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秉昭给顾甑的庆功宴是在白家办的,庆功宴的时间是在晚上,但从下午开始,就不停有人来。
白秉昭就像个古代的乡绅过大寿,白相宜一早就被挪到园子最里面了,伊十景一个人待着听着园子里热热闹闹的声音,莫名觉得烦躁。
一直到晚上的时候,本来说好的庆功宴,却来了一堆不相关的人,大约是白秉昭好容易聚个会,有头有脸的人都想来凑一份子。
这天也很巧,在快傍晚的时候居然下起了雪,这是伊十景来这个城市看见的第一场雪,伊十景换了礼服出去的时候,莫名想到《红楼梦》的结尾,‘白茫茫落了一地,真干净。’。园子里的红梅花开的很好,屋子里很暖和,楼上楼下摆了十几桌。
伊十景只坐在比较靠外的一桌上,宴席都开了,却一直没看见顾甑,伊十景心里担心,就给他发了两个短信,第一条问,他来了没?第二条问,是不是堵在路上。
但顾甑都没有回复,白秉昭坐在上座,像一个老寿星,被众星捧月,他的大女儿大女婿都在,但二女儿和二女婿却没有来。
伊十景左右看了一圈,除了陈会计,没有她认识的人了。
陈会计也坐在一角上,神色阴晴不定,只是埋头吃菜,他今天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人干干净净的,但是脸色其实并不算好,周围有人知道是因为他父亲没了他才引出的案子,都对陈会计‘良禽择木而栖’表示赞扬,陈会计跟他们笑着说话,伊十景直愣愣看着他,大约是看得太久了,陈会计突然一抬头,视线跟伊十景对在一起,陈会计愣了一下,随后半眯起眼睛,像一只白眼狼一样的恬不知耻地笑了起来。
伊十景觉得恶心,转过视线,正想着,有人走进来,边走边拍拍身上的雪花,他穿一身西装,还拎着公文包,一身的风雪寒气,走进来却一点儿不显得卑微,径直走到白秉昭的桌子前。
白秉昭笑:“顾律师来迟了,得罚酒。”
“对对对。”周围人起哄,伊十景看着顾甑脱下大衣,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随后将酒杯翻转朝下,他站在等下笑起来,年轻的脸,却像是被什么打了一棍子一样失去了精气神。
顾甑随后在安排的位置上坐下,一桌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伊十景看到他好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随意扒拉了两口饭就朝自己暂时住的屋子走了。
同桌的一个男销售,是卖楼盘的小领导,觉得伊十景长得很对他的胃口,冷虽然冷了点,就顾甑进来的时候笑了一下,但那一下,真是笑的美,这位销售见伊十景离席,也找个借口离席了。
因为白秉昭请客来的人多,直接从外面酒店包了席送来的,院子里站着好几个服务员,伊十景在饭桌上喝了一点酒,这儿一出来一下子觉得头脑都清醒了,销售跟上来,道:“小姐。”
伊十景转头,这个销售穿的有点像顾甑,尤其是逆光的时候看剪影,非常像。
“怎么了?”伊十景不怎么热心的问道。
销售笑:“我看你穿的有点单薄。”说着就脱自己的外套,笑笑道:“今天来的女孩子我看不多,你肯定觉得无聊。”
“还行吧。”伊十景酒劲儿没散,跟他站着聊聊天也挺好的,周围好几个服务员在,他也不敢怎么着。
“哦,那什么,我是其美楼盘的。”销售赶紧从兜里摸名片,他摸名片的时候半佝偻着腰,神色扭曲,伊十景一下子就觉得不想跟他聊下去了。
接了名片,伊十景抱歉笑笑:“我没工作,也没名片,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常在家里待着也好,看看书什么的,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悠闲。”销售说的非常顺溜。
伊十景眯起眼睛看着他,嗤笑一声,他是把自己当成白相宜了。
也对,今天来的女宾很少,杜明汇来的时候还特意到伊十景身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只是杜明汇以为她是顾甑的女朋友,又跟白秉昭认识,所以给她个面子,没想到到被别人误会了。
有些人的眼皮,浅薄的不堪一击。
伊十景不笑了,语气也不再客气,她道:“我不是白相宜,你大约想多了。”
销售直起腰杆,也不点头哈腰了,大约也觉得伊十景的态度变化,不想低她一等,没好气道:“早说啊你,整的跟个小姐一样,没想到是个‘小姐’!”他一句话说的阴阳怪气。
伊十景莫名觉得委屈,又觉得心里想要发泄什么。
销售转头朝饭桌走,伊十景伸手从地上用雪捏成一个雪团,使劲朝着销售后脑勺砸去,一下子砸中了。
销售不冷静,转过头走近了,却色眯眯一笑:“怎么?想报价啊?多少啊?”
伊十景铁青着脸,想了想,她却突然笑起来,温和道:“你跟我来。”
销售本以为伊十景要发飙,没想到她突然变了个脸,猝不及防,又觉得有便宜可以占,色眯眯跟着伊十景。
他一直跟着伊十景走到白相宜经常喂鱼的小假山池塘边,伊十景转头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销售正要说话,伊十景道:“叫什么不重要。”
“不重要不重要。”销售简直太开心了,这个女人太懂风情了!吃干抹净他就可以走了。
“看着我的眼睛。”伊十景笑起来。
销售连忙看着她的眼睛,大概是下雪了,又是喝了酒的原因,销售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这样看着伊十景,觉得她的一双眼睛格外漂亮,像一双宝石黑漆漆的,销售想了半天,想到一个词语——‘目似点漆’。
“美女,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们以后还联系。”销售是真醉了,醉在她的眼睛里了。
“好啊,你先朝前走。”伊十景轻声道。
“好好好。”销售忙不迭说道。
“你再往前走。”伊十景笑起来:“我不说停你不准停。”
销售果不其然朝前走着,一步一步,眼看就要掉进水塘里,他已经被伊十景催眠了,他看到的还是伊十景的脸在面前对他说话,其实伊十景早已站到了他的后面。
销售走着走着,边走边喃喃自语,一直到他掉进水里,冷的一激灵才猛地醒过来,销售掉进去的时候不小心额头磕到了假山上磕破了,染得水里血红血红的一片。
销售骂道:“贱人!……”
他骂了一长串,伊十景边走还边能听到一点,伊十景笑着朝自己暂时住的地方走。
小小教训,活该!
伊十景正走着,又见人在花园里抽烟,雪花沸沸扬扬,脚边的路灯亮着暖黄色,那人半靠着树,看不清神色,只看周身的气质——郁闷。
伊十景不打算理他,只停下看了一眼,正要走,就听到那人说:“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样?”
声音是顾甑。
伊十景犹豫了一下,抬脚走过去,他身上一股酒气,他也喝了酒,但并不算太多,神智还是清醒的。
“你怎么偷跑出来了?”伊十景笑,看到他,她总有种特殊的心情。
“我师父没了。”顾甑轻声道。
烟雾缭绕,雪花打湿了他的头发,看起来更显得头发黑脸孔白。
“我来之前,他跳楼了,他赌博,欠了很多钱,被追债,就跳楼自杀了,律所里还小忙了一会儿。”顾甑吐字清晰,好半天,哈口气笑起来:“我师父对我很好的,白秉昭的案子,就是他帮我接的,他虽然不说,我知道。”
“怎么这么突然……”伊十景喃喃道。
伊十景没见过顾甑的师父,但听他说话,是觉得是很有感情的,突然就没了,顾甑还要来吃庆功宴,想起他进来时候的样子,伊十景一下子原谅了他没回自己短信的事情。
“顾甑。”伊十景看着他神色恍惚的样子下意识喊他的名字:“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甑笑起来:“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哦。”伊十景自觉多余,想走,又被顾甑喊住:“你陪我待一会儿吧。”他利索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给伊十景披上,神色委屈,像个要糖吃的小朋友:“你就陪我待一会儿,一会儿就行了。”
伊十景莫名觉得心里一动,轻声道:“好啊。”
夜凉如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一直到顾甑抽完了手里的烟,顾甑道:“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我就在白家。”伊十景道:“白相宜,白家的小女儿精神不大稳定,我在这儿陪她。”
“哦。”顾甑点点头。
伊十景想起白平乐,问道:“你有见白平乐么?”
“开庭的时候见了。”
“他怎么样?”
“都好着的,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精神不大好,那天庭审完了,他就跟他女朋友宁春夏走了。”
“走了啊……”伊十景喃喃道,又想起白秉昭说白平乐的腿,想来应该是庭审结束后白秉昭又在哪儿做的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