能用麻醉模式。”
“知道，知道，他的命比我们更重要。”
“别抱怨了，待会儿警惕一点。”
等这两人完全走远后，石念刚刚走出卧室就碰上了来找她的全思娜。
“快跟我走，廖阳去总控室了，等他切断蜂巢的电源供应我们就能从大门出去。”
全思娜拉住石念的手臂向前走了一步，拉不动，她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石念。
“你们找到徐玄了吗？”石念问。
“没有，”全思娜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她怕石念误会，又赶忙解释道，“这一周来我们到处打听到处找都没有徐玄的消息，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和我们掉到一个地方来？”
全思娜的话如同一个炸弹扔进了石念心中，她和全思娜掉入流沙旋涡的时间相差不过两分钟，怎么可能会有一周的时间差？
“你们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成为这里的一员了？”石念语气严肃低沉，带了一丝让人心颤的迫力。全思娜下意识地回答道：“没错……”
“你确定你们找遍了这里也没有徐玄的消息？”
全思娜点了点头，石念接着问道：“禁闭室呢？”
看见全思娜突变的脸色，石念就知道他们漏过了这个地方。
“徐玄一定是今晚逃出禁闭室的那个人。”石念肯定地说，她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出逃的S19就是徐玄，但是她的第六感已经认定了这个念头。
她看了全思娜一眼，她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生死危机里，再加上全思娜又只是一个精神系的进化者，在一会儿的战斗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石念短暂地思考了几秒后重新开口：“你先去和廖阳会合吧，我回去接应徐玄，我们最后在大门见……”石念转身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波澜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们来不了，你们就先走吧。”
在石念走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全思娜追了上来，有些气息不稳地说道：“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我被抑制了异能，没法保证你的安全。”石念说。
“那我更要跟着你了！”全思娜说，“这里科技异常发达，恐怕只有千年前的古人类科技才能相提并论。但是经过我和廖阳的调查，这里的人虽然在科技上有惊人的研究，但是他们本身不具备任何进化能力，除了作为实验品的雄蜂外，蜂巢里的工蜂都是普通人，蜂巢在做的实验就是更改普通人的基因，人为控制进化进程！”
全思娜的话让石念倏地想起了院长离开前说的那一段话，想起了镌刻在她卧室门扉上的那一只蜂后—
“而你，就是那只能为族群带来新生的蜂后。”
院长带着凉意的话语再次响起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骤然从石念脑海里一闪而过，石念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屏障，隔绝了她的视野和五感，当她察觉到自己有一瞬失去了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全思娜面露慌张地扶住了。
“你……石念……你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吗？”
石念胸腔里的心跳急如擂鼓，似乎下一秒心脏就要跳出喉咙，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没事。邓海桃在食堂说的蜂后，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石念放开全思娜的扶持，重新站直了身体。
“具体干什么的我不知道……我和廖阳都是蜂巢的外围人员，一些核心的东西接触不了，但是他们研究的人为进化似乎要靠蜂后才能完成，这个是肯定没错的。”
果然如此。
看起来解决了一个疑问，但是石念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越加沉重起来。如果她毫无障碍地替代了地底下这名和她长得一样，连身体数据也一模一样的原“蜂后”，那么全思娜和廖阳又要怎么解释？难道也要说恰好有一个完全一样的全思娜和廖阳吗？就算是，那么原本存在这里的三人去哪里了？这里超出想象的高科技和丰沛的食物资源又是怎么回事？
疑问太多，石念感觉自己正走在冰冷的刀尖上，眼前是怎么挥也挥不去的诡异迷雾。
“你知道去哪里找一把武器吗？”石念问道。
“还好我带了两把短刀，要想在蜂巢里找到一把冷兵器太不容易了。”全思娜利落地将绑在后腰上的两把短刀都给了石念。
“你呢？”石念问。
“我有这个。”全思娜抬起右手，石念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漆漆的铁块似的东西，在她的操作下，铁块竟然在短短几秒内就变形成了一把戴在她手腕上的枪支，和手枪有微妙的相似，但是个头比手枪大了十几倍，看着快有拳头大小的森冷枪口，石念相信它的威力也和它的个头一样惊人。
“这是蜂巢的工作人员才有的蜂针，需要主人的指纹和瞳孔才能启动，不然我肯定也给你找一把来。”全思娜巧妙的回答既解释了武器的来源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没给石念带上一把的原因。
石念话音刚落，走廊两边幽幽的地灯就全部熄灭了。
“一定是廖阳那里得手了。”全思娜说。
整个蜂巢都陷入了黑暗之中，远远地，石念听见了几声惊慌的叫声，黑暗可以绊住蜂巢人员的手脚，但徐玄同样没有视力异能，她必须尽快赶到他的身边。
全思娜也没有视力异能，走了两步她就撞到了石念身上。石念握住她的手，冷静地说道：“闭上眼，告诉我该怎么走。”全思娜愣了一下，随即听话地闭上了眼。在全思娜的回忆下，石念很快来到了禁闭室附近的区域，越是接近，人的叫喊声越是清晰，石念放轻脚步，无声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通道口，从她这里望出去，大量的蜂巢人员举着和全思娜手上一样的东西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室内丛林的大厅里东奔西走。院长被保护在一群人中间，怒不可遏地呵斥着：“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这么小的地方都被他逃脱了，你们全都眼瞎吗？！”
石念退后一步：“徐玄恐怕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他……”
“我需要你用听力异能找到他，一个落单的、急促激烈的心跳声。”石念回过身，直直地看着全思娜，她的眸色漆黑慑人，神色里没有一丝动摇，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从她身上油然而出。
“心跳……我……我只能听到10分贝以上的声音。”全思娜慌张地说。
“你可以做到，徐玄现在的心跳声一定超过了10分贝。”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人体内的声音—”
“听着，”石念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臂，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必须做到，这里也只有你才能做到。”
也许是石念的信心感染了全思娜，全思娜在她的注视下终于答应试试。
全思娜闭上眼，一副仔细倾听的样子。石念不敢打扰她，连呼吸都特意放轻。石念倒是有办法解开自己身上的听力异能抑制，但那需要时间，限制力量异能的抑制器她也能用超常规手段解决，但是带来的副作用恐怕会让她立马变成一个只剩半条命的累赘，对接下来的行动没有半点好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这么做。
全思娜闭上眼听了快五分钟的时间，外面蜂巢的那些人也越来越急躁。猜到了徐玄大概不在这里，院长蕴含着怒火的冰冷声音开始命令其他人扩大搜索范围。有蜂巢人员从另一边的走廊走出，在院长耳边说了什么，她愤怒地转身就是一巴掌扇在来人脸上：“总控室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石念不得不放弃让全思娜寻找徐玄的行动时，她突然睁开眼，对石念激动地低声说道：“我找到了！”
“他在哪儿？”
“他一直在移动，”全思娜看了石念一眼，神情有些古怪，“就在刚刚进了蜂后的王台……你的卧室。”
【五】
既然已经确定了徐玄的方位，石念和全思娜立即就往回赶去，走到一半，走廊两边的地灯突然全部亮了起来，就在两人脚步一顿的时候，头顶传来了清晰严肃的广播声：“总控室已恢复正常，请警卫β队前往控制区域捉捕叛徒廖阳。重复，请警卫β队前往控制区域捉捕叛徒廖阳。”
全思娜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你去廖阳那里帮忙吧。”石念说。
“啊？但是你一个人……”
“和徐玄会合了就不是一个人了。”石念本意是想让全思娜安心，没想到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的确，那就是一个人和一头人形开山怪了。”
全思娜忧心廖阳那边，又担心石念一人的安危，硬是把她送到有着蜂后卧室的那条走廊前才转身离开。
石念推门而入后，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眼前一花后自己的脖子就被人掐住了，对方没用力，只是停留在威慑阶段。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我没有太多时间，”徐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异常的沙哑，“等我们出去了我再解释给你听，不要反抗—我不想伤害你。”
“徐玄，放开我。”石念说。
握住脖子的手猛地一僵，过了半晌，这只手离开了她的脖颈。石念刚刚转过身，就陷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先前掐脖子的时候没让石念感到难受，现在一个拥抱倒让石念感到了窒息的难过。徐玄什么话也没说，也可能是说不出—徐玄滚烫的呼吸在石念耳边颤抖，就如同呼吸的主人此刻的心情一样。
时间紧迫，石念刚要开口让他松手的时候，他主动放开了她，他比黑夜更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就像在注视一个易碎的美梦。石念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和自己衣服材质一样的白色长衣长裤。
“廖阳和全思娜在大门口等我们。”来不及解释，石念简单说完一句后就朝着门外走去。徐玄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她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没有了凌厉的气势，他呆呆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毫无危害、摸一摸头还会蹭一蹭手掌的大型犬。
下午邓海桃带她闲逛的时候就去过地下蜂巢的大门口，她按着记忆里的路准确无误地赶到了大门口，双手插兜靠在墙壁的廖阳和在一小块地方急得打转的全思娜一眼就看见了她和徐玄。
“你们来了！快，通电后紧急出口出不去了，但我们拿到了大门的钥匙！”全思娜邀功似的拿出了一个布满密密麻麻孔洞的六角形石雕。
“快拦住他们！拦下蜂后！”院长勃然大怒的怒吼从通道尽头响起，众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大门口聚集。全思娜脸色一变，飞快地将石雕塞进厚重森严的金属大门门扉上一个凹陷处，六角形的石雕和凹痕完美契合，咔嚓一声，大门开出了一条窄缝。
“不准带走我的孩子！”院长暴怒的吼声越来越近。廖阳最后一个闪身进入大门后，立即反手拉上了金属大门，厚重的门扉合上的一瞬间发出沉雷一般的响声，院长的怒吼和蜂巢人员的脚步声都被隔离在了门外。
“快走吧，回到地面后……”廖阳松了一口气，随手把手里的六角形钥匙扔到地上，他抬起头刚要说之后的事情，说了一半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头。
没有人说话，诡异的寂静飘荡在这片空间里。
门开了，他们逃出了，但是门后依然是一模一样的蜂巢大厅。
“这……这是怎么回事？”全思娜的声音带着颤抖，眼里也露出一抹掩也掩不住的惊恐。
没有人回答她。廖阳正皱着眉打量周围环境，徐玄恹恹地靠在墙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也许只是构造一样而已，我们往前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廖阳说。
“不……这就是我们刚刚出来的地方。”石念平静地说。
在廖阳他们的注视下，石念向前走出几步，捡起了地上的一枚一字夹。
“这是你的吧？”石念转身看着全思娜。对方虽然不信，但依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顶，接着就露出了见鬼似的恐惧表情。
石念向她递出发夹，她却惊恐地后退一步连连摇头。
“她怕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我替她收着。”廖阳接过发夹放进了自己兜里。
全思娜这辈子就怕两样东西：怕黑，怕鬼。眼下这昏暗不已只靠微弱的灯光照明的大厅和越来越像鬼故事的事态发展把这两样全占齐了，再看见石念捡起先前被廖阳扔在地上的钥匙向大门走去时，她猜到石念接下来的举动，内心更加慌张不安，不由得就叫出了石念的名字：“念念—”
石念恍若未闻，把六角形的钥匙放进了凹孔中，咔嚓一声，门扉再次打开了一条缝。石念没有犹豫地大力推开了门扉，一个和他们现在所站的大厅完全一样的大厅展现在眼前，对面一个人也没有，死寂如坟墓，石念这面站了四人，依然寂静无声。
“鬼……鬼撞墙？”全思娜的声音已经带了哭声。
不，这是比鬼撞墙更诡异的状况。
石念神色凝重地跨出大门来到另一个大厅，徐玄跟着走了出来，保护似的跟在她身边。
“我们现在怎么办？”廖阳站在连接大厅和大厅的那道大门上，处变不惊地看着石念，他肩膀下夹着的缩成一团的全思娜，也瞪着眼睛等着她的安排。
石念没有在这个大厅里找到任何不同之处，这两个大厅就像是照镜子照出来的一样。她走回捡到发夹的那个大厅，对全思娜说：“你用异能找一下现在蜂巢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
全思娜尽管害怕，可也知道事关重大，她战战兢兢地找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没有听到其他人。”
石念下了决断：“那就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你知道什么适合的地方吗？”
“医疗舱？”全思娜想了想，“一个房间里有好几张床，不用分散，也有干净的水源。”
“那就去医疗舱，我们需要交换情报。”石念说。
从出口大厅到医疗舱这沉默的二十五分钟路程内，石念他们没有再遇上任何一个蜂巢的人员，偌大的蜂巢，仿佛只剩下他们四个活物。
蜂巢的医疗舱至少有上百平方米的面积，除了三四十个可以躺下一人的舱式机器外，还有几张普通的单人床。四人先把医疗舱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后，石念在其中一张床上坐下，徐玄紧跟其后坐在石念旁边，全思娜爬上石念对面的那张单人床，廖阳抱臂站在石念对面的床尾，所有人都等着石念开口。
“我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我们之间有一个时间差。”石念用平静的口吻简洁叙述了一遍进入流沙旋涡后发生的事，“我在地底蜂巢只经过了一天的时间，但是全思娜和廖阳却经历了整整一周，如果我没猜错，徐玄经历的时间应该也和我们不同，对吗？”
石念看向皱眉像在思考的徐玄，只听到徐玄低声说：“半年。”
“半年？！”全思娜刚刚听到石念的话就够吃惊了，现在徐玄的话直接让她从床上跳了起来。
石念虽然早有准备，但依然没想到徐玄竟然在地下经过了半年的时间。
“我们掉进流沙旋涡后，醒来就在蜂巢提供的工蜂宿舍里了。”廖阳开口道，“没有人怀疑我们的身份，据其他蜂巢人员所说，我们是最新一批加入蜂巢的工蜂。作为新人，我们有前辈指导，但实际做的事也就是打杂或者跑腿，还接触不到蜂巢的核心。”
“有一件事挺奇怪的，”从震惊里回过神的全思娜一溜烟地坐了下来，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用八卦的口吻小声说道，“这里的文字是古人类的文字，我和廖阳都看不懂，还好这一周里没有需要我们写字的时候，有些小麻烦，但也被我们糊弄过去了。”
“一开始我们也不确定你们有没有掉到这里来，”廖阳说，“后来找了几次后没找到，加上蜂巢里没传出任何异常的消息，我们也就以为你们还在上面。之后几天我和全思娜一直在踩点，设计逃跑计划，再后来，就遇见你们了。”
廖阳和全思娜说完，就轮到徐玄说他这半年的经历了。空气里有些难熬的寂静，三人面色各异地看着徐玄，石念虽然不知道蜂巢的实验品过的是什么生活，但仅仅是实验品三个字，就足够让人感到呼吸沉重了。
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徐玄眼皮都没动，淡淡地说道：“我没有好说的情报，关我的每个地方都有隔音设置，什么都听不到，不过……”他顿了一下，抬起眼深深看了旁边的石念一眼，“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我见过一个和石念一模一样的人一次。”
石念来到蜂巢不超过一天，徐玄见到的那个人无疑是从前的“蜂后”，除石念以外，廖阳和全思娜也想到了这一层，全思娜盘起腿，心急地前倾着身体，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徐玄接下来的话。
“那些像是医生的人站在玻璃墙外说话，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我……不管我说什么，她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在遇见真正的石念以前，我以为是这里的人用了什么方法让石念失去了记忆，控制了她。”
全思娜感动地“啊”了一声：“所以你一逃出来就去了蜂后的王台！”
“什么蜂后、王台？”徐玄皱起了眉。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石念的卧室的？”全思娜问。
徐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全思娜的目光像在看智障：“挟持了一个这里的人带我去的，不然我怎么能找到？一说黑发黑眼、穿白色吊带裙的女人，他立马就知道了。”
现在三条时间线里发生的事都开诚布公地说了，但是石念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全思娜已经自暴自弃地掀起一床被子，仰头倒在了床上。
“哈哈，我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诡异了，一定是我做的梦，我睡一觉……说不定醒了就回到废都了。”
石念不担心单纯受了惊吓的全思娜，她更在意的是一路上寡言少语，整个人都显得病恹恹的徐玄。石念短暂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让大家休息一晚，所有人都没有意见。全思娜欢呼一声，在床上左右滚了一圈把自己裹成了蝉蛹。
徐玄站了起来，似乎打算就近找一张床。石念跟着他起身，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你脸色很差，身体不舒服吗？”
“也许是没休息好吧，睡一会儿就好了。”徐玄避重就轻地说。
他的声音相较往常的低沉，还多了一丝沙哑。石念不信他的说辞，正要追问时，隔壁床的全思娜炮弹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我想……”全思娜可怜兮兮地看着石念，话还没说到一半，视线扫到石念身上的异能抑制器后，她犹豫地看了徐玄一眼，在见到对方那张不耐烦的黑脸后，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马虎地将脚塞进鞋子里，从后面扑向了刚刚走开的廖阳。
“阳哥！亲爱的阳哥！陪宝宝去上厕所吧！”
廖阳面露嫌弃地抬起挂了一个巨婴的手臂，回头看了石念一眼：“龙神，我护送这个智障巨婴去一趟厕所。”
“小心些，谢时来也掉进了流沙旋涡，说不定在什么地方潜藏着。”
石念谨慎地叮嘱道，廖阳点点头，和紧紧抱着他手臂的全思娜一起出去了。
两人离开后，石念重新看向徐玄，他背对着她，正在抖开一床被单。石念绕到徐玄前面，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她的手在半道被他握住，随即被拉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徐玄发烫的呼吸吹在石念耳边，石念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发烧了。”
“我的心已经烧了很久，不在乎多这一天了。”
徐玄的声音低柔无力，像是亲昵的抱怨，又像是无可奈何的自嘲。石念见惯了他轻世傲物、盛气凌人的样子，现在突然见到他柔软的一面，本该推开他的手中途迟疑了一瞬，仅仅是一瞬的迟疑，他的手臂就完全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抱。
独属于石念的气息扑鼻而来的时候，徐玄的整颗心脏都在颤抖，半年的时间，179个日夜，化作小刀在他心脏上肆意雕刻的思念终于停了下来，如果不是想着要救出被控制的她，或许他做不到那么多次的死里逃生……
“你不在的时候，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想得快发疯，等到真正见到你，又怕自己会吓到你，在遇上你之前，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这么爱一个人……”
石念被某个字惊醒，猛地推开他。徐玄向后踉跄两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石念这才想起徐玄现在是个病人，她下意识地上前，却因为对上他的目光而顿住了脚步。徐玄的眼里没有被拒绝的失望，只有一片黝黑压抑的海洋，志在必得的欲望和野心在黑色的海浪上沉浮闪耀，他直直地看着她，好像眼中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不管你怎么拒绝，我都不会放弃……我的耐心在你身上总是特别好。”徐玄站直了身体，黝黑的双眼一动不动地锁定着石念，“我们之间的一百步，九十九步我来走，剩下的一步你可以选择走向我，或者等我走来……除此以外，没有第三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