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偃师献技
付火2019-01-11 16:0326,814

  从普通逻辑来推论,会议室的后面就应该是作战准备室。但是三个人谁也没想到,目之所及竟然全是一副副巨大的棺材!

  楚天书忍不住皱了皱眉,难道这片地下建筑真的是某个陵墓群建筑?

  古代陵墓把环绕的封闭性环境作为陵区,在神道上增设各种巨大的牌坊、红色的大门、和形状端庄的碑亭等,这些建筑与环境密切结合在一起,创造出庄严肃穆的氛围。

  “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并用奇珍异宝雕刻成花草鸟兽,完全是自制的人间世界。神路两侧布石人、石兽、石柱、番酋像等。

  这片陵墓群虽然有些细节和古时不太一样,但大体的确有太多地方相吻合。

  如此巨大的陵墓群,应该至少是一朝天子的规制。而哪个皇帝能葬在这蓬莱仙岛之上?号称有着长生不死药的蓬莱仙岛,又为什么会有代表死亡的陵墓群出现?

  所有的棺材都是纯净的黑色,纵深都至少有三米左右,沉重的棺盖上用粗大的字体镌刻着“强力”、“非命”、“万事莫贵于义”等墨家名言,还有些繁复的花纹,宛如纠缠在一起的无数臂膀,应该是某种古老的印记。

  每一具棺材外面都套有椁,也就是古代套于棺外的大棺。这种规制已经相当于帝王规制。

  但放眼看去,这里起码有上百副棺椁,也就是说这里有上百个帝王。这显然不太可能。哪个帝王都不会选择与其他帝王合葬,那不符合他们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世界观。

  而且……

  根据《博古要览》记载,帝王的棺椁几乎都是楠木制成。楠木有三种:一是香楠,木微紫而带清香,纹理也很美观;二是金丝楠,木纹里有金丝,是楠木中最好的一种,更为难得的是,有的楠木天然结成山水人物花纹;三是水楠,木质较软,多用其制作家具。古代封建帝王连龙椅宝座都要选用优质金丝楠木制作。

  楚天书缓步上前,摸了摸其中一具棺材的外壳,触手冰凉,显然并非任何一种楠木,而是黑铁。

  铁棺材?

  楚天书读的书很多,当然知道有些地方有用生铁铸造棺材的习俗,而这是为了防止死者复活。

  那些被关在铁棺材里的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者,他们在临死之前都曾经出现过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现象,比如会说恶魔的语言,比如吃活人的心肝,让他们的亲属怀疑他们已经不再是正常意义上的人类,就索性把恶灵和尸骸一起封在铁棺材里。

  传说在某些月黑风高的夜晚,人们还能听见墓场里传出阴森的冷笑声、尖锐的嘶鸣声和指甲刮擦铁板发出的可怕声音。

  这个死气沉沉的大殿变得阴森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有巨大的尸骨从棺材里爬出来,简直令人汗毛直立。凌镜雪和严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紧靠在楚天书背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些安全感。

  楚天书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面无表情。他走到第一具铁棺前,拧动棺材背板上的一处卡槽。棺材里传出一阵古怪的机械运转声,铁质盖板缓缓滑开,有一种奇怪的绿色气流从盖板的边缘奔涌而出。

  “这……这是?”

  “天哪!”

  两个女孩发出的声音不太相同,但表达的都是惊讶的意思。

  巨大的铁棺里躺卧的,是一具庞大而修长的金属躯体,它有着强而有力的四肢、巨大的金属头颅,就像沉睡的魔神。它全身光滑无瑕,冰冷的双瞳深不见底,寒光在它的身躯上闪过,杀气四溢。繁复的咒印和狰狞的铜管遍绕全身,双手捏着类似大悲咒似的法印,搭在自己前胸。

  美丽、神圣、狰狞,这些几乎矛盾的形容词同时出现在它身上,它就像沉睡中的魔神。

  严璐实在忍不住了,颤声道:“这……难道是变形金刚吗?”

  楚天书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凝注在这魔神的胸膛上。那里有一块翻起的金属盖板,内里一件流动着暗红色光芒的金属制品暴露在外。这件巨大的金属制品看起来就像某些大型机械的发动机,密集的汽缸攒聚在一起,密布的金属管像血管一般包裹着核心,就像一颗心脏,金属心脏。

  “你们听过‘偃师献技’这个故事没有?”楚天书走到铁棺身边,伸手触碰这具魔神的表面,动作轻柔得像在触摸少女的肌肤,“周穆王去西方巡视,越过昆仑,登上弇山,在返回途中,还没到达国界,路上碰上一个自愿奉献技艺的工匠。他的名字就叫偃师。”

  凌镜雪和严璐怔怔地看着楚天书,认真的楚天书永远是这么有魅力。

  楚天书继续说:“穆王召见了他,问他:‘你有什么本领?’偃师回答:‘只要是大王的命令,我都愿意尝试。但我已经制造了一件东西,希望大王先观看一下。’穆王说:‘明天你把它带来,我和你一同看。’第二天,偃师晋见周穆王。穆王召见他,问道:‘跟你同来的是什么人呀?’偃师回答:‘是我制造的歌舞艺人。’穆王惊奇地看去,只见那歌舞艺人疾走缓行,俯仰自如,完全像个真人。它低头就歌唱,歌声合乎旋律;抬起两手就舞蹈,舞步符合节拍,动作千变万化,随心所欲。穆王以为它是个真的人,便叫来自己宠爱的盛姬和妃嫔们一道观看它的表演。快要演完的时候,歌舞艺人眨着眼睛去挑逗穆王身边的妃嫔。穆王大怒,要立刻杀死偃师。偃师吓得半死,立刻把歌舞艺人拆散,展示给穆王看,原来它整个儿都是用皮革、木头、树脂、漆、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材料制作而成。穆王又仔细地检视,只见它里面有着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部则是筋骨、肢节、皮毛、齿发,虽然都是假物,但没有一样不具备。把这些东西重新凑拢以后,歌舞艺人又恢复原状。穆王试着拿掉它的心脏,它嘴巴就不能说话;拿掉肝脏,眼睛就不能观看;拿掉肾脏,双脚就不能行走。穆王高兴地叹道:‘人的技艺竟能与天地自然有同样的功效吗?’于是他下令随行的马车载上这个歌舞艺人一同回国。”

  严璐犹豫了片刻,然后说:“我记得……这个应该属于科学幻想寓言吧……一个用材料组装的歌舞演员,不仅外貌完全像一个真人,能歌善舞,而且有思想感情,甚至有了情欲,以假乱真,简直比现在已经造出的机器人还要厉害啊,这……这不太可能吧?”

  凌镜雪点了点头,说:“我还记得这个故事还有后半段。当时鲁班造出攻城用的云梯,下无支撑点,却可以凌虚仰攻;而墨家的创始人墨翟用木材造出飞鸢,能在天上飞三天而不用停下来,他们都自称那是机关术最高的技能。但是,他们的弟子东门贾、禽滑厘听到了偃师的技巧,便告诉了两位老师,结果这两人终身再不敢谈论自己的技艺。”

  “不错。故事中偃师的技巧用现代的科技显然是无法理解的,所以现代人就把它归为一种传说。”楚天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巨人的头颅,那硕大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隐约的光芒,“但我认为,中国古代的科学和现在的科学走的是不同的道路。这种机关术就类似玄学里的周易八卦,其实是直接按照天地万物演化的原理来进行研究和制造的。如果认真地研究历史就会发现,当年连诸葛亮做出的那种看似极其简单的木牛流马,都没办法用现代科技完全仿制出来。古人的智慧未必比我们弱,从某种意义上甚至远远超过我们。”

  “你真的相信……这些……是古代人做出来的?”严璐好奇地探手摸了摸那个大家伙的膝盖,又急忙缩了回来。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楚天书的眼睛里有漆黑的光芒闪动,犹如魔神。他没有说后半句话,但两个女孩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重要的是,如何才能让这强大的魔神重新运作起来!

  即便是吃了不死药的高南飞,应该也无法抵挡这可怕的魔神!

  这些远古建筑在关闭前显然做好了充足的储备,照明系统运转良好。经过短暂的探索,三人很快发现了和这些钢铁棺材一墙之隔的数十个卧房以及一片庞大的机械维修区,甚至还有一间流水潺潺的湢室。

  在古代,浴室称为湢,浴盆则名杅。“浴用二巾,上缔下绤。出杅,履蒯席,连用汤;履蒲席,衣巾晞身,乃屦,进饮。”以墨家的工艺,要引山内的泉眼制作出一个水循环系统,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们抓紧时间休息。”楚天书推开了离机械维修区最近的一间卧房,那里面有宽敞的木柜和一张足够两个人躺卧的沉香红木床,虽然有些沉积的尘埃,但只要经过简单的清扫就能使用。

  “那你呢?”两个女孩异口同声道。楚天书的眼圈肿胀发黑,看起来状况很糟。情绪的剧烈起伏,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加上缺少休息,对每一个人都是沉重的负担。

  “我去研究那些东西。”楚天书转身朝机械区走去。

  凌镜雪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她从背囊里抽出一条密布黄色原点的长裙,那是她最爱的一条裙子,此时却被她毫不吝惜地当成了抹布:“听他的。暂时我们帮不上忙,先恢复体力以备不时之需。”

  严璐沉默地点了点头,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圆润的膝盖上跳舞。她换上的是一件非常修身且彰显性感的纱舞裙,配上她玲珑的身段,充满了诱人的魅力。她和凌镜雪想得一样,换上裙装都是希望能转移某人的一些注意力,让他早些从颓丧中振作起来。可是从三个小时前到现在,那人的目光连一秒钟也没落在她身上。

  机械区很大,很衬那些巨大的身躯。这里到处都是各种古怪的机械设备,用特制的混合金属制造而成,这其中运用了高超的防锈技巧,擦去尘埃就能看到铮亮的表面。

  和世间所有的技艺一样,越是先进,操作起来就越是简单,追求类似“傻瓜相机”的工业理念。也幸亏楚天书阅读面极其广泛,从不因为自己的兴趣喜好挑选特别的书来阅读,所以关于机械原理的知识他也很精通。

  他坐在某个类似操作机械台前,开始拆解机械,身边密封的铜制圆筒一打开就是满满一筒晶莹的油脂,应该和润滑油的作用相仿。他用晶莹的油膜把那些拆卸下来的金属零件包裹起来,再重新组合好。得到润滑的机械仿佛焕发了新生,重新运转起来并发出微弱且稳定的摩擦声,金属之间贴合得极其完美。

  这里的机械装置应有尽有,楚天书很快就发现了顶端密布的动滑轮装置,立刻意识到那就是吊卸那些巨人的设备。现代的起重机就能通过动滑轮的多少来改变起重重量,这样,即便是以一人之力,也能吊卸那些沉重的大家伙。

  他将挂钩移动到打开的铁棺上,挂在大家伙的后颈上,那里的铜环显然就是设计来起吊的。

  躺卧的巨人缓缓升起,脚跟离地,被悬挂在高高的铁环线上,顺着楚天书的牵移挪动到机械区的空地上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仿佛随时都会发起进攻。

  这家伙身高约为三米,因为铜棺的密封效果,表面毫无灰尘,只是关节之间显然有些僵硬,必须进行调试和润滑。它的双手下垂,露出胸前三个飞扬的狂草——“无命者”。

  身高三米的钢铁傀儡,充其量只比成年男子高出一倍,但仰视那张似人非人的铜制面孔,便觉得有铺天盖地的威压扑面而来。

  楚天书尽量伸长手臂,也只能够到无命者的腹甲。他拍打着那件沉重的腹甲,发出“硿硿”的声音。

  上了滑轮轨道的无命者被停放在三阶式的操作台前的支架上,这样楚天书就能通过爬上爬下到达无命者的各个部位。他一边研究一边尝试拆卸重组,外部甲板被拆除之后,露出光亮如新的内部机件。那些复杂无比的齿轮和传动杆之间还留有摩擦的痕迹,干涩的部件让它们活动起来不再顺畅。

  楚天书不断地在各个部件之间上油,顺道把每根管道都擦得闪闪发亮。他越是深入地研究这里的技术,越发觉得墨家技艺的精湛。这东西设计得非常精巧,悬挂无命者的弯月形支架是活动的,扳动相应的开关就能令它呈现出不同的姿态,便于操作。

  经过几个小时的摸索,楚天书开始驾轻就熟。全身上好油的巨大金属人在他手中乖巧得就像个孩子,扳动某处它就举手,再扳动另一处它就张开可怕的大手。

  楚天书看着无命者打开的胸甲,那里面有一个可供一人站立的空间,显然,只要进入那里,他就可以在内部操作这个金属巨人。现在他总算明白这底下建筑群为什么要建造如此巨大的通道了,他的眼前甚至开始出现这样的画面:无数的战士藏身在这些巨大的甲胄中,在宽阔的通道中列队奔跑,出入不同的通道和外间的敌人浴血奋战,再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回到这里做维修和保养。

  但是……楚天书仔细地将“无命者”从上到下找了一遍,也没发现它的驱动力来自何处。从现代机器的理念说,不论是汽车、坦克还是飞机,其动能都来源于发动机。

  发动机是一种能量转换机构,它将燃料燃烧产生的热能转变成机械能。要完成这个能量转换必须经过进气,把可燃混合气引入气缸,然后将进入气缸的可燃混合气进行压缩,再点燃可燃混合气,可燃混合气着火燃烧,膨胀后推动活塞实现对外做功,最后排出燃烧后的废气。

  简单地说,能量转换必须经过进气、压缩、做功、排气四个过程。这四个过程叫作发动机的一个工作循环,工作循环不断地重复,就不断地实现了能量转换,使发动机能够连续运转,从而来带动机械的运转。

  但是,找遍金属人全身,楚天书也没看到类似汽缸之类的物体。难不成身处巨人中心的人是仅凭自身力量来实现操作的?楚天书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无命者的一条腿怕就有数百公斤,就算他的大腿用尽全力,也不可能让它移动分毫。

  糟糕!

  楚天书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普通人是很难操纵这种沉重的金属巨人,但吃了不死药的人呢?难道这种甲胄是专门为这类人设计的?以高南飞表现出来的可怕力量来看,还真的极有可能!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陡然袭来,让楚天书忍不住摇摇欲坠。

  本来就一直没有休息,维护这巨型甲胄又耗去了他大量体力,他仅凭一口气支撑到现在,如今希望骤然变成绝望,这沉重的打击可想而知。楚天书靠着操控台疲惫地坐下,站都站不起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过度疲劳之下,虚汗从他全身涌出,他的脑海渐渐空白……恍惚中他看见姜小芽朝他走来,怯怯地笑着,朝他递来一块红白相间的奶油蛋糕。他饥肠辘辘,正要伸手去接,却突然有一只巨大的手从天而降,一把抓住了姜小芽。高南飞邪恶的笑声在空中回荡,红白相间的蛋糕在地上摔得粉碎,奶油四溅……

  “不!”他猛然跳起,头却撞在操纵台上,剧烈的疼痛如长枪般贯穿了他的头颅。

  愣怔了很久很久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在做梦。血顺着他的头顶往下流,他的脸上仿佛文着血红色的图腾。

  “冷静,楚天书,你必须冷静。”楚天书弯下腰,打开自己的背囊,而后仰头把一瓶矿泉水倒进嘴里,“凡事都有至少三个解决方案,我一定要打倒高南飞,没有什么能阻止我。”

  支架上的无命者沉默地注视着楚天书,漆黑的双瞳有暗紫色的微光流动。

  楚天书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运动装,丢在门外,然后提起背囊转身走进湢室。这个用于洗浴的房间设计非常简单,中央是一个能容纳五六十人一起泡浴的汤池,由青砖砌成,泉水从北方流入,自南方留出,这样,不管多少人在这里洗浴,汤池都能一直保持足够的洁净。

  疲惫的身体在潺潺的泉水里渐渐恢复了柔韧,楚天书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僵硬的黄油,在水流中微微化开,与此同时,头顶上的伤口也越发疼痛起来。

  好在他的背囊中始终准备着酒精和止血用的软膏,他用纱布蘸了酒精擦拭头顶的伤口,痛楚数倍于前。酒精和伤口接触总会这样,但这能有效地防止感染。他咬着牙靠在汤池的青砖边缘,直到那股痛楚退却,才搽了些软膏上去。

  这个小小的处理过程耗尽了他残余的体力,他无力地坐在汤池里,看着零星的血迹随着水流走,自嘲地笑了笑。汤池周围的灯光不强,那些阴暗的角落里似乎随时都会蹿出凶恶的鬼怪。

  楚天书闭着眼在水中喘息,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思索着。高南飞的恢复速度远远超过他的预料,这是他上一次计划失败最重要的原因。如果不是以为穿过胸膛这样的伤势已经足以令高南飞丧失抵抗力,他第一箭就应该直接射穿高南飞的头颅。虽然他也曾经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因为这种可能太小而放弃了,究其原因,还是他下意识觉得打穿一个人的头颅实在太过残忍了,而就是这一丝不忍让他满盘皆输。

  不过下一次绝对不会了,下一次他不会再给高南飞留下一丝一毫的机会。

  在他沉思的时候,一双白色的手从他身后的黑暗里伸了出来,温柔地沿着他的脖子移动,却没有触碰到他。没等那双手有进一步的动作,楚天书突然从池水的倒影中发现了,惊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握住了那对细细的手腕,把那个人从黑暗中拖了出来。女孩踉跄了几步,险些栽进汤池里。

  “严璐?”

  楚天书长出了一口气,正想要说话,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又蹲回池水中,白皙的面孔难得地有些发烫:“你……你怎么……”

  “泡浴和淋浴不一样,你很难洗到后背。”严璐站稳脚步,声音很平静,只是眼睛却看着别处,“我是想帮你擦擦后背。”

  严璐的身上一直带着一股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味道,淡而悠远,像是风从海上吹过来,带来海水的味道。楚天书早该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发觉,可他实在想得太入神了,居然毫无察觉。

  严璐显然已经洗过澡了,她换了一条超短的红裙,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她的裙子几乎都是红色的,美艳至极。铺开的发丝就像是一匹丝绸,她站在幽暗的灯光下,就如同壁画里走出来的花妖。

  “不……不用不用,我……我自己能行……”一向镇定的楚天书难得慌乱了起来。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第一次不穿衣服暴露在一个同龄少女面前,而且这个少女还如此美艳,这种尴尬不管看多少书都无法消除。

  严璐看着楚天书的尴尬却没有失笑:“你的计划我完全帮不上忙……但至少我还能为你做一些服务……这是体现我价值的时刻。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好受些。”

  “真的不用,我……”楚天书再次拒绝。严璐突然在池边蹲了下来,红裙的领口很大,下面只有一件轻薄的裹胸,根本掩不住白皙的春光:“你是希望我也跳下去,对吗?”

  楚天书急忙背转身,默然半晌,终于缓缓退到池边,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严璐。

  严璐在汤池里浸湿毛巾,然后开始认真而轻柔地搓洗楚天书的背脊,专注得就像在擦拭什么需要轻拿轻放的艺术珍品。

  楚天书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古怪的沉默,可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题,只有任由这沉默继续下去。严璐的手指纤长而温暖,手法熟练,让楚天书舒服得险些低低地呻吟出声。

  “我六岁起就给我父母搓洗后背,”严璐似乎在对他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那时候我特别满足于他们脸上惬意的表情,觉得这是表现自我价值最好的方式,所以,我甚至花时间专门学习过手法。那时候,我以为让他们高兴就能让他们更爱我。除了给他们搓背,我还特别喜欢抢着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结果。父母的爱根本就是毫无理由的,他们爱你不是因为你为他们做了些什么事,当然,也不会因为你额外做了什么事就更加爱你。”

  楚天书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苦笑了一声。他怎么宽慰别人呢?他连什么是父母的爱都不知道。这种感受,无论他看过多少书,也不能凭借想象清晰地刻画出来。

  “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玩具……或者宠物。”严璐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凉,那是看穿了某些残酷真相并且表示接受的冷静,“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自己不能做……他们只要把毛巾拧成一条伸到背后,就能自己给自己搓背;只要拿起扫把就能清扫地板……但他们还是很享受像我这样的服务。可是,这些事我做了这么多年也感觉不到他们对我增加哪怕一丝一毫的爱,而我的哥哥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做,反而得到了他们全部的关爱。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养我,可能只是因为可以在这样的琐事上节约些体力。”

  “可能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一样吧。”楚天书终于开口了,“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见见我的父母。六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现在我几乎都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了。”

  严璐微微一颤,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一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楚天书居然从六岁起父母就不在身边了:“那……那他们现在……”

  楚天书苦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确切地说,他们应该是失踪了吧……我曾经打听过他们的下落,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严璐咬紧了嘴唇,把手放在了楚天书的肩膀上,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没有了父母,是怎样长到十八岁的。这其中的过程,她即便不问,也知道一定充满了难言的艰辛。

  “一开始我幻想过很多次他们再次回到我身边的情景。”楚天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想过朝他们大发脾气,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多年丢下我不管;我也想过,即便他们回来了我也不理他们,既然他们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他们就是了。可是时间越长,我就越失落,越觉得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到了最后,我觉得,如果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回到我身边,我会给他们做顿饭,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我会让他们看看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现在已经变得多么优秀、多么值得骄傲……”

  两人沉默了下去,良久也没有说话。

  楚天书长长地吸了口气:“可惜也许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严璐丢掉了毛巾,伸出双臂环住了楚天书的脖颈,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给他和自己些许宽慰。她轻吻着楚天书的后颈,她的嘴唇那么柔软,吻里带着淡淡的莲花般的芬芳。

  “需要我下来陪你吗……”少女唇瓣里喃喃吐出几个字,她的身体突然间灼热了起来,热度如此惊人,似乎能让这满池沁凉的泉水都沸腾起来。

  楚天书突然僵硬了起来。这种感受十分奇怪,接触到身后灼热的少女,他的血液也炽热起来,可他的身体像被冻结在了一处,连一根小手指也动弹不得。

  “喀喀……”

  湢室的门外远远传来一声轻咳,不像是因为感冒或者喉咙发炎而发出,倒像是为了咳嗽而咳嗽。

  严璐条件反射般地松开楚天书,匆忙站起身,说话莫名其妙有些结巴:“嗯……那个……那个你慢慢洗,我……我还有点事……嗯……我……”

  她甚至都还没有找到什么足够好的理由,就风一般地消失在了湢室外。

  楚天书僵硬的身躯终于缓缓松弛了下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花瓣的芬芳。他苦笑一声,用力甩了甩头,将脸埋进水面之下,半晌后才重新抬起头。他爬出水面,擦干身体,换了身干净的T恤,走出湢室。

  空荡荡的大殿里空无一人。楚天书走回机修室,看着那个悬挂在半空的高大甲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在回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自己不能做……”

  “还是很享受像我这样的服务……”

  严璐的话犹在耳边,楚天书却仿佛陡然被定住了般僵在原地!

  两个女孩在那张宽大的床榻上盘腿而坐,沉默不语。要是在两人之间摆上一张上好的红木茶几,再添上一壶幽香四溢的西湖龙井,那就是一个气氛优雅的品茶论道的场景。但此刻场间的气氛无比沉闷,虽然不至于杀气纵横、刀光剑影,但也绝没有优雅的意思。

  “你能不能告诉我……”凌镜雪从头到尾都用一种审视犯人的眼神直视着严璐,现在终于开口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严璐往常最喜欢在自己身上戴些饰物,比如精致的发箍、巨大的装饰耳环或者亮闪闪的银戒指,但这次她身上难得“清汤寡水”,纯朴得就像个初中生。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凌镜雪心里不舒服。那貌似是姜小芽的专属气质,怎么突然被别人模仿了呢?

  严璐原本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昂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大,胸膛也剧烈地起伏了起来。看她的反应,倒像是正在跟男人偷情却被正妻抓个正着的小三,虽然本能地会有羞愧,但在下一秒就决定豁出去了:“我想安慰他。”

  凌镜雪似乎有点惊异于严璐的回答:“用共浴的方式?”

  严璐微微一愣,笑得有些发苦:“我比你了解男人。一个男人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只有女人才能给他最需要的放松和宣泄。况且我知道,不论你多么爱他,这都是你做不出来的事。”

  凌镜雪张了张嘴,没说话。的确,和严璐相比,她更像是一朵青涩的花骨朵,而严璐则是怒放的红牡丹。谈论到对男人的了解,她真的没有发言权。

  “楚天书的压力太大了,而我们完全无法帮到他。我们总不能就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承担这一切。”严璐觉得自己的理由很站得住脚,说话都开始掷地有声,“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缓解他的压力。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我来做。”

  “更何况,我们要做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成功……”严璐觉得自己掌控了局面,声音又开始柔和了起来,“如果失败,我们所有人面对的都是死亡这一个结局。我想,楚天书……应该还是个处男。”

  凌镜雪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红,但她固执地抬起头问道:“那……又代表什么呢?”

  “你呀!”严璐摇了摇头,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又像个诱人堕入黑暗的小恶魔,“有谁会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还是处男呢?”

  “是……是这样?”凌镜雪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还想多问两句。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轰鸣声,即便隔着厚厚的木门都清晰可闻。

  两个女孩再顾不得交谈下去,一起从床榻上跃起,冲向门外。声音显然是从机械维修区传来的,两个女孩连气都顾不上喘,一路冲到维修区的大门口,然后……同时僵在了原地。

  沉重的脚步声在检修区回荡着。那个原本静悄悄悬挂在吊索上的巨人如今竟然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这个刚刚苏醒的巨人似乎还不太熟悉自己的肢体,正在缓缓地做着简单的动作,先是握拳,活动手指,反复数次,然后开始活动手腕、手肘、肩膀。黑色的巨大身躯在灯光映照下反射出锐利的流光。

  无命者缓缓舒展自己的身体,尝试着迈动双腿,第一步走得有些重,但第二步就自然了许多,它谨慎地前进着,忽快忽慢。甲胄内部的机械运转声越来越轻微,这说明它的自我磨合越来越好,同时,驾驭者与甲胄的协调性也在提高。

  在通过复杂的检修区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巨人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目瞪口呆的女孩,于是高高举起自己的金属手掌,朝她们挥了挥手:“你们来啦。”

  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巨人的头部传出来,听起来就像经过了变声器的处理,楚天书原本清朗的声音增加了许多厚重的金属质感:“严璐!谢谢你!”

  严璐整个人都是蒙的:“谢我?”

  楚天书大步穿过检修区,来到两个女孩面前,他的语气无比兴奋,听起来就像是终于抢到了汽车人火种源的威震天:“你说得没错!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自己不能做,但他们还是会喜欢被人服务!连普通人都明白的道理,那些墨家机关制造者又怎么会不明白?!就算那些拥有不死药的战士有单凭肉体就能驾驭这些巨人的力量,但他们仍然要考虑续航能力和恢复问题。如果能够轻而易举地操纵这些巨人,那为什么要消耗自己的力气呢?所以我坐上来尝试了一下,果然,其实只要坐上来就能启动它们的动力源……你们简直没法想象,它们的动力源竟然是座舱里面一块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黑色石头!天哪!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我完全弄不明白它的工作原理……”

  楚天书激昂地说了半天,两个女孩似懂非懂,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听不听得懂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现在楚天书的状态……很令人安心。

  “你们现在就开始陪我特训!”楚天书用粗大的钢铁臂膀捶了捶胸膛,发出巨大的“咣咣”声,“我要用最短的时间熟悉它的全部操作!”

  当你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你甚至不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三个小时有时候就像三秒钟。

  刚开始还犹如小儿学步般蹒跚的无命者,在三个小时内就成长为一名身手敏捷的战士,巨大的身躯在宽阔的大殿里灵活地辗转腾挪,甚至能做出一套完整的第九套广播体操。

  在无命者完成第一百个青蛙跳之后,严璐突然朝无命者丢出了一个巨大的软木塞。这个软木塞是她们从维修区找来的,原本是用来封堵油脂箱的。

  无命者抬脚飞踢,呼啸的风声凄厉,软木塞笔直地飞向大殿的穹顶。软木塞在大殿顶上碰撞之后,以更快的速度被弹回,在经过无命者面前的一瞬,大约是常人两倍大的金属手掌忽然伸出,以三根手指轻轻捏住了它。

  楚天书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次总算没有碎……”

  “楚天书!你太棒了!”两个女孩跳跃着呼喊起来,小手都快拍红了。

  飞踢的瞬间,无命者靠单足站立,这意味着平衡能力对楚天书来说已经完全不是问题。接住软木塞才是巨大的考验,既要接住又不能破坏,这就像一头大象用鼻子接住被人用网球机弹过来的鸡蛋,必须掌控好力道。

  无命者轻巧地放下软木塞,然后盘腿坐地。高大的钢铁胸板被打开,楚天书满头大汗地从座舱里跳到地面,双腿一阵发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两个女孩急忙一起奔上前去,扶住了他。

  楚天书剧烈地喘息着。研究如何更好地控制无命者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虽然无命者的动能来源并不是他,但是在跳跃奔跑的同时,他也在经受剧烈的震荡,这同样需要消耗巨大的体能。

  他脸上却露出欣慰的表情,完全没留意到自己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好……好了,我……我没问题了。我……我们现在就……就开始执行第二个……”

  楚天书的话没有说完,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他的喉间,就在这一秒钟内,他睡着了。

  云破日出,又是新的一天。被海水冲刷的岛岸边,一座巨大的山崖直插入地,就像一柄霸道无匹的斩马刀被人一刀斩出劈开了大海。

  高崖之巅矗立着无数高大的树木,花瓣偶尔飘落,飞向蓝色的大海。

  不得不承认,蓬莱仙岛的确有仙地的排场。仅在一岛之间,就同时存在春夏秋冬四季。从初上岛来到这里,凌镜雪已经经历了春夏秋三季的温差变化。最有力的证据就是这一路上分布的植物:春天的桃花,夏天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和现在眼前茂盛之极的桂花树林。

  八月桂花香,满山飘散的香气和偶尔被风吹落的桂花花瓣都彰显着这个季节的魅力。尤其从这座山峰朝对面看过去,就能看到满山的皑皑白雪。很明显,只要跨过中间的山沟,就将进入蓬莱仙岛的冬天。

  虽然中间只隔着一道山沟,但差别大到了极点,这边桂花飘,那边飘鹅毛。

  欣赏美景还不是最享受的,最享受的应该是泡在温暖的泉水里看美景,最好还有些美酒和美食。谁能想到,在这样世间仅有的风景中,还真有一眼巨大的温泉?泉底奔涌的粗大泉眼击散泥沙,将泉水染成淡黄色。这能容纳五六十人共浴的大温泉正好在茂密的桂花树林中,离崖边不远,在满足隐蔽的条件下又不影响视野。

  “这里真美啊……”浸泡在温泉里的严璐露出一个脑袋,一头黑发被仔细编织成一缕一缕的小辫子,露出修长的脖子——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会在自己身上戴些不一样的装饰品,哪怕是在泡温泉的时候。她惬意地眯着眼,说:“镜雪,你说要是能盖所房子在这里生活该多好啊。”

  “是啊……”凌镜雪下意识地回答道。她坐在温泉边出神地看着山那边,白皙的小腿垂在水中,悠然地踢着水。粉红色的丝绸浴袍包裹着她曼妙的身躯——也只有女孩子才会在逃亡的途中都不忘记带着浴袍和睡衣——她的曲线曼妙修长,此刻的她虽然穿得很少,肌肤胜雪,但仍旧很难把“性感”这两个字用在她身上。像她这样优雅出尘的女孩,即便什么也不穿,也一样是仙气十足的神女。

  “你在想要是能和楚天书在这里生活就好了吧?”严璐一脸狡黠的笑意,“你们这些十七八的小女生啊,就是喜欢幻想。”

  她这句话说得,就好像她自己不是十七八岁,而是七老八十一样。

  凌镜雪素净的小脸飞起一抹红晕,她赶紧低下了头。

  “其实我真挺羡慕你们的,”严璐叹了口气,“你,还有姜小芽。其实心里有一个人的感觉特别棒……不管什么时候都总是牵挂着他,想和他一起哭、一起笑……”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惜我这种感觉已经被现实抹杀了……”

  “严璐,”凌镜雪低声道,“我特别钦佩姜小芽。因为她是为了楚天书而死的……可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一直在想,现在我还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吗?毕竟……姜小芽的心意已经用她的生命来表达了,这种感受实在……太深刻了啊……”

  “是很难,”严璐稍稍挺了挺胸膛,“活人是没办法跟已经逝去的人争输赢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姜小芽留下的印记再深,毕竟她都已经……”

  严璐顿了顿,口吻里透着过来人的豁达:“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她争位置,而是做好你自己,用你自己的方式表达你对他的感情。只要你足够坚持,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严璐脸上露出一抹羡慕的神情,“谁又能拒绝我们独一无二的校花女神的心意呢?”

  “你……说得对。”凌镜雪的头低得越发厉害,完全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你……你能不能教教我……现在我……我该怎么宽慰他?”她咬了咬牙,“我是说,你刚才想用的那种方式。”

  严璐怔怔地看着凌镜雪,沉默了半晌才问:“你确定?”

  “是,我确定。”凌镜雪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脸上的红晕依旧,神情却十分坚决,“我和你一样,都帮不上他什么忙……可是,我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心情比你还要强烈。只是……只是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严璐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花枝乱颤:“这个不需要什么经验!只需要有勇气就足够了!说实话,刚才要不是你阻止我,我肯定就把他拿下……”

  她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好像呛了水:“不,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想要和楚天书一起,不需要做太多事,你只需要主动亲他一下就够了!”

  “就……就这样?”凌镜雪的脸烧得好厉害。

  “就这样!他是正常男人,还是个没经历过诱惑的处男,而你凌镜雪是南春最美丽的少女,还主动亲他了!这么多因素加在一起,剩下的那些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啊对了!他现在好不容易才睡着,正是好机会!”

  “什……什么好机会?”

  “你不懂,男人在最疲惫和一觉睡醒的那一刻是最容易搞定的。疲惫的时候抵抗力最差,而气满神足的时候欲望最强烈。你想想,当他一觉睡醒时,他突然发现你就在他身边,而且没穿衣服……”

  凌镜雪几乎要把脸埋进温泉里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嗡鸣:“严璐……”

  “好吧好吧。你要实在磨不开面子,穿点小内衣也是可以的。嗯!对!脱掉女人身上的衣物也会给男人带来愉悦!快快!我们泡完了赶紧回去,说不定我还能现场指导……”

  凌镜雪轻轻“嗯”了一声,可还没等她有进一步的动作,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嘿嘿,着什么急啊,再多留会儿啊。”

  这个笑声低沉而扭曲,充满了强烈的邪恶和淫欲。

  凌镜雪和严璐一起怔了怔,一起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看见一个精赤上身,还剩下一条半手臂的男人。

  男人离两个女孩的距离只有区区五米,凌镜雪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住浴袍领口,飞快地跳进温泉,抓住了严璐的手臂。严璐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高南飞?你……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这不可能!这……这可是山顶!”

  如今的高南飞看起来状况并不算好,胸膛上的伤口倒是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疤痕,但是断掉的手臂没有那么快长出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刚刚长到大臂,所以他挥舞手臂的样子显得特别可笑,像个残疾的小丑。

  可就在他可笑地挥舞手臂之后,就有一只巨大的黑色角雕从天而降,正落在他的断臂上,扑扇着一臂长的宽大翅膀,示威地朝两个女孩发出一声尖厉的长鸣。

  “冷静些,别吓着我的宝贝们。”高南飞得意地摸了摸角雕的头,“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宠物,叫赵高。就是它告诉我你们在这里的。只不过,我实在没想到竟然能同时看到两个美人出浴,啧啧,运气不错。”

  高南飞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朝两个女孩走去。凌镜雪和严璐面面相觑,急忙朝温泉中央退去,想要离这个浑蛋更远一些。

  高南飞也不着急,走到温泉边停了下来,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现在我有的是时间。我得好好考虑一下先享用谁……我很期待拿你们和姜小芽做个比较。你们不知道,姜小芽的滋味那可真是绝顶的,以前我还真是小瞧她了。”

  两个女孩的脸色陡然大变:“你把姜小芽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高南飞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扫过崖顶的每一个角落,腿部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移动,“当然是好好地享受了一下鱼水之欢,然后……把她撕成了碎片!”

  “你这个恶魔!”凌镜雪忍不住义愤填膺。

  “对啊,我就是恶魔,有什么问题?”高南飞的试探没有得到反馈,对两个女孩的指责丝毫不以为忤,肌肉缓缓松弛下来,眼睛盯在两个女孩暴露在温泉外的肌肤上,忍不住鼻息粗重。这几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捉到这几个女孩后要如何发泄欲望,如今这一切都即将实现,让他如何不激动?“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谁能让我更舒服,谁就能活下去。那么……你们谁先来?”

  “呸!”严璐狠狠啐了一口,“去死吧!”

  “啧啧!严璐,你变得越来越不乖了。”高南飞狞笑着,“当初在我床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种反应。”

  “我承认那时候我年幼无知,”严璐鄙夷地看着高南飞的断臂,“瞧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残废样,看着就恶心!”

  “好!严璐!你很好!”高南飞故作淡然的表情终于完全消失了,严璐这一刀几乎直插到他的心窝子里,他额角的青筋再度疯狂地跳跃起来,“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老子这个残疾的厉害!”

  说完他就准备迈步下水,但就在足尖触碰到温泉表面的一瞬,他又犹豫了起来,目光不断地在温泉周边可能藏人的地方游移。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他刚刚在楚天书手下断了一条手臂,现在怎么可能不谨慎?

  “你猜得没错。”凌镜雪抓住自己浴袍的上角,语气淡得就像白开水,“楚天书正在瞄着你,这就是专门对付你的陷阱。水的阻力会限制你的行动速度,只要你一下水,他就会发射弩箭。这一次,他会射穿你的头。”

  高南飞的脸色阴晴不定地闪烁了片刻,他摇了摇头:“不对,你是在故布疑阵。楚天书不在这里。”

  “噢?”校花满脸的不屑,“你凭什么断定?”

  高南飞嘿嘿地笑了起来,注意力不再放在周边,而是紧盯着凌镜雪和严璐微微战栗的香肩,说:“其实我早就来了,你们的对话我一句也没落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得意道:“你们不要以为只有楚天书才是最聪明的。自从我吃了不死药,提升的可不仅仅只有肉体的力量,还有智慧。”

  两个女孩一起不屑地“嘁”了一声。

  “首先这里不是开阔地,障碍物太多,不是适合狙击的地点。”高南飞对女孩们的情绪不以为意,继续说,“你们刚才主动提到了姜小芽。我相信在这种时刻,你们当着楚天书的面一定会避免提及这个名字,以免刺伤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毕竟,一个女孩子牺牲自己才救下他的命,无论如何都会是一种无法平复的刺激。而且,”他顿了顿,嘿嘿笑了起来,“凌镜雪,你可是出了名的冰山女神,你会当着楚天书的面谈论想要对他献身这样的事吗?不会,女神有女神的矜持,这样的事打死我也不相信!”

  凌镜雪眼神闪烁,身体微微有些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那是被看穿内心的惊恐。

  “被我说中了吧?”高南飞哈哈大笑,“所以你们刚才说的全是真的!楚天书受了这么大的精神创伤,现在也的确到了必须休息的时候。而你们两个女人却无法忍耐不能洗浴的日子,想着我不可能这么巧在这崇山峻岭间找到你们,才想趁他睡着的时候出来洗个澡。啧啧,我太了解你们女人了,即便在最难受的时候,仍然无法拒绝温泉的诱惑。这就像猫儿看到了鱼,本能才是最重要的。”

  高南飞的分析句句精要,切中要害,逻辑分明,不可辩驳。他每说出一条,信心就增长一分。他终于不再犹豫,狂笑着挥开赵高,迈步进入温泉。

  “不要过来!”

  “滚开!”

  两个女孩发出尖叫,拼命朝温泉中央游去,可是她们既要遮蔽身体的重要部位,又要游动,难免顾此失彼,根本无法提升移动的速度。

  “而且,”高南飞看着淡黄色的水面上两个雪白妖娆的娇躯,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被点燃了,如今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自己的喉咙在喷火,“你们也根本不知道,我在水里的速度也不慢!”

  这句话的尾音还没落地,高南飞已经狞笑一声,足底在池边用力一蹬,水面激荡,扬起白色的水花,犹如一头看见肥嫩小白兔的大饿狼朝着猎物疾速冲去!

  自己觊觎已久的凌镜雪就在眼前,那件短短的浴袍根本无法遮掩住她娇嫩的冰肌雪肤。一想起那些摄像头拍下的画面,高南飞就觉得饥渴难耐。而几天不见的严璐同样青春焕发,双腿修长,不着寸缕。一想起和她疯狂的过往,高南飞就觉得热血沸腾。

  如今两只“小白兔”都在他的指掌之中,插上翅膀也飞不上天。高南飞更觉得这一刻对他的人生充满了意义,故意在外围转着圈拦在她们逃跑的前方,将她们往温泉的中央赶,因为,玩弄猎物的过程同样充满愉悦。

  “我已经想好了。”高南飞双足踩水,在二十米外处缓缓围着女孩们转圈。以他如今的力量,即便少了一只手,仅凭两条腿也一样可以在水中纵横来去。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因为惶急逃窜而气喘吁吁的女孩们,嘿嘿笑道:“一会儿严璐你先来,毕竟凌镜雪还没什么经验,咱们给她做个示范。嘿嘿,镜雪,你可要好好学习噢。”

  两个女孩一起“呸”了一声。剧烈的运动和温泉的温度让两张小脸充满娇艳的红,美妙不可方物。高南飞再也按捺不住,狂笑着笔直朝自己的猎物冲了过去:“美人们!准备好!我来……啊啊啊!”

  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应该是个“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后面他喊出来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正在前冲的高南飞突然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前冲的身子骤然停下,脸上狰狞的笑容转瞬逝去,换成了痛苦的表情,就算川剧里的变脸变得也没这么快。

  “啊啊啊!”凄厉的惨号还在继续,高南飞仅余的一条手臂拼命击打着水,身体疯狂屈伸,靠着腰背的力量死命挣扎,就像一尾被钳子夹住的琵琶虾。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没法摆脱那股桎梏他的强大力量。

  刚才还像两条受惊小动物的女孩一起舒了口气,严璐嘻嘻地笑了起来:“咋啦?高南飞,我就在这儿啊,你干吗不来?”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惨叫:“啊啊啊!”

  伴随着高南飞划破长空的惨叫声,他的身体逐渐离开了水面,紧接着露出的是一只漆黑而巨大的左手,那只手紧紧抓住高南飞的左腿,将他举上半空,就像巨人捏起一只蚂蚁。

  无命者缓缓从水中站起,露出面无表情的头部和上半身,站在齐腰深的温泉中央,威风凛凛。无命者的舱室是密封的,甚至还有氧气储备系统,足够支持楚天书在水下待两个小时,看来设计者是充分考虑了身处海边的环境。温泉中央三米的深度足够无命者犹如一条耐心的河口鳄般躺卧其中,更重要的是还有浑浊的泥沙遮掩视线,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陷阱。

  高南飞仍在不停挣扎,眼睛瞪得像铜铃:“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无命者,”宛如魔神的声音低沉降临,“不用挣扎了。我计算过你腿部的力量,你能一次跃上二十米,腿部的力量约为一千斤。但是……无命者的握力是两千三百斤。高南飞,你没办法挣脱。”

  高南飞的面部扭曲着,青筋暴突,狰狞得犹如魔鬼:“你……你们算计我!”

  “没错啊!我们就是算计你啊!”严璐踩着水,叉着腰,伸长了优美的脖颈,“楚天书把你想的那些事全都算准啦!嘻嘻!他就是比你厉害!”

  座舱里的楚天书微微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不已的心情。

  这个局最重要的地方在于,高南飞不知道无命者的存在,还认为攻击方式会是远程弩箭,对于他拥有的近身力量过于自信;再就是楚天书告诫凌镜雪和严璐控制交谈的内容,一定要谈及姜小芽,只要两个女孩能够真的当没有第三个人存在那样聊天,高南飞就会下意识地认为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这个诱敌任务两个女孩的确完成得超出想象。只不过……楚天书下意识地转过头,朝两个女孩看了一眼,就不知道凌镜雪刚刚说的那些究竟是为了欺骗高南飞还是……

  即便隔着冰冷的面甲,凌镜雪也能感受到楚天书那两道穿透性的目光,露在水面外的肌肤和小脸儿都通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她急忙咳了一声,转身朝岸边游去:“我……我去换衣服。”

  严璐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道:“真是个雏……”——难得有向楚天书展示自己美好曲线的机会,你竟然还害羞!你身上好歹还有浴袍吧?我还啥都没穿呢!

  严璐非但没有一起回去穿衣服的打算,反倒把自己的胸膛挺了挺——哼,这么好的机会,老娘才不会放过。

  “楚……楚天书……”以高南飞的体质,在这么高强度的挣扎下也不免额头冒汗,渐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咱……咱们万事好商量。你……你看,我们好歹同学一场,我……我承认我前面做得是有些过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次,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会对你们下手。你……你就放过我……”

  楚天书还没说话,严璐先冷笑了一声:“不要相信他,他就是个两面三刀的浑蛋!当初对付小芽、沈猛他们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同学的事?”

  严璐的话重新激起了楚天书的愤怒,他紧了紧无命者的左手,问:“姜小芽呢?!你把姜小芽怎么样了?!”

  高南飞痛得汗如雨下:“没……没有怎么样!我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她……她是自己跳崖的!我当时还想救她来着!啊啊啊!相信我!你相信我!她力量那么大,我没办法靠近她!”

  高南飞说得有道理。听到这个结果,楚天书没有再次愤怒。听到姜小芽没有受辱,他微微松了口气,这样姜小芽复活之后就不会留下什么难以磨灭的精神创伤了。

  如今高南飞已经在手,他可以进行下一步复活计划了。算一算时间,连卢建才的死都还在五天范围内,来得及。现在唯一要确定的就是,徐福的那种方式是不是对无论什么情况下死去的人都有效。

  现在他要抓紧时间,在结果出来之前不适宜意气用事……只是,徐福记录的那个方法……

  楚天书习惯性地考虑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微微有些走神。反正如今高南飞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他不需要太过担心。

  严璐则在不停地讥讽着高南飞,她说的话直接而刻薄,似乎要一次把以前遭受的屈辱都还回去。

  凌镜雪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躲在崖边的一棵树后,将自己身上湿淋淋的浴袍脱了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然,似乎一切都将这样平静地结束。

  谁也没有想到,看似已经奄奄一息的高南飞突然昂起了头,高喊一声:“赵高!”同时伸手指向了凌镜雪的方向!

  凄厉刺耳的鸣叫声陡然间划破了场间的宁静!

  一直在高空盘旋等候主人命令的角雕突然收起了双翅,笔直伸出尖利的爪子,闪电般朝山崖边大树后的凌镜雪俯冲而去,带出呼啸的厉风!

  “不好!”

  楚天书浑身一震!角雕是凶恶之极的猛禽,即便随意攻击都足以对身无寸缕的凌镜雪造成严重的伤害,如果攻击凌镜雪的咽喉甚至能瞬间致死!更可怕的是,以这只角雕的巨大体型,即便只是冲撞力也极有可能将毫无防备的凌镜雪撞下山崖!

  这一刻的变化如此突然。楚天书甚至顾不得惩罚死不悔改的高南飞,也顾不得隐藏无命者的撒手锏,空出的右手闪电般拍向大腿,一道银光从无命者右腿里弹射而出,被它一把抓住。

  这应该是无命者的标准配置。墨家既然能制造出如此惊人的战斗甲胄,当然不会让它赤手空拳。这柄短刀长约一米,厚约半米,刃口带着粗大的锯齿。早在研究无命者的过程中,楚天书就已经发现了它藏在大腿的暗槽里,光是练习掷刀就花费了一个小时——他小时候练习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石块投掷,嗯,是用来和龙洛洛在山林里打鸟加餐的技巧。良好的投掷基础使得他很快掌握了投掷飞刀的技巧——这一招本来是准备用来做撒手锏的。

  高空中的角雕俯冲得极快,要捕获猎物,速度是必不可少的因素,而此时凌镜雪就是它的猎物!

  破空的光芒一闪,尖厉的呼啸声响彻山崖。严璐吃惊地看着角雕飞坠的方向,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把巨大的短刀已经飞出了无命者的手中,准确地穿过角雕的身躯,闪亮的半个刀身染满了鲜红的血液。角雕巨大的身体被这一掷之力带着远远飞了出去!

  半空中角雕掉落的羽毛在片刻之后才落下,像一场缤纷的蒲公英雨。

  掷刀!这一刀不但准确而且势大力沉,别说角雕,恐怕就是一头黑熊也得被洞穿!无命者在楚天书在驾驭下犹如被注入了灵魂!

  这场危机突然而起,又突然而灭,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电光石火间完全被转移。可就在此时,原本被无命者紧紧拽住的高南飞突然脱离了无命者的掌控——没人料到他竟然在这种时刻挣断了自己被无命者拽住的整条左腿,就像一条断尾求生的喉褶蜥!

  漫天的黑血洒落,溅入水池中,在池水中发出咝咝的灼烧声。高南飞整个身体都团在一起,就像《街头霸王》里的狮王团身撞击一样从无命者的左手上冲了下来!

  而他冲击的目标,赫然是池水中的严璐!

  这个变化实在太过诡异,又发生在楚天书刚刚掷刀的那一刻,即便楚天书能反应过来,以无命者现在重心倾侧的姿态,也完全来不及阻止。

  这一撞狂猛至极,将严璐修长洁白的身躯整个从水池中撞飞起来,越过树丛并朝着悬崖南侧跌落下去!而高南飞则趁着这一撞,借着反作用力向着悬崖北侧方向弹出!

  抉择须臾之间再次摆在了楚天书面前,救了严璐,高南飞就会逃脱,而捉住高南飞,严璐必然摔死!他必须做出选择!

  无命者没有丝毫犹豫,从水中弹起,无数的水花四溅,它庞大而沉重的身躯疯狂地越过地面,好几株粗壮的桂花树被它撞飞了出去,海量的泥土和花瓣漫天飞舞。而它长臂伸展,钢铁巨手在间不容发之际探出悬崖的侧边,在半空中握住了严璐的身躯。

  “楚天书!你给我等着瞧!”高南飞怨毒之极的声音从北崖传了过来。

  楚天书没有理会高南飞,驾驭着无命者小心地退离崖边,温柔地摊开手掌。严璐洁白无瑕的身体刚刚展露,她就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洒落在她如玉般的身躯上,就像雪地中盛开的梅花。

  “喀喀!楚……楚天书……”严璐剧烈地咳嗽着,血花不断地溅落出来,“你……你还真……喀喀……真笨,为……为什么不……不抓他?为……为什么要救我……”

  无命者蹲了下来,胸甲开启,楚天书从座舱中跳出,落到严璐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别说话。只是一点小伤,你很快就会好的。”

  “这……这时候骗我有意义吗……”严璐想笑,但一口鲜血再次喷涌了出来,“喀喀……你……真是太傻了……”

  楚天书沉默着。他当然知道以高南飞强横的力量,这样全力撞在一个普通女孩身上,早就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撞碎了,就算不摔死也一样毫无幸理。

  “严璐!”刚刚套上长裙,连裙带都来不及系的凌镜雪从树后冲了过来,半跪在严璐身边,眼角晶莹的泪水已经犹如断线珍珠般滑落下来,“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已经泣不成声。

  “别……别哭啦……傻丫头……”严璐美丽的眼睛里泛起一道彩光,像是阳光下五彩的翡翠,“你选的男人真好啊……明知道救了我,我也只有万分之一的机……机会活命,也不肯放弃,我都开始……开始羡慕你了呢……”

  “呜呜……严璐……”

  “真的别哭……一哭就不好看啦,其……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我……我相信他一定……会复活我的……”她急速地呼吸了数次,看着凌镜雪的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微笑,“答应我……等我活过来,我……我要跟你竞争呢……”

  “嗯!”凌镜雪紧紧地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拼命地点头,浑不顾那些鲜艳的红染在自己的裙身,“好!好!我答应你!”

  “嗬……我看见天使啦……”严璐的气息在这一刻消失了,眼中最后一丝光辉像是西落的太阳消失在海平面下,陷入永恒的黯淡。

  楚天书默然,半晌后伸手合上严璐失去流光的眼睛。他起身走到无命者的座舱前,转过身道:“镜雪……对不起。”

  凌镜雪再也忍耐不住,直冲进楚天书的怀抱。楚天书再也没有犹豫,用尽气力将怀中的少女紧紧搂住,任凭她珍珠般的泪水打湿胸襟。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让凌镜雪完全释放出来。

  良久后,凌镜雪终于哭累了。她低着头伏在楚天书怀里,坚定地道:“教我操作无命者,我要杀了高南飞。”

  楚天书点了点头:“好。”

  无命者的座舱并不大,但好在凌镜雪的身材娇小。两人一起进入座舱,凌镜雪还能坐在楚天书的双腿上。楚天书沉默地驱动无命者起身,狠狠捏碎了左手中高南飞那条冒着黑血的左腿,又顺手扯断数根粗壮的桂花树枝,震散漫天的花瓣,掩住严璐的身躯,随后对着空旷的山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吼声惊天动地,震动四野。

  这里是秋与冬的界限,而整个地下建筑都没有通向冬季的道路,所以,从现在开始,他们只能通过从朝着北方前进。根据徐福的描述,能够从高南飞身体里取出不死药的地方,就在极北之地。

  虽然高南飞逃脱了,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定然会追踪他们到底。而雪地上无命者深而宽大的脚印,就是最好的痕迹。时间还剩下一天半,最终擒获高南飞的地点自然要越靠近那个地方越好。

  在陡峭的山峰之后,是一望无际的冰原。无命者肩扛着一棵粗大的桂花树,踩着坚冰前行,耳畔狂风呼啸。蓬莱岛的冬季完全没有受到其他季节的影响,寒风裹着细碎、密集的雪粒扑面而来,打得无命者身上的铁甲微微作响。

  楚天书眯起眼睛迎着狂风,眺望天空。那里就像苍穹被开了一个洞口,不知何处而来的极寒之气如狂潮般涌入,在整个世界里肆虐。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这是一次夏季之旅,谁也不会带上冬天的厚袄。幸亏有无命者密闭而坚实的铁甲遮蔽,否则,就算他和凌镜雪已经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也难免被冻死在这里。

  整整六个小时之后,无命者攀上了一个被不知多少年大雪铺就的高台。这里比地平面足足高出百多米,远处一座巍峨的大山矗立着,无数高耸的雪峰直入云霄。

  “快……快要到了吗?”凌镜雪已经转过了身子,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楚天书,身体微微发抖。虽然无命者遮蔽了大部分的寒风,但里面依旧冷得要命,尤其从通风口传进来的空气,简直像冰刀一样刺骨。

  “前面那个雪谷就是。”楚天书的神情还是那般平静,好像无论酷暑还是严寒,都不能让他有半分反应。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身上美丽的女孩和他毫无距离地接触,身上淡雅的馨香一直飘荡在他的鼻端,也不能令他生出半分旖旎的情绪。虽然他表面上没有丝毫表现,但其实内心焦灼万分。离五天期限越来越近了,可是他还没有想到能抓住高南飞的办法。

  无命者一直前行,从不回头。可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高南飞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就像一头极有耐心的饿狼。他的力量不能跟无命者匹敌,所以他肯定不会冲上来硬拼。他在等待机会,就跟楚天书一样。

  有时候成为猎物还是猎人,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换我来吧,你休息一会儿。”凌镜雪悟性很高,在这六个小时间早就把无命者的操作方法学完了,可能还不能精细地操纵,但操控它行走肯定毫无问题。

  楚天书点了点头,凌镜雪转过身,就坐在他腿上完成了操作交接。对她而言,不过操作台稍微高了点而已。

  “我记得我曾经看过一本西欧神话。”或许是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凌镜雪轻声道,“神话里说,世界的最北方是一座巨大的雪山,它的山顶和天界相连,爬上山顶就能进入神界,山上的冰雪不管多少年都不融化。”

  “我也听过这个传说,”楚天书淡淡地说,“后来又出了一个版本,说雪山之神就是圣诞老人。他就是在那座雪山上做各种各样的玩具,等着平安夜出去送给小孩子。”

  “楚天书,我小时候相信这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凌镜雪搓了搓有些僵硬的双手,“我父母什么节日都过,不管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几乎每个节日都过得有滋有味。但我还是最喜欢圣诞节,因为我喜欢那种一睁眼就能从床头的袜子里翻出礼物的感觉。”

  楚天书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龙洛洛走了之后,他什么节日都不过。节日算是人类为自己量身定制的礼物,一群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凑在一起欢笑打闹,驱散与生俱来的孤独。而当只有你一个人时,什么节日也过不了。

  “我其实特别羡慕我的父母。”操作无命者走路算得上是无脑操作,即便凌镜雪是个新手,也不需要耗费什么精力,“我父亲对我母亲的宠溺没有人比得上,可以说,从小到大我都是吃‘狗粮’长大的。”说到这个话题,凌镜雪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记得初三毕业那个暑假,我成功考上了星翔高中。他们决定犒劳我一下,就带我去看电影。我们到了电影院,我说我想看最新的好莱坞灾难片,我爸干笑了一声,说他和我妈已经看过了;然后我指那部才上映的战争大片,他说他和我妈也看过了;我又换了一部恐怖片,结果我妈妈说那电影一般。我当时就有点崩溃,瞪大了眼睛问:‘你们有什么是没有一起看过的吗?’他们两个一起摇头。然后我爸爸就很温柔地问我妈妈:‘要不选个你喜欢的,让女儿再陪我们看一遍好了。’”凌镜雪把她父母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从那些口气里能完整地听出她父亲对她母亲满溢的宠溺,“最后我们选了一部喜剧。其实我一点也不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我就有点想哭。”

  楚天书默默地听着。这样的体验他从来没有过,他很难想象,如果自己的父母也像凌镜雪的父母这样生活,自己会不会想哭。

  “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出去买鞋,进了店门后,我爸爸就拿起一只阿迪达斯运动款在脚上比画,远远地喊:‘宝贝!’喊了半天我无动于衷,旁边的店员看不过眼,就上来跟我说:‘你爸爸在叫你。’我头都没抬,说:‘他叫的不是我。’这个时候,我妈妈从我身边经过,一脸不耐烦地应道:‘来了来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店员目瞪口呆的模样。”

  楚天书突然理解了凌镜雪在船上说的那句话,如果不死药有两颗,她要给她的父母吃。也许她潜意识里也觉得,这样美好的爱情,应该永远延续下去吧。

  “这还不算什么,”凌镜雪苦笑了一声,“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试前一天。我妈妈有轻微的强迫症……好吧,不算轻微。她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而那一天,我因为着急做模拟卷,忘了把我卧室的小熊维尼放回到箱子里,然后我妈妈就开始唠叨:‘一定要养成整洁的习惯啊,小熊不回家,它自己也不舒服啊……’我就把食指竖起来:‘嘘。’然后继续埋头做卷子。我妈妈长叹了一声,把房门关上了。我当时就感觉世界都清净了,注意力都集中了许多。结果过了没多大会儿,我收到了我爸爸的微信,他说:小家伙,再敢让我老婆生气,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楚天书:“……”

  “我当时没时间去计较我究竟是不是他们亲生的这回事……那字里行间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吓得我急急忙忙就把小熊放回了箱子里……”说着说着凌镜雪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身体微微颤动起来,像一朵正在开放的花儿,“你肯定猜不到我当时在想什么。”

  楚天书望着凌镜雪修长脖颈旁几缕卷曲的发丝,柔美的发丝在寂冷的空气里也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暖意。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老公了不起啊!赶明我也去找一个!”

  楚天书微笑了起来,这果然是一个合乎情理的想法啊。

  无命者的座舱里莫名其妙地沉寂了下来,只能隐约听见它踏在冰面上沉重的脚步声。

  这段对话进行得格外自然,气氛非常好。凌镜雪的小脸儿红得就像个漂亮的苹果,她很想继续说下去,说:其实,我觉得有个叫楚天书的男孩子就很有责任心,他一定很会照顾人和爱人,我觉得他特别适合做我的……那啥。楚天书,你能吗?

  话就在嘴边了,可凌镜雪觉得自己就像突然失声了一样。这目的性是不是太强了……是不是就算自己不说,他也能猜到……她只觉得强烈的羞涩感已经充满了她的大脑。毕竟……她从来没有跟谁表白过啊……

  “前面就是那座大雪山所在的山脉了。”楚天书的声音很平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凌镜雪想要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越过凌镜雪的肩膀,“有山是件好事,这样我们能够在山下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下。这里风雪太大了。”

  凌镜雪心里闪过微微的失望,但还是轻轻咬住嘴唇应了一声。高南飞说的那么多话里,至少有一句没有错:她实在太有自尊心了。所以她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自尊,即便是在现在孤男寡女独处的情况下,她也说不出那句最关键的话啊……

  无命者接近雪谷了。仰头看去,这里就像巨人城堡的入口,两边的雪峰组成城墙般的屏障,中间留下不到半里宽的缺口,前方的道路平坦,雪似乎也慢慢地小了起来。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身边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实在让人觉得既温暖又可贵。

  “雪停了。”楚天书指向前方。

  凌镜雪眯起眼睛远眺。不知何时,天上那个不停倾灌飓风的豁口不见了,太阳穿过云层洒下光来,让群山笼罩上动人的微粉,把令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壮丽放在这片荒芜之地上。

  “我们就停在这里。”楚天书的目光转到雪山下一个小小的山坳处。那里能很好地阻挡风雪,甚至能生起一个温暖的火堆来。

  楚天书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说:“镜雪,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即将进行的这个计划。你要记住每一个细节,因为这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失败,或许我们就再也没有抓住高南飞的机会了。”

  凌镜雪睁大了眼睛。

  二十分钟后,楚天书紧了紧领口,带着背囊从无命者的座舱里跳到冰面上,双腿一哆嗦,险些跌倒。他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即便凌镜雪的身体再轻,在他腿上坐了七八个小时,也让他有些不堪重负。

  胸甲在他背后关上,凌镜雪留在了里面。座舱能装的东西不多,连卫星电话都被楚天书放弃了,但他依然带着一副旅游用的望远镜和一把工兵铲。望远镜是从沈猛的背囊里找出来的,谁也没想到这么粗壮、豪迈的汉子也有欣赏美景的心思。工兵铲则是他从“飞凌号”的仓库里带出来的。

  现在雪停了,辽阔的冰面能见度很高,楚天书环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高南飞的踪迹。想必他躲藏在自己目力所及的侦查范围之外,在等待天黑,等待两人离开无命者出舱休息的机会。

  这个机会楚天书一定会给他,但一定是在准备充分之后。

  楚天书没有浪费时间,利用高大的无命者遮挡视线,围着那个山坳挥舞工兵铲开始铺设陷阱。

  在雪地上铺设陷阱其实一点都不难,坚硬的冰面被挖开之后就是天然的坑洞,而只要铺上一件衣服,再堆上松软的雪,就完全看不出一点端倪。在山坳边遍布陷阱之后,楚天书挥了挥手,无命者将肩膀上粗达三米的桂花树拿了下来,像掰火柴棍一般掰成零零碎碎的枝丫,堆积在山坳中央。

  无命者打开胸甲下端,拿出一桶从非命区拿来的火油,细心地浇在柴堆上。大量的火油顺着柴堆下挖出的孔洞流淌到陷阱中,高南飞一旦陷入其中,随便一个火星都能引燃他的身体。他的再生能力再强也扛不住这样持续不断的灼烧。

  当然,高南飞或许会猜到楚天书可能会布设陷阱,但楚天书有足够的把握刺激到他顾不得这些。

  楚天书微微抬起头,看向正在小心工作的无命者。无命者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坚实的铁甲遮蔽了凌镜雪的所有表情,让他无法得知她究竟怎样看待这个计划。他微微吸了口冰冷的寒气,点着了那个硕大的火堆。

  寒风虽疾,却无法吹灭被火油浇灌的火堆。楚天书已经测试过这种火油的威力。汽油的燃烧温度能达到一千度,而这种火油的燃烧力是汽油的两倍。灼热的火光在身边燃起,不到片刻竟然让楚天书的额头出了些许细汗。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条睡袋铺在了火堆边。

  睡袋是从船上带下来的,在海上航行的船员总会有露宿的准备。这个睡袋是最大号的,足以容纳两个人。

  其实,楚天书的计划说起来非常简单易行。现在凌镜雪的工作看起来就像是在戒备,而楚天书负责休息,但在天黑之后,凌镜雪就会偷偷离开无命者,钻进他的睡袋,看起来就像想要趁机和他发生些什么。高南飞觊觎凌镜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他趁着天黑摸到附近的时候,他看到这一幕,必然妒火攻心。

  当然,仅仅这样还不足够,如果这时候高南飞还沉得住气,那么楚天书就会开始脱凌镜雪的衣服。当然,不是真脱,只是在睡袋里做出解衣服的动作,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衣物一件一件丢到睡袋外面。

  楚天书下意识地摸了摸装着衣服的睡袋。那里面是凌镜雪一套完整的衣服,甚至包括贴身衣物。而其中那一条薄如蚕翼的小裤是类似原子弹般的战略性武器。楚天书有九成把握,不管高南飞有多大定力,当这条小裤被丢出睡袋的时候,他都一定会再顾不得什么陷阱不陷阱的事,一定会犹如恶狼般暴起,朝他们扑过来!

  一旦他陷入陷阱,楚天书就会第一时间往陷阱里丢火种。这种威力的火油燃烧起来绝不是在雪地里打滚就能轻易扑灭的,非得钻进雪地靠缺氧来灭火不可。到时候,高南飞将只顾扑火,绝对顾不得攻击任何人,而凌镜雪则会在第一时间冲回无命者,将高南飞牢牢抓住。

  楚天书仔细将每一个细节都思考了数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打开睡袋钻了进去。

  无命者伫立在陷阱圈外,静静地眺望天空,眼睛里有深红色的流光闪过,就像个有思想的生灵。

  火堆烧得很旺,映得楚天书原本白皙的脸通红。他躺在睡袋里,手指却不免触到凌镜雪的衣物。不管他愿不愿意,女孩子身体上柔滑而舒适的织物,实在太容易让懵懂的少年陷入旖旎的幻想中了。

  尤其刚才他们在无命者的座舱里讨论计划的细节时,还专门讨论了关于在睡袋里该如何表演的问题。脖子以下的部分被睡袋遮掩,还不算太过紧要,可是脖子以上的部分露在睡袋外面,是不能作假的。这个不能作假的意思就是……嗯,也许他们将要真的……接吻。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楚天书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凌镜雪的唇。那张唇是那么娇小殷红,那么也一定非常柔软吧……不知道那个时候……凌镜雪那张娇媚的脸蛋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也许是火堆的威力实在太大了,楚天书不仅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而且感觉身体都灼热了起来。

  原本寂静的天地间忽然传来了一些声音,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沙沙”声,然后变成犹如疾风暴雨般稀里哗啦的声音,随即变成了“咚咚”的巨响。

  覆盖着雪壳的大地开始震颤,山崖上的积雪窸窸窣窣地从顶上掉落下来,开始是一点,后来变成一片。楚天书感觉到了危险,犹如狸猫般敏捷地钻出睡袋,紧张地四下张望。

  “糟糕!雪崩!是雪崩!”楚天书忍不住咆哮起来,“镜雪!小心!”

  凌镜雪也看见了,远处雪峰上厚厚的雪层正在疯狂地崩落,铺天盖地的雪尘冲天而起。犹如海啸一般的积雪正朝着他们席卷而来,这个山谷中的一切都逃脱不了被埋葬的命运。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想要进入陷阱圈带上楚天书。但剧烈的震动已经在第一时间震散了那些脆弱的陷阱,中间的火堆四处飞散,带火的树枝落入陷阱,引燃了陷阱中那些可怕的火油。熊熊的火焰冲天而起,拦在了无命者和楚天书之间。

  “不要管我了!快点跑啊!在这种狭窄的地方,雪崩是最可怕的,你很可能需要跑出数十公里才能躲过去!快跑!不要浪费时间!”

  “不!”无命者发出了一声喊。女孩子温柔的声音透过无命者的盔甲传出来,却古怪地充满了磁性。

  无命者固执地越过火墙,然而,四处蔓延的火油很快顺着无命者钢铁的长腿朝着胸膛燃烧上去,灼热的高温炙烤着金属外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要打开座舱!镜雪!千万不要打开座舱!”楚天书紧贴着山坳站立,拼命地嘶吼着,“火油会顺着舱盖烧进去!我和你都会死的!你快走!不要管我!你快走啊!”

  无命者停了下来。凌镜雪清醒地认识到楚天书说的是真的。假如打开座舱,她将第一个被烧死,这会使得无命者的座舱被烧毁,这样做根本无法拯救楚天书。然而,现在无命者一身都是无法扑灭的烈焰,也不可能抓住楚天书转身奔逃。

  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

  凌镜雪很无助。她的眼圈已经红了,她却强忍着不肯掉下泪来。这种无助的感觉已经缠绕她很久了。一开始她以为,就算是荒岛求生,以她的厨艺也足够支撑一众同学到获救。她甚至还一度为自己的多才多艺而骄傲。而当来自高南飞的威胁出现后,她才深刻地感觉到,在面对真正的危机时,她的力量是多么弱小。

  她只能一直跟在楚天书身后,默默地看着他为了打败高南飞绞尽脑汁,看着他背负着那些沉重的责任和希望,而她自始至终都帮不上哪怕一点点忙。

  而现在,她则无力地坐在无命者坚固的座舱里,看着楚天书,看着那个她深爱的男人挣扎在死亡线上。哪怕……哪怕这时候他们都在舱外,都来不及逃走,紧紧抱在一起面对死亡也好过现在啊……一舱之隔,却是生与死的界限。如果有可能,她多么希望可以和楚天书换一个位置。

  风在她耳边狂啸,仿佛有无数的妖魔鬼怪要扑过来撕咬她。

  凌镜雪拼命思索着自己曾经看过的关于雪崩的知识,紧张地环顾四周。这个山坳实在是太小了……如果这时候能找到一个大些的逆风山坳让楚天书躲进去,说不定他就能躲过这一劫。

  “镜雪!”楚天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谢谢你这一路陪着我。这场雪崩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这里足足有上千吨的白雪,如果你被埋在里面,即便以无命者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爬出来。现在,你必须要走了!”

  “力量!”凌镜雪猛地睁大了眼睛——对啊!无命者有强大的力量啊!

  突如其来的希望从凌镜雪的心底蹿起!无命者突然一步迈到了楚天书的右侧,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挡在后面,然后全力一拳狠狠击打在坚硬的冰面上!山壁表层的冰片四溅,露出黑色的山体。

  “镜雪!你在干什么?快跑啊!”

  凌镜雪充耳不闻,火油已经燃遍了它巨大的身躯,而它巨大的铁拳依旧在沉重而猛烈地轰击着山壁。大片大片的山石被狂猛的力量破开,现在的无命者简直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挖掘机,拼尽全力在山壁上凿洞。

  没错!如果这个山坳够大,楚天书就能躲藏在里面避过这场雪崩!如果天然的山坳不够大,那么她就挖一个!一定要救他啊!

  无命者就像感应到了座舱里那个人的执念,可怕而沛然的力量勃然而发。

  “不要再砸了!镜雪!”楚天书目眦欲裂,无数血丝布满他的瞳孔,“你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眼看数人高的可怕雪浪已至眼前,燃烧的巨人忽然俯下身,抱起一大团散落的积雪,将山壁下楚天书的身体像堆雪球般团团包裹起来,只露出他的头颅,浑不理会他声嘶力竭的呐喊,然后将他连同雪球一起塞进了破开的山壁间。

  就在它完成这最后一个动作的瞬间,雪浪涌了过来。

  雪浪在碰到燃烧着的无命者的瞬间,就像海浪扑在黑色礁石上一般,被激起巨大的波涛,无数积雪犹如水花被阻挡着向天空激飞,再轰然落下,将燃烧的巨人完全吞没。炽烈的火焰瞬间熄灭,高大而强壮的无命者在大自然可怕的伟力面前,渺小得像蚂蚁一样。

  “楚天书,我爱你。”奔腾的雪流里隐隐传出一句话,微弱得就像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被包裹在雪球里的楚天书怔怔地看着呼啸而过的雪浪,眼前一片模糊,像是蒙着一层红色的雾。他自己都不知道,遮蔽他视线的并不是无色的泪水,而是血。

继续阅读:第十章 无法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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