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雪崩终于停歇,原本一片雪白的山峰像是脱下了外衣,露出了黑色的山脊。在山脊的最高处站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古怪得像是畸形的人。
他只有一条半手臂、一条腿,另外一条齐根断开的腿下,是一根被修得十分平整的木杖。木杖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手法被固定在他的断腿上,而像是直接插在他的腿上,和他腿部的肌肉长在一起。这根简陋的义肢显然不够灵活,但已经足够他掌握平衡。
虽然此刻的高南飞看起来形容狼狈之极,但他的脸上充满了得色。
“楚天书,你这个蠢货。”高南飞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雪尘,微笑着仰头,欣赏半空里那一道隐约的虹,“你不懂什么叫一力降十会吗?瞧瞧你,啧啧,给我准备这么大的火,可还不是被老子一场雪崩就解决了?”
话虽说得轻松,可一想到那一场可怕的大火,高南飞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悸。这要是真烧到自己身上……一念及此,他心中更忍不住疯狂的怒火。这该死的楚天书,明明就是一条卑微的爬虫,却屡屡让强大的自己遭受重创。
“我现在只希望凌镜雪真的把你救下来了。”高南飞嘴角抽搐着,犹如一头被猎人射伤数次,急于复仇的凶兽,“等你落到老子手里!老子一定要好好告诉你……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的喉间发出狰狞的嘶吼声,单腿在地上用力一点,整个人犹如旋风般落下山峰,而后朝着山坳处猛扑过去!
强烈的复仇欲望刺激着高南飞的每根神经,即便他现在只有一条腿,速度也非常人能及,不到十分钟,他就从高高的雪山之巅狂奔到楚天书所在的那处山坳。这一路他的眼睛都死死盯住那处山坳,以他的目力,这一望无际的雪原上任何一个小小的目标都别想逃出他的眼睛。
在接近那处山坳的前一秒,高南飞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疯狂撞击着胸膛,鲜血在沸腾。楚天书……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可在终于看到那处被凌镜雪强行开辟出来的山坳时,高南飞突然呆了。不管他看见的楚天书是活的还是死的,他都不会有丝毫迟疑,毕竟,连鞭尸的程序他都已经想好了。
可……楚天书人呢?
那处山坳里,只有一团散乱的雪块,而原本应该被包裹在雪块里的楚天书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南飞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飞快地围着山坳转了几圈,可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属于人类的丝毫踪迹。一股极致的狂怒直冲他的大脑,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剧烈的声浪震得他周遭数米雪沫纷飞。
而原本停在山坳上的雪块突然坍塌了下去,露出一个小小的黑色洞口。
楚天书满耳都是水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下雨。
他一边朝洞内攀爬,一边使劲地握拳,让自己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恢复活力。凌镜雪砸开了山壁,也砸开了一处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山洞口。身下是冰冷湿润的石块,前方只有黑暗,没有一丝光,可他只能继续向前,因为这个时候高南飞极有可能已经朝这里冲过来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崩九成九就是高南飞造成的。其实,雪山上一直都进行着一种较量,重力一定会将雪向下拉,而积雪的内聚力却希望能把雪留在原地。当这种较量达到高潮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外界的力量,比如羚羊的奔跑、掉落的石块、稍大的风,甚至在山谷中大喊一声,只要压力超过了将雪粒凝结成团的内聚力,就足以引发一场灾难性雪崩。
以高南飞的能力,要制造这样的震动并不难。看来他的确已经开始惧怕楚天书层出不穷的陷阱,索性放弃了将他们生擒活捉的念头。
楚天书的眼前再度出现无命者最后陷入雪潮的那一幕,心中如刀绞般剧痛。但他很快深吸一口气,驱走了沉痛的心绪。现在能跟高南飞周旋的人只剩下他一个,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通道似乎变宽了,他挣扎着慢慢站起来,胳膊似乎扭伤了,格外疼痛。周围那么黑暗,仿佛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他紧靠黑暗的山壁,在湿漉漉的石壁上触到一个个光滑孔洞。
这里应该是雪山下被水冲刷出来的地穴。
这座雪山也不知道存在了几千几万年,山体内的水流会造出很多深不见底、相互勾连的地穴,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四面八方都是潺潺的流水声,一缕寒冷的山风在他的耳畔吹过,似乎正从什么缝隙里穿过,发出了低而尖锐的啸声。
他必须继续向前走,因为高南飞随时可能从后面追上来。虽然他已经用雪块堵住了入口,可那也拖延不了几分钟。
他强忍着疼痛慢慢挪动着,顺着山壁上的石孔缓缓向前,嘴唇似乎被擦破了,腥咸的血味在口腔里打转。
“一百三十八……一百四十六……”他默默地数着数,这些石孔无穷无尽,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前方忽然有了光明!
楚天书的心一阵狂颤,他粗重地喘息起来,身上陡然生出力量,向前冲去。面前那些隐约的光,仿佛夜空下的萤火虫,又像隔着黑布的火光,虽然能见度有限,但依旧能勉强让他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终于看见了一条纵横交错的地下河。照亮这可怕黑暗的,竟然是几尾鱼。
“原来是深海龙鱼……”楚天书喃喃道。深海龙鱼属于巨口鱼目,它是一种凶恶的捕食者。它有一个大头,长着大量又长又尖的獠牙,身体两侧有两排发光器。这些发光器可以在交配中向其他巨口鱼发信号,也可以模仿从海面射入的光,从而误导那些来自下方深处的捕食性鱼类。
他跟着流水前进,渐渐地前面的光也亮了起来。那是一群泛着淡淡蓝色的长尾鱼,它们不像黑色龙鱼那样全身有如通透的水晶,前额上一颗小球发出更加明丽的光芒。那是鮟鱇鱼,头上的是发光器官,作用是在漆黑的深海诱惑其他鱼类以为这是水面光源而游近,方便它们捕食。
他越往前走,鱼也就越多,有绿色的、黄色的、淡蓝色的。有些鱼楚天书认识,有些他不认识。毕竟,现在深海鱼的品种整个人类也没能认全。
楚天书揉了揉额头,有些头大。这条地下河分出难以计数的分支,就像蚯蚓的巢穴。他想起了游乐场里著名的镜子屋,无数的银镜拼在一起,反射出的影子有无数个,分不清真假。
“楚天书!”阴森的洞穴深处传来一声隐约的咆哮,“你还往哪跑!我一定会抓住你的!”那声音似乎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接近。
楚天书咬了咬牙,跳进了河水里。沁凉刺骨的地下水淹没他的鼻子、眼睛和耳朵。那些凶猛的鱼类也被惊了一跳,四散而去,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
几分钟后,高南飞追到了楚天书跳入水中的位置,沉默了。
他微微佝偻着背站在那里,断手断脚,像个可怜的残疾人,又像在戈壁上饿了数天的豺狼。除了强大的目力和耳力,他的嗅觉也十分发达,刚才他就是跟着楚天书的气味一路追踪而来的。但楚天书的气味在这里就彻底消失了,一想便知是跳进了河里。
失去了追踪的线索,他只能推断河流的走向。可这地下河分支无数,四通八达,谁也不知道究竟通向何处,所以他也根本无法计算出楚天书会被冲到什么地方,是活还是死。
但是高南飞并不打算放弃。他沉默了片刻就顺着河流奔行了下去。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决不允许楚天书有一丝存活的可能!
一滴水从不知何处的高空坠落,掉在楚天书的鼻尖,冰冷刺骨。
楚天书睁开眼。他伸出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水,发现自己浑身湿透,趴在地下河浅浅的河滩上。
“果然还……没有死……”
身侧的河水依旧不疾不徐地静静流淌,那些会发光的鱼似乎嗅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在靠近他的岸边转着圈不肯离开,也正因为如此,足够的光源使得他可以仔细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
放眼望去的刹那间,他完全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惶恐,忘记了一切。他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地下空间,即便是墨家所造的那座地下城里,都见不到这样宏伟的存在。这里的高度几乎无法用目力来衡量,那隐约可见的穹顶令人头晕目眩,根本无法看清。
无数的光鱼突然成群结队地跃出水面,众多的光芒集合在一起,亮得刺眼。楚天书吓了一跳,险些摔倒,然后就看见了洞壁上一幅巨大的岩画。
岩画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颜色已经斑驳到难以辨认,但光柱照到的地方,依旧熠熠生辉。
这幅画的形状犹如阴阳鱼组成的八卦,但黑色的部分不再是一条鱼,而是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戴着高帽,手持阴幡的人。这两个人中国人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阎罗殿中著名的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白色的部分则是一个身穿道袍、仙风道骨的老道。
两边各自占据着一半天地,却一起伸手去夺居中的一粒丹药,这粒丹药半黑半白,正生长在阴阳之间。
即便完全不了解玄学的人也能想到这幅画象征着生死的流转,黑白无常象征死亡,而道者象征逆天改命。两方争夺的那颗丹药,应该就是在生死的流转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不死药。
“丹图?!”
楚天书从地面上一跃而起,朝着这广大空间的最中央狂奔而去!
“极北之地……此山洞之年岁悠久不可计算……洞壁刻以生死丹图……正午或午夜光华自落,方可见其宏伟之处,其广博不可言喻。光照而不散……窃以为此处便是老师册记之天丹殿……”
徐福的记录一字一句浮上楚天书的心头。
那段话翻译过来就是,在极北之地有一个很古老的山洞,谁也估不出这个山洞到底存在了多久。这个古洞的出口在正中央的穹顶之上,每天正午,阳光会从穹顶之上落下,聚而不散,阳气日盛。到了午夜,月光直射入洞,凝聚不散,阴气也越来越强。
然后,这座古老山洞的最深处,便会阴阳交汇,夺天地造化之功,能改生死、转命运。
外阳盛而内阴起,外阴强而内阳出,阴阳替换,内外互补,相克相生,相辅相成,阳极盛则阴初露。
要得到这样的局面,不管天时、地利、人和,还是时辰、方位、距离,都要精确如丝,多一分、少一毫都不行。
此地却堪称人间绝地,所以,这里乃放置丹炉炼制丹药的绝佳地点,被称为“天丹殿”。
而这个地方,也正是徐福记载中所说的,可以将高南飞体内的丹药逆行炼出的地点!
自己竟然无意之中误打误撞真的来到了这个地方!
楚天书在黑暗中狂奔,一丝淡淡的光华陡然从穹顶射入,直落在他眼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午夜到了。
楚天书缓缓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他想要看见的东西——
一个巨大而充满威严感的……丹炉。
这个不知年岁的古老丹炉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成,在月光的照耀下,周身散发着血红色的光,直径超过二十米,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炉门。炉顶正对那一缕月光。丹炉外侧用黑铜雕刻的八条龙头向外伸出的立体铜塑,细节逼真,栩栩如生,一副恶狠狠似乎准备择人而噬的模样,丹炉周身密布的花纹隐约犹如血管,活脱脱就是一条条张牙舞爪、正要乘风而起的红色飞龙。丹炉就像一个有呼吸的活物,随时都可能把旁边的生物吞下去。
炉底渐热,按照徐福的说法,那是月华在引动此处的地火,煅烧炉内的丹药。楚天书蹲下身观察丹炉的下面,发现炉底地面完全由一片白色质地的奇怪石头构成,石头表面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洞,看起来就像蜂窝一般。诡异如雪般的火焰就是从那些小洞内冉冉升起的。明明是火焰,可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倒散发着寒意。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徐福的叙述完全一致。
楚天书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因为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已经密集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他都能听到密集的铿锵之音。
他奋起全身的力量,毫不客气地攀住其中一条黑龙的脊背,吃力地爬上了炉顶。炉身的血红在几千几万年间丝毫不见褪色,就在他爬上炉身的时候,血脉般的纹路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动起来,就像一头沉睡数千年的怪兽正在苏醒。
楚天书什么也顾不上,径自爬到月光直射而下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宽约三尺、密布着细密通气孔的鼎盖。他用力扳下鼎盖边黑色的机括。
鼎盖微微摇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艰难地挣扎着向两侧分开。几千年不曾被开启过,它似乎有些不习惯,又似乎在兴奋地嘶鸣。
一股奇异而沁人心脾的香味静悄悄地飘出。鼎盖下羊脂般雪白的玉盘里,一颗半指宽,一半雪白、一半漆黑的丹药出现在玉盘的中央。丹丸似乎在不停地轻微弹动,晃得人眼花缭乱,让人觉得那似乎只是一个幻觉。
高南飞差一点就放弃了。
这地下坑洞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到处都是分岔路。失去所有线索之后,他只能单纯凭借直觉追踪。可在他追踪超过五千米之后,直觉也不好使了。
他停下来,转头看向泛着微光的水面,层层的水花在翻动,然后水面突然炸开,他耳中响起一阵类似撕裂木头的怪叫声,一个诡异而庞大的身影从水中跃出,扑在他身前。
高南飞冷冷地看着在自己脚边挣扎的那条鱼,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了。
这些不知道是不是鱼的生物一直追着他的脚步,一旦他停下就会发起这种类似自杀的突袭,好像不把他吃到嘴里,这事就不算完。
这怪物没有眼睛,倒是牙齿尖锐得像尖刀一般,贪婪的大嘴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倒齿,青黑色的鳞片像一身盔甲。
高南飞刚才没空理会,现在有了。他抬起自己那根用木杖制成的义肢,高高腾空然后重重落下。
坚硬的木头深入怪物的腹部,无数内脏崩裂。怪物挣扎着、嘶叫着,锋利的牙齿围着木杖疯狂地啃咬,却只能留下一条条淡淡的白痕。铁桦树的木质比橡树硬三倍,比普通钢硬一倍,是世界上最硬的木材,人们甚至把它用作金属的代替品。如果不是高南飞现在身负怪力,他根本不可能用它来做义肢。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怪鱼逐渐失去活力,最终一动不动,想着这河里要都是这样的怪物,就难怪自己找不到楚天书的丝毫踪迹了。这些怪鱼分分钟就能把楚天书吃得连渣子都找不到一粒。看来他应该是葬身鱼腹了。唉……实在是可惜了些,要是落在自己手上……
忽然,一个细微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原本这只是个普通的声音,放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出奇,但出现在这里,令人难以理解。
那是“当”的一声,就像有谁在敲响一口钟。
可是,在这样一个除了流水声,再没有其他声音的地方,谁又能敲钟呢?
高南飞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后又是“当”的一声。
这次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是敲击声!他如野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喉间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楚天书!你果然还没有死啊!可千万要等着我啊!他再次躬起背,蹿入黑暗之中。
那轻轻的敲击声似远似近,但每隔十分钟就会响起一次。在这样错落的水道里,那就是最好的指南针。高南飞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离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不管楚天书是为了什么在敲击,他都不能惊扰到楚天书。
复杂的弯道突然消失了,面前出现了一个平静的水潭。无数似龙似蛇的怪鱼似乎被敲击声惊扰得四处乱窜,而那个敲击声,就是从水潭的那一头传来的。高南飞突然就明白过来,楚天书一定是被潭水冲到了另外一侧。
楚天书就在水潭的另一侧!
这个念头犹如一桶火油浇在高南飞心头那缕复仇的火焰上。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险些咆哮出声!
楚天书……
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屏住呼吸,而后悄然无声地进入潭水中。
高南飞想得没错。在水潭的下方有一个中空的洞穴,连通着山壁的另一侧。水流缓缓地涌动,那清脆的敲击声隔着水流又响了一次,隐隐约约的,在水中听来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从另一侧的水面下冒出头的时候,高南飞还是保持着谨慎。他远远避开在水中央不断跃起的发光鱼群,移动到黑暗的水边,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地观察着。
和楚天书的数次交锋,让他已经意识到这蓬莱仙岛到处都是层出不穷的武器和装置,说不定这次楚天书又找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布置成陷阱,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从这个角度,以高南飞卓越的眼力,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个宽广大厅中央那缕直射下来的月光,当然也能很清楚地看见楚天书。
楚天书背对水潭,盘腿端坐在一个硕大的炼丹炉顶,月光从他的头顶照下,他看起来就像银亮的冰雕。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小小的铜锤,口里似乎还在念念有词。他的声音实在轻微得有些过分,以高南飞这么好的耳力,也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月光……挪移……严璐。”
就在“严璐”这两个字结束的瞬间,楚天书抡起铜锤在鼎盖上重重敲了一记,发出“当”的一声。高南飞忍不住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揉了揉。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那个极高的穹顶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清光,不,那还不只是一道清光,清光里……还有人!
那道清光犹如包裹在外的一层光衣,带着里面的人轻悠缓慢地在空中飘荡,顺着穹顶的光柱慢慢降下,平躺在炼丹炉八个方位的“离”位上。
高南飞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那个晶莹如玉的娇躯他特别熟悉,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正是严璐!
楚天书又开始念念有词。高南飞轻轻爬上岸,故意在岸边站了数分钟,等身上的水渐渐滴干,不会再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才轻轻举步朝大厅的中央走去。
不消片刻,清光再现。这次缓缓落下的是凌镜雪。走得越近,高南飞就看得越清楚。那个八卦丹炉上,已经按照方位躺下了六个人,卢建才、沈猛、连浩北、姜小芽、严璐和凌镜雪,一个不落。死亡时他们穿着什么衣服,现在身上就是什么衣服,比如精赤上身的沈猛,比如不着寸缕的严璐。
奇怪的是,他们现在的状态跟死亡时大不相同。沈猛死的时候胸膛被洞穿,右手臂被弩箭击碎,但现在他的胸膛光滑如初生,两条手臂也完好无损地留在身上;而脑袋瓜应该已经被踩到稀碎的连浩北,连眼镜都好端端地架在鼻梁上,要是仔细看,你甚至还能从他脸上发现皱眉的表情……
这感觉就像……睡得不太舒服?
这是怎么回事?
高南飞在离炼丹炉二十米处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半晌,还是弄不明白。但是他已经确认过了,这周围没有隐藏什么弩器,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擎天柱,空气中更没有火油的味道。他仔细计算了一下时间,楚天书一直在念的那个可能是挪移的咒语,他操纵清光搬运这些人,每隔十分钟一个,六个人就是一个小时,而自己找到这里差不多也只用了这么多时间,所以他应该还来不及布置什么陷阱。
失去那些可怕的武器,赤手空拳的楚天书在自己面前跟一只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
待凌镜雪悠悠地落在“坤”位后,楚天书似乎有些疲惫,将铜锤收在腰间,微微喘息起来。
放下心来的高南飞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脸上恶毒的微笑,好整以暇地轻声道:“楚天书,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如果楚天书中途发觉他的靠近,他肯定没办法这么顺利地把凌镜雪移来。所以,他的声音响起对楚天书来说应该非常突兀,应该犹如黑暗中突然现出獠牙的恶魔。他满心以为自己这一开嗓,至少能吓得楚天书从炉顶跌落下来。
但是楚天书连动都没动一下,甚至连头没转过来,声音淡得就好像背后站的是一条毫无威胁的泰迪犬:“这是太乙清光,不但能远距离搬运物体,而且不管多重的伤势都能修复。”
“看来你已经放弃挣扎了呢……”高南飞好奇地打量着楚天书的背影,叹了口气,“真没意思,我还以为你最后怎么也要再抵抗一下,毕竟,打猎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猎物的挣扎和反抗……你前面都做得挺好,可这一次我没看懂。这什么清光就算再厉害,也不能让他们起死回生吧?毕竟,生与死是世界上最大的奥秘,要是这种事能这么轻易地做到,世上的人早就装不下了。就算你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也要把他们运来……又有什么作用呢?”
楚天书站了起来。他慢慢转身,看着炉下的高南飞,眼神冰冷,就像站在王座上的帝王在俯瞰敢于挑衅自己的敌人,而这个敌人不过就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
高南飞莫名觉得自己的脊背有股阴森的寒气,突然就很不满意,不知这种感觉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我理解你。”高南飞哈哈狂笑,“你把他们移过来,是想和他们死在一块!好吧,你这样做是对的,毕竟死的时候有人作陪,也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他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我也很欣慰……楚天书,我得承认,抓住你实在挺不容易的,为此我甚至付出了很多我不应该付出的代价。但是……这一切终于马上就要结束了,不是吗?”
他缓缓朝楚天书走了过去,故意把每一步都放得很慢。他要给楚天书最大的心理压力,要让他承受世间最大的煎熬。这一刻他已经等太久太久了。在此之前,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应该怎么玩弄楚天书,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楚天书最痛苦。
“我要感谢你,”高南飞的目光从姜小芽、严璐、凌镜雪娇美的身躯上掠过,“我一直都很后悔没能在这些小娘们死之前好好尝尝她们的滋味,现在,你不但把她们摆在我面前,还让她们恢复得这么好……就跟活的一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糟蹋她们、蹂躏她们……我想,她们一定会很庆幸她们已经死了。真是悲惨啊……”
高南飞故作惋惜地摇头,心中却充满了暴虐的快感:“她们都是爱着你的女孩啊。看着她们一个一个为了救你而死掉,现在又要眼睁睁看着她们受辱,你应该很不好受吧?”
场间的气氛突然凝滞起来,好像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高南飞停下脚步,快意地看着楚天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眼中爆出犹如刀尖的厉芒,不错,那是愤怒。他就是要激怒楚天书。一只爬虫,就算愤怒……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在愤怒中绝望,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高南飞得意地狂笑起来。可随着高南飞的狂笑,楚天书竟然也狂笑了起来,他如人猿泰山一般擂打着自己的胸膛,竟然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大轰鸣声。这声音是如此的雄浑响亮,几乎要把高南飞的耳朵震聋。
轰鸣声和狂笑声在这个巨大的石厅里回荡,像不知名的猛兽在嘶吼。
高南飞故意夸张地捂住耳朵,有些担忧地看着楚天书,他听出楚天书疯狂中无法宣泄的悲怆。人在绝境除了能像沈猛一样爆发出不同往日的怪力,还很容易发疯。这家伙该不会是疯了吧?要是疯了可就不好玩了啊。高南飞“好心好意”地想要开口安慰楚天书两句,让他千万不要发疯,万事好商量,大不了自己先弄死他再对付那几个丫头就是了,但楚天书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突然就从鼎上跳了下去!
这一瞬间,高南飞有点蒙。
那不是寻常的扑击,此刻的楚天书就像一只在石山上猎食的猛虎,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他的双手在空中繁复地变化着动作。还没等高南飞看清他手上的动作,他忽地就在高南飞面前落地了,一把扯住了什么。
高南飞突然就觉得自己起飞了。在下一刻他就意识到楚天书扯住了他的义肢,正抓着它在半空挥舞他的身体。挥舞自己的身体?这怎么可能?!
洞穴被高南飞的惨叫声塞满了,声音嘶哑。为了尽快恢复行动能力,高南飞放弃了让断腿自生的漫长过程,用义肢来代替。如今这木头就犹如长在他的肉里,被这般极度拉扯的痛苦是十分巨大的。
普通的疼痛高南飞是不在乎的,就像“墨者之法”的飞弩穿身,他都不会觉得有多么痛。无命者的力量是他无法抵御的,所以被捏住大腿时他才会忍不住呼叫。
可是现在呢?
现在他不过被一个小小的普通人类挥舞……普通人类?!不对!普通人类凭什么可以将他这样强大的存在像风车一样甩来甩去?!
伴随着楚天书疯狂的大笑声和高南飞的痛呼声,高南飞的冷汗渐渐打湿了后背,木棍和腿肉结合的部分已经开裂,黑色的血液流了楚天书满手。高南飞的嘶叫声忽然变得异常尖锐,他突然猛力一挣,楚天书被带得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手中只剩下半截木棍。
高南飞再次像蜥蜴一般使用了断尾技能。
楚天书缓缓爬起,随手丢掉木棍,转过身。被抡飞的高南飞笔直地撞上洞壁,几乎撞开一个洞。他单手抓住石壁的裂口停在半空,黑色的血液滴落下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人觉得格外恶心。
楚天书停止了狂笑,直直面对着高南飞。疯狂的声音消失了,可是那种忽然而来的沉默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觉得恐惧。
“你……你也吃了不死药?”高南飞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明明答案就在眼前,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求证。
楚天书的眼睛是红色的,纯红,看不到瞳孔。世界上的一切都似乎映在他的眼睛里,就像神在俯瞰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逃脱他的眼睛。
楚天书没有回答高南飞的问题,他强而有力地握住拳,就好像握住了天地,握住了整个世界,霸绝天下,无人能敌!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威严:“我终于明白你所谓力量的味道了。那种感觉就像脱胎换骨,像凤凰涅槃,大地初生。我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汲取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他似乎在看着高南飞,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在我面前,一切都是蝼蚁。”
声音隆隆,在石厅里回荡。
“对……对!”高南飞的手臂微微颤抖,有些抓不稳石壁,这让他的声音也充满了颤音,“你……你看啊!我……我和你一样,也……也拥有强大的力量,我……我们联手的话,整个世界都……都是我们的……”
“强大的力量?”楚天书突然再次狂笑起来,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就你吃的那颗野生不死果,怎么和我这融合了几千年天地精华的不死丹药相比?”他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你就是个渣。”
“对对!我就是渣!是渣!死去的那些人更是渣得不能再渣了!我好歹比他们强点!”高南飞迭声应承着,汗如雨下,“你就是我老大!我跟着你混好不好?只要你别杀我,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是啊……那些人有什么紧要的?整个世界都是我一个人的……”楚天书突然皱了皱眉,面上现出莫名的痛苦之色,似乎有什么隐痛打断了他。隔了许久,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血色已经消失殆尽。
暴躁褪去了,此时他就像经历了一次充足的睡眠,又像死亡之后重获新生。
力量还在,只是血液中狂躁的嗜血冲动和对万物都不在意的冷酷消失了。
“你说得不对,”楚天书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极了穹顶上的生死丹图,“力量不是用来征服世界的。它是用来保护爱,保护友谊,保护亲情,保护自己在意的那些人的。”
他的目光掠过丹炉上那一个个宛如沉睡的躯体,满心愤怒,刚才的愤怒来源于高南飞对他力量的挑衅,而这一次却是因为他所没能保护到的那些人。
“连浩北和卢建才曾经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楚天书忽然纵身跃起,身形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就像被鞭子猛力抽动的陀螺。他的手臂挥舞击出,带着可以斩开黑暗与光明的力量,手刀在旋转中击中高南飞的胸膛。
高南飞根本就没有反抗或者逃避的余地,只剩下一条腿的他连平衡都掌握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胸膛无法承受楚天书加诸其上的巨大力量,开始裂开、崩溃。
他的胸口忽然不痛了,他觉得有人把自己丢进了太空,又像脑袋被人砍了下来,痛到极致,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
“沈猛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放弃过我,哪怕我从来不主动跟他说话。就算天上下大雨,他明明能跳上公交车,也一定会留下来陪我淋雨,陪我在大雨里走回去。”楚天书踩着高南飞完好的左臂,狠狠碾动,那感觉就像轧路机在路面来回碾压,“即便是死之前,他都想要为我创造最后的机会!对朋友他无限信任!对朋友他无限付出!你上哪里去找这样的朋友?!”
在高南飞痛苦的嘶吼声中,楚天书一脚踩上他的小腹。黑血四溅,高南飞痛得已经出不了声了。
“姜小芽这么可爱的女孩……她为了我……”楚天书说不下去了。他想起那个像白花一样纯洁的女孩,想起那封信,想起那个在光里冲他微笑的身影,喉头哽咽得无法出声。他狠狠地提起高南飞,一把摔在墙壁上,然后,双拳在他胸膛、面门上狂猛地轰击,急骤如擂鼓般的声音就如滚滚狂雷!
“严璐……凌镜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天书泪流满面。往事一幕幕就像电影的画面:严璐在浴池里那温柔的拥抱、临死前的表白,凌镜雪在毁天灭地的雪崩前拼命地砸着山壁……
有些人对他充满了信任,有些人对他充满了希望,有些人对他充满了爱意,他们同样都为了他舍生忘死。从小到大,楚天书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多真挚的感情,一点一滴对他而言都是珍贵至极的宝物。
而面前这个杂种把这一切都毁了!
高南飞的脸高高肿起,就像一块人形的猪头肉。他实在受不了这无休无止、狂烈至极的殴打!他忽然爆发出一声疯狂的嘶吼,浑身上下仅剩的那条腿骤然之间爆发出比平常狂烈百倍的力量,向前猛扑,他仅剩的并且遭受重创的手臂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狠狠抓住楚天书的肩膀,然后张开嘴拼死朝楚天书的脖颈咬下去!
困兽总是会在临死前爆发出最强的力量!高南飞也不例外!
高南飞紧紧攥着楚天书的肩膀,并不因为重伤而有丝毫的畏惧。他的双目亮得像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里面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咬死他!
咬也要咬死他!
白生生的牙齿猛然逼近,楚天书奋力挣扎,可就像当初的沈猛能够凭借普通人的爆发力抱住高南飞一样,现在的高南飞,他也一时挣脱不开。
就像豺狼在被公牛顶翻无数次,然后猛然跃起咬断公牛喉管前发出那声得意尖啸,高南飞狂啸起来,声音在空旷的石厅中回荡,像有上千匹饿狼在回应他。
他低头咬了下去!
楚天书的脑海里只有一线清醒,他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像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一线光。他突然感觉到了腰间的冰凉。
石穴里饿狼般的咆哮声忽然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声,声音尖锐刺耳。
高南飞突然间放开了楚天书,满地打起滚来,满脸满口都是鲜血。楚天书低头看自己的手上,那是他刚才用来敲击鼎盖的小铜锤。小铜锤上有几个深深的牙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把这个小铜锤塞进了高南飞嘴里,崩掉了高南飞的牙齿。
悲惨的叫声持续了许久,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高南飞的汗水一颗一颗地顺着额间滴落,他颓然地躺在地上,方才疯狂的神色全然无踪,只显得木然,显得呆滞。他看着自己仅剩的手,肌肉和青筋可怕地跳动着。刚才用力过猛,现在这只手跟断了没什么区别。
“杀了我吧。”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楚天书面无表情地收起铜锤,没有理会他,转身走向那座巨大的丹炉。这座丹炉有八个炉门,起火焚丹的时候,需要全部打开增加空气流动。
“杀了我!来杀了我呀!你还在磨蹭什么?!”高南飞突然疯狂地咆哮起来,像一只绝望的野兽。
楚天书充耳不闻。炉门全部被打开之后,八卦丹炉底部的火焰渐渐升起,灵动的火焰犹如飞舞的精灵在属于它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它包裹着丹炉的底部,丹炉上无数繁复的铜纹似乎活了过来,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八卦有一个生门和一个死门,其他的是休门、伤门、杜门、景门、惊门、开门。具体的门在什么地方不是固定的,而是根据不同的时间在不断地变化。楚天书看过奇门遁甲预测术,里面就有这方面的内容。按照徐福的记载,半个小时后,死门会出现在乾位。
生死是这个世间最玄妙的事物,其中的转换也相辅相依,不死果的药力一旦进入人体就不会散失。
再等待数分钟,只要将吃下不死果的高南飞投入死门进行炼化,炼出的还生之气就会每隔半个小时依照顺序在坎、艮、震、巽、离、坤、兑七个位置释放,届时所有死去的人将依次复活!
“你还不杀我……你究竟在干什么?”高南飞吐了口血,血里带着碎齿。他怔怔地看着楚天书自顾自地围着八卦炉忙碌,心中莫名不安。
楚天书还是不肯理高南飞。他走到严璐身边,脱下身上那件虽然有些破损但大致完好的运动外衣,遮掩住她赤裸的娇躯,这样,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就不会太过尴尬。虽然衣物泡了水,但服用了那颗不死丹药之后,他光是凭借自己的体温就把衣服烘干了。
“盖衣服……哈哈哈!死人还需要盖什么衣服!楚天书!你是脑子坏掉了吗?”
“哈哈哈!你这么深情地看着她们有什么用,难道她们还能活过来不成?她们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哈哈哈……”
高南飞想尽世间最怨毒的词汇,想要刺激楚天书快些杀他了事。他很清楚自己肯定难逃一死,但死去的时间越漫长,过程必定越痛苦。楚天书越是不理会他,他越是心中难安。楚天书对待那些死人的动作、神态根本就不像什么缅怀或者思念,倒像在照顾几个正在熟睡的伙伴。他越来越笑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停了下来,迟疑地看着楚天书:“难道……他们真能活过来?”
楚天书抬起眼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高南飞莫名地浑身一哆嗦,脸上浮肿、瘀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口中喃喃道:“不对……不对!连浩北那么怕死的人,明知道遇到我只有死路一条,凭什么敢做诱饵?沈猛抱住我的时候,你明明可以一箭把我们的头都射穿,为什么选择射肩膀?反正都是死,有什么区别?严璐被我撞飞的时候,她脸上为什么只有沮丧,却没有面对死亡的痛苦……”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渐渐亮了起来,“因为你和他们都知道还有复活的机会对不对?!你不射沈猛的头,就是害怕破坏了头部会影响复活对不对?!”
高南飞犹如突然魔怔,不停地喃喃自语:“炼丹炉……炼丹……如果那颗丹药能救活他们,可那颗不死丹药明明已经被你吃了……但是我身上还有药力……药引……”他抬起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就是药引!你是要把我身上不死果的药力炼出来复活他们对不对?!”
楚天书稍稍有些惊讶,随即释然。这不死药有强体开智的作用,所以仅凭这些线索,高南飞就能分析出正确的结果,只可惜这些好处复活的人不能得到……
“哈哈哈哈哈!”高南飞突然像个疯子般狂笑起来,他笑得如此肆意,浑身上下的伤口都有黑血四溅,可他完全不理会,“楚天书!你想得太美了!你居然还想着什么大团圆的结局!”他狠狠盯着楚天书的眼睛,像一头凶狠的野兽,一字一句道,“就算死,我也绝不让你好受!我要让你永世后悔!永远永远你也别想看着他们活过来!”
高南飞撕心裂肺的声音犹如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说话的同时,空气中忽然隐隐起了波动,就像有什么力量在影响它们。
楚天书的脸色变了,他足下猛然发力,朝墙角的高南飞疯狂地冲了过去!
“已经来不及了。”高南飞张开满是鲜血的嘴,狰狞地看着如同疾驰的火车般冲击而来的楚天书,“真高兴能看见你绝望的表情啊……”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了空气中。
此刻楚天书已经冲到了高南飞的身边,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高南飞的肩膀。然而,他探出的手并没有抓住高南飞的身体,无数细碎的组织颗粒从他的指缝中滑出,坠下。
高南飞的整个身体轰然崩裂,就像一个彻底碎裂的沙偶般散落开来。高南飞用尽最后的力量,从内部摧毁了自己的身体组织。这种摧毁彻底而决然,连内脏都碎成了粉尘。
“不……”楚天书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不要……”
如果高南飞还活着,他一定会因为这句话狠狠地嘲笑楚天书,一定会让楚天书跪下来求他。但他现在已经死了。他消失得如此彻底,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空气中闪起无数白色的光芒,犹如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那是不死药的力量。高南飞的躯体就是它们存在的容器,容器消失,它们就从容器里散了出来。
“留下!给我留下!”楚天书疯狂地挥舞双手,想要抓住它们,但那些闪亮的光芒掠过他的指尖,没有丝毫停留。他的身体里已经充满不死丹药的药力,再也容不下类似的力量了。
空旷的大厅里似乎响起了几声充满不甘和绝望的嘶叫。光点集体熄灭,就像融化在了空气中。
“求求你……不要这样……”楚天书跪了下来,双手还停留在空中,像个绝望的小孩。这辈子他从来不会说这几个字,但他现在说了。只要高南飞还活着,就算让他跪下装狗,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跪下。
“我跪了!”楚天书拼命地吼叫起来,“我给你跪下了!你给我活过来!你不是要我磕头吗?我给你磕啊!”
他拼命地用头撞击地面,“砰砰”的脆响响彻大厅,坚硬的石板渐渐被他撞出了凹痕。他的额头上满是鲜血,却遮掩不住他如注的泪水:“求求你……你活过来……你是复活他们最后的希望啊!”
所有人把梦想和希冀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啊……为了这个希望,他们不惜牺牲自己啊……这个希望怎么能破灭呢……怎么会破灭呢……它不能破灭啊……
卢建才……连浩北……对不起啊……我失败了……
沈猛……再也活不过来了……
楚天书的心如被重锤击打,那力道就像沈猛平素突然跳到他的跟前,用力在他胸口击打一样。他经常觉得,自己的心脏之所以这么强健都是因为沈猛平常给他的重击锻炼。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跟在他身后的宽阔身影啊……
“姜小芽……我想抱着你啊……我想听你那细小却平稳的呼吸啊……只要你能活过来,你让我做你男朋友我就做好吗……我抱着你在悬崖边看风景……看一天一夜……不,你说看多久就看多久……”
“严璐……你不是要争吗?你起来争啊……我陪你洗澡啊……只要你活过来……”
“凌镜雪……我们说好要演戏的呢?那还是亲热戏呢,我这辈子都没跟人演过亲热戏……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亲吻校花的滋味呢……你不是说你很羡慕你的父母吗……我会比你的父亲做得更好……你活过来……我做给你看啊……”
泪水在楚天书脸上肆虐,他发狂般地许着诺言,根本顾不得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完成这么多诺言,也顾不得这些诺言之间会不会有冲突。只要她们能活过来……只要能活过来!什么事情他都肯做!什么事……
“废物!”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声音振聋发聩。
“对啊……我就是个废物啊……”楚天书没有力气去管这个声音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他躺在地上,看着穹顶上那张象征生与死交接的丹图。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那个看起来冷静傲然,遇见什么事都不会发慌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惶恐不安、害怕雷声的孩子:“我辜负了所有人。”
“世人皆如蝼蚁,”威压的声音冰冷而肃然,“唯我独尊。而今你力能开天辟地,与天地同寿,为天下至尊,何物不可得?纵横天下方为汝之信念,何以执着于蝼蚁之生死?”
楚天书恍惚中仿佛觉得自己的眼前被打开了一幅浩瀚的画卷——
无数的铁甲骑士纵马驰骋,马鼻喘着粗气,刀光纵横,喊杀震天,沙尘滚滚,杀气腾腾;宏伟壮丽的宫殿摆满屠苏、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金茎露、太禧白等无尽的佳酿,还有燕窝“万”字金银鸭、如意卷、燕窝八仙汤、寿意苜蓿糕等无数美食,香气扑鼻;成百上千的绝美女子穿着华美之极的宫廷盛装,巧笑嫣然,谄媚谦恭地躬身行礼;无数穿着黑色官服的人头顶官帽,匍匐于地,山呼万岁……
画面一转——
七尺高的铜柱被炭火烧得通红,上面吊着一具被烤成焦炭,面目全非的尸体,下面竖起的三角行刑令上用小篆写着“高盛天”三个字。
高盛天……楚天书知道这个名字,南春鼎鼎大名“霸山企业”的掌舵人,高南飞的父亲。
都说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一个魔鬼,而此刻,这个魔鬼突然就从楚天书心里跳了出来,挥舞着血腥的利爪,发出亢奋的号叫声!
楚天书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对啊……如今自己力能通天!杀回南春啊!让高南飞的爹、他的妈、他全家都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生杀予夺!快意恩仇!予取予求!可怕的野火在他的心里蔓延!灼烧!
拥有这种力量,就等于拥有世间最大的权力!世间的一切都将属于自己!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做的?!
我有不死药!我要杀了他全家!我要……
楚天书突然怔住了。
他回过头再想了一次。
那五个字很清晰,像用巨斧刻在高达百米的山壁上,笔锋如刀——
我有不死药。
纷杂的画面消失了,黑暗还是黑暗,死寂还是死寂。
黑暗中的声音沉寂了片刻,说了句“愚蠢”,然后消失无踪。
楚天书恍若未闻,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八卦丹炉上那缕垂直的月光。月光渐盛,大约还有几分钟,死门就要开启了。
对的,他也有不死药,他的身上有几千年间由天地灵气汇集而成的不死丹药,它的药效远比高南飞身上的不死果更强。
高南飞死了,他还活着,他是更好的药引。
楚天书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走到乾位炉门前。炉门是四方的,冰冷的火焰在炉中翻滚。
伙伴们平静地躺在丹炉的上方,就像睡着了。一双双熟悉的眼睛似乎随时都会睁开……他把自己投入丹炉之中后,不死药将让他死去的伙伴全部复活,而他自己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那是死亡啊……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啊……就算他们都活过来,他们也都不再属于自己了啊……一开始他们会每年都去给自己烧纸上坟,可是渐渐地他们会开始有自己的生活,渐渐地忘记自己。也许在以后的人生里,他们还会偶尔梦见自己,可那还有什么用呢?
“答应我!以后等你长大了,要来找我哦!”说这句话的时候,龙洛洛鼻子翘翘的,看起来像在笑。可她的眼睛为什么那么亮呢……亮得就像是有泪光。
“洛洛……”楚天书不自觉地向前伸出手,那个明媚鲜亮的身影似乎就在前方,触手可及。但只是一转眼,那个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他只能攥紧颈间的玉玲珑,玲珑微温。
以他现在的能力,要找到龙洛洛应该易如反掌吧……看到他,她一定还会像过去一样扑过来拥抱他吧……一定还会陪着他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吧……
那才是他的人生啊……
可是……
他们呢?
卢建才总说要统一南春的黑道,连浩北则总说要去《我是演说家》露露脸。
“反正我决定了,我以后要去当拳击手。”沈猛总是鼓着肱二头肌,“我要揍日本鬼子,光明正大地揍。”
班会的时候,姜小芽说她的愿望是当个摄影师,拍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严璐不是还要去勾搭鹿晗吗……凌镜雪不是要找个男友给父母看吗……
他们每一个人不是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吗?那可是六个人啊……六个分明可以鲜活起来的人生啊……
月光浓郁了起来,还有一分钟时辰就到了。中国人总是喜欢讲黄道吉日,炼丹也讲究天时地利、阴阳相合。有些选择,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楚天书站在高大的丹炉前。渐盛的炉火拉长了他的身影,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一道阴影。
他抬起头。
有风呜呜地从穹顶之上刮下,愈刮愈急,就像宣誓世界之主登临天下的号角……又像为生命离开世界奏响的挽歌。
太阳初升,红艳艳的霞光笼罩在甲板上。风轻轻地吹拂着发丝,如同情人温柔的手指,海水特有的咸腥充斥着鼻腔,带着新鲜的活力。
“飞凌号”正在波浪中微微起伏着向远方航行。楚天书站在观景台上,手指紧紧抓着坚硬的栏杆,手背上青筋凸起。
这是重新起航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
他的眼睛没有遮掩在刘海下,而是很用力地睁着。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却无法确定这是否真实。这种感觉怪异得就像吸食了大麻的瘾君子,幻觉和真实交相重叠,让人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记忆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直到现在楚天书都能清楚记起很多细节,比如高南飞狰狞的牙齿,巨型炼丹炉粗糙的触感,血液里曾经满溢的力量……
楚天书咬住牙关,再次回忆当时的情景。
时限到来,他义无反顾地投身到炼丹炉中,青白色的火焰犹如群蛇般缠绕到他身上,他非但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反倒觉得很是舒服。他的确非常疲劳,迷迷糊糊就准备合上眼就此沉睡,永不苏醒。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楚天书!不要睡!快睁开眼!”
“墨灵心?墨灵心!你在哪里?”楚天书绝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因为这是属于墨灵心的声音!他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试图寻找墨灵心的身影。但当他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身周的火焰全都不见了。不只是火焰,那个硕大的炼丹炉、那个可怕的地下空间,甚至连巍峨的大雪山都不见了。
他正躺在一个荒凉的小岛海滩上,小岛方圆不过数里,岛上尽是石头,寸草不生。这分明就是海底火山喷发形成的火山岩岛,哪里有什么壮阔的瀑布?哪里又有什么密布的热带丛林?
楚天书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涨潮的海水冲刷着他的脚踝,一只墨色海蟹挥舞着巨钳刚刚爬过他的大腿。天空阴森森的,辨不清时间,沙滩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姿势各异。近处是一只手搭在肚皮上无意识地挠痒痒的沈猛、蜷曲身体的凌镜雪和脸上沾着沙砾的姜小芽等人,远处则是其他同学以及船上的船员。最奇怪的是,分明已经自爆成为空气的高南飞,就躺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所有人都有呼吸,却都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
这是哪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你正前方。”墨灵心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楚天书一个激灵,急忙起身四顾,却到处都没有看到她的踪影。墨灵心的声音就像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的。他终于将目光定在自己正前方不到五米的沙滩上,那一处乱石堆中长着一株植物。
那是一株一人高的古怪植物,扎在地下的根茎呈藤条状,叶片是巨大的边齿状,顶端只开了一朵人头大小的白色巨花,碗盖大小的白色花瓣上布满妖异的红色菌盖及白色斑点。花朵散发着一种清晰而强烈的香气,令人迷醉。
这一株植物兼具藤条、蘑菇和牵牛花等各种植物类别的表征,楚天书看过那么多书,都无法将它划入任何一种植物纲目之中。
“那是妖花王。”墨灵心的声音忽远忽近,“它是蛤蟆菌、天堂蓝、苦艾草、曼陀罗、卡瓦根、贤哲和死藤等植物的混合杂交品种,它的存活率只有十亿分之一,但一旦存活,致幻效力无比恐怖。”
楚天书本来还觉得这香气十分怡人,现在却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当然听过这些植物的名称,那全都是世界上鼎鼎大名的致幻植物,每一种都能令人产生不同的幻觉,可想而知,集合了这么多种致幻植物特性的妖花王是多么可怕。
墨灵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它的花香致幻了你们所有人。毁掉那朵花……否则,你们都会成为它的养料……记住,不要受幻境的干扰……快去……”
楚天书的眼前逐渐模糊,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突然清醒过来的,显然,妖花王的香气已经再次开始影响他的感官了。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后挣扎着朝妖花王前行。
短短五米,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楚天书却走得艰难无比。他的腿就像灌了铅,几乎要费尽气力才能挪动一小步,剧烈的眩晕感冲击着他的大脑,眼皮沉重得像是正在下落的铁栅门。
恍惚中,他隐约听见有个娇滴滴的声音从他身后被风吹过来:“楚天书……快过来……不是说好要我陪你洗澡吗?我可没穿衣服呢……”
那是严璐的声音。楚天书忍不住想起在那间湢室里,那个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温暖娇躯。严璐身体的曲线他亲眼见过,真的很完美啊……
楚天书咬住嘴唇,继续朝前走。
“楚天书,我给你的信你看过了吗?你还欠我一个拥抱呢……”这个声音极轻却格外清晰,“回来抱抱我……好吗?”
姜小芽!是姜小芽!
想着那个斑斓阳光下完美而坚决的侧影,楚天书险些就回过身去了。是的!他答应过她,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拥抱她!什么都不管!而现在,这个愿望就在眼前啊!
楚天书继续前行,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他不得不利用疼痛忍住回头的冲动。
“我们还有一场戏……对吗?我们现在能把那场亲热戏演完吗?”凌镜雪的声音曼妙得就像雪山上的清泉,“楚天书,我后悔了……我应该告诉你我爱你……你能吻我一次吗?”
楚天书虽然还在前行,但速度更加慢了。他的喉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凌镜雪捶击山壁的决绝仍历历在目,他真想回过头将她狠狠揽入怀中,吻上她柔软的唇。有些事情,再也不能错过啊……错过了……会后悔一生啊……
“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就把这些女人都杀掉。”冰冷刺骨的声音犹如一把雪亮的镰刀抵在楚天书的后背。
楚天书站住了。
“这把刀叫以色列军刀,用它切骨头就像划破一张纸。”空气中有隐隐的杀气,“我拿着它划开这几个臭丫头的喉管比割纸更容易。”
高南飞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仇恨:“楚天书,你再不转头,我就先拿沈猛开刀。他已经在你面前死过一次了,你要看着他死第二次?”
楚天书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是啊,他不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沈猛死在他面前,再也不能了啊……这样惨痛的经历,什么样的人才能承受两次啊……这个机会他如果再错过,一定会发疯的吧……
“楚天书,放弃吧,你是赢不了我的,像你这样的蝼蚁,怎么跟我斗?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还能放他们……”高南飞得意扬扬,充满了胜利者的高调。
“咔!”
犹如梦境被碾碎的声音响起。
尖厉的嘶叫声划破长空,就像被拽回地狱的恶魔在最后一秒发出不甘的咆哮,随即一切归于平静。海风轻轻吹拂着楚天书的脸庞,以及他手中被捏成粉末的妖花。
白色的粉末逐渐随风飘散,妖花王的根茎在一瞬间枯萎了下去,颓然散落在地。花香消失了,眩晕消失了,恍惚也消失了。荒凉的岛屿上静悄悄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楚天书平静地看着手上残留的碎末,随手丢入风中,轻声道:“你错了,哀求是没有用的,保护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毁掉那些试图伤害他们的东西,”他转过头,坚定地看着沙滩上同样昏迷不醒的高南飞,“或者人。”
楚天书身后站着一群人,赫然是除了高南飞之外,所有在他的幻境中出现过的伙伴。他们远远躲在观景台的入口处,担心地看着楚天书。
“你们说楚天书到底怎么了?这都好几天了,他怎么都不跟我说说话呢?”沈猛左顾右盼地看着周围的人,拼命挠着头,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凌镜雪抿着嘴唇,望着楚天书纹丝不动的背影,“也许是那个什么妖花王的致幻效果还没有完全消退?”
“说起那个能致幻的妖花王……”连浩北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头,“你们谁还记得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凌镜雪微微抬起头,正撞上严璐和姜小芽的视线,三个人下意识地一起转开目光,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是啊……这件事还真是很奇怪……”连浩北缓缓叹了口气,“那可是能产生强烈幻觉的妖花王啊。我们都在那座荒岛上,应该全船人都会产生幻觉,可我为什么没有?”
“可能梦醒了就忘记了?我反正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卢建才一反平常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的模样,缩着头,像个老实孩子。他试探地看着众人,低声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现在好讨厌高南飞……现在他昏迷不醒,我却完全不想去看他,倒是……倒是觉得你们挺亲切的……要不……要不以后我就跟着你们混吧……”
严璐冷哼了一声:“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听着就恶心!”
卢建才缩了缩脖子。沈猛嘿嘿笑了笑,用力拍了拍卢建才的肩膀,朗声道:“弃暗投明我欢迎啊!以后我罩着你!”
“啊!谢谢猛哥!谢谢猛哥!”
“他……他过来了!”姜小芽突然低声惊呼。
众人一起回头,却见楚天书突然离开了船栏,缓缓朝他们走了过来。大家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不自觉把胸膛挺直,就像迎接王归来的士兵。
楚天书的眼神有些古怪,他的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很久,认真的表情就像……在看一群死而复生的人。
良久后,没有一个人说话。
“你们……再想想……”楚天书的声音有些苦涩,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句,“你们真的不记得墨灵心这个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起摇头。
“她在我们班的微信群里说过话……”
沈猛微微咳嗽了一声,然后说:“楚天书啊,这件事咱们重新启航之前就已经确认好多次了啊。如果真有这个人,还在群里说过话,那我们的微信记录上一定会有对不对?可是……没有一个人的手机上有记录啊。”
楚天书沉默了片刻,又说:“姜小芽……你真的不记得了?她还送过你一块玉佩。”
姜小芽看着楚天书固执的样子,忍不住心中疼痛,真想点头说记得。可一想到这种回答对楚天书完全没有好处,她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说:“我……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她真的存在,那块玉佩也应该在啊,可……可是……”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长颈,低下头去。
楚天书转向凌镜雪:“你呢?墨灵心为了救我,就是在这里当着你们的面跳下海去的。”
凌镜雪凝视着楚天书的眼睛,停顿了半晌,说:“楚天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说的这些事如果真的发生过,那我们一定会有印象,可是我们都没有印象。妖花王的致幻效果的确太强大了,不过,我想,只要你好好休息,一定可以恢复过来的。”
“是啊是啊。”
“不要紧的,再强烈的药效也会过去的。”
“你要多休息……”
大家齐声安慰楚天书。
楚天书低下头,良久后才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连浩北点了点头,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现在的确需要理顺自己的思路。那我们就先走了。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们。”
楚天书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转身重新朝栏杆边走去。几个女孩还想说点什么,被连浩北拦住了:“楚天书是聪明人,让他自己冷静,比我们添乱强。”
众人叹了口气,而后鱼贯而出,带上了观景台的门。门关闭的一瞬,三个女孩最后投向楚天书的一瞥里,都满溢着情意。
宽阔的观景台上只剩下楚天书一个人。“飞凌号”仍旧在不疾不徐地前行,船头破开的浪花就像一株巨树四散的枝叶,叶片和枝条看似简单,却都有着无法解读的秘密。
楚天书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墨灵心在自己身边留下的每一个印记,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看白鲸起舞的女孩,沉寂的海面下那温暖的一吻……
墨海洋在岛上清醒过来后得知情况时,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大呼好险,说没想到居然遭遇了传说中的妖花王,还使劲追问楚天书是怎么毁掉它的。
楚天书很诚恳地说了半句话:“这要感谢你女儿……”
墨海洋当时脸上的表情一直到现在都刻在楚天书的脑子里。
这个彪悍大汉的脸上堆满了感叹号、问号以及一系列不明所以的符号,他的胡子都险些从脸上掉下来:“女儿?!什么女儿?!我都还没结婚啊!”
难道墨灵心真是自己的幻觉?
楚天书忍不住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不能确定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如果在岛上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可为什么在船上他就开始产生幻觉了呢?难道……连这次出航都是一场幻觉?又或者……自己还陷在妖花王的幻觉中没有脱身?
“嘻嘻!”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声娇笑,好像有一个穿着普通素色白花小吊带却美丽绝伦的女孩在冲他微笑。
楚天书不敢睁眼,他知道,即便睁开眼睛,也看不见那个也许原本就不存在的女孩。现在除了他,满船没有一个人记得墨灵心这个鲜活灵动的女孩,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幽灵。
晴朗的天空突然就阴暗了下去。
楚天书吸了口气,终于抬起眼帘。头顶无数乌云汇集,遮住了晴空。在辽阔的大海上失去太阳这个标记,那四面八方看起来便都是一个模样。
“飞凌号”在一片迷蒙之中航行,向无人可以预见的未来驶去。
旅途仍在继续,曾经堵截“飞凌号”的鲲是否还会出现?蓬莱岛上发生的一切是幻觉还是陷阱?神秘少女墨灵心真的不存在吗?前方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匪夷所思的故事?《迷失蓬莱》第二卷即将上市,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