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将军罐（8）
打车回到酒店，乔若失魂落魄地往自己房间里走，魏陵却叫住她嘱咐了一句：
“我等会儿和人约了出去，你今天就自己安排吧。”
原来他刚才那一句别浪费时间并不是一味地嫌弃她，而是真的有事情。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很重要，乔若还深深地沉浸在自己被自己用一个焦圈卖了的懊悔之中，随口答应：“知道了，您老忙您的去。”
魏陵一路看着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沮丧的她飘飘荡荡地总算走到了房间，不知道是觉得可笑还是自得，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随后很快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收住了微笑。
他笑什么？为乔若笑什么？
她不过是如姬的一个壳子，是自己为了找回如姬才留着的，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他可以同情她，可怜她，但是为她笑，是万万不能。
那么他刚才又做了些什么呢？他刚才是完全出于无意识地想要逗她，做了没有任何意义完全是出于情绪的无聊的事情，这绝对是不应该的。所以奇怪，真的是奇怪。
鲜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的魏陵最终找出了这样一个理由，因为如姬即将回来，所以才心情喜悦行为冲动了一些，这是无可厚非的。至于对一个壳子生出些不应当的情感，这是一向都客观理智的他绝对不会做出来的事情。
和人约在三里屯一家咖啡厅，他是个守旧的人，不大喜欢喝咖啡，更觉得苦就应该是苦，要是加奶和糖去掩盖这种苦，就失去了苦涩原本的意义，一杯咖啡上来拿勺子搅了三次，全程再没有动过。
对面是个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高挑女人，穿了一身很经典的香奈儿小套装，脖子上挂的那串东珠项链尤其吸引人的目光。
“您就是柳小姐？想不到这么年轻。”
魏陵放下手里的勺子，似笑非笑道。
因为是卡斯比的老主顾，这次过来卡斯比也特别重视地专门派了人接待他，不过他原本以为会是个光着头挺着肚子的中年男领导，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妙龄女子。
好像因为她的性别和年纪，走到哪里都会对上别人怀疑的目光啊。
柳依依心里无奈了一下，表面仍保持微笑。
“这也是我想对魏先生说的话。来之前还以为魏先生至少也该六十出头，没想到一见面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六十……咳咳，这女人是在报复吗？不过她又怎么知道其实她还是说得少太多了，自己可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六十了。
“啊，魏先生不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能让公司专门安排我来招待的，都是非常重要的客人，这个行当您也知道的，经验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大部分年纪都不轻，像您这么年轻的我是头一回见到。”
魏陵绝对是她见过的最年轻的玩这行的人，但同时也是接到工作任务时领导的表情最重视的，所以，这个看似温和沉默的男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是天赋，还是家世背景呢？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不能掉以轻心，经验告诉她，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冰山一角的下面全都是巨大而危险的岩石，各中盘根错节，利益、矛盾，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哪怕是最垫底的都是人精。
不过在魏陵的眼里柳依依也同样不简单，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女人，就算当个花瓶也自有大量的人甘愿把她供奉起来，可是她并不是，温柔的眼神中透着坚毅，亲切的笑容里漾着任性。就像她刚才的这短话，就是在绵里藏刀地告诉自己，她是靠能力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足够面对任何难处理的人物，自己最好不要小看她。
这样一个女人……卡斯比近年来引进人才的眼光倒是相当不错。
“好，我相信柳小姐的工作能力。那么想问问这场拍卖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柳小姐可否推荐一下？”
“当然。”
柳依依把她拿来的拍卖图录翻开，烂熟于心地翻了几样出来，因为领导告诉她的有关于魏陵的介绍相当之少，可见这个人是神秘又不容忽视的，所以她不知道他偏好于什么，只能玉器、瓷器、字画、杂项各大门类都挑了几样。
“这是青玉水盂，一品清廉的题材。”
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这是李苦禅的鹰，回头姿态，笔墨雄厚。”
还是不感兴趣。
“这是青釉的将军罐，汉代最好的工艺……”
魏陵的余光一动，落在图册上的那张照片上，是被吸引了的样子。
柳依依笑了笑，总算是被自己猜中了。这只将军罐虽然不是明清大肆流行时候极尽装饰的极品，但汉朝时期的将军罐实在是少见，汉朝是原始青瓷向成熟青瓷过渡的时期，并开始给瓷器施釉，而这罐子的胎釉几乎代表了当时最高超的制瓷技术，又是这么个难能一见的器型，博物馆里都不一定见得着。但换做一心拥护官窑的别的人可能看都不会看它一眼，魏陵却能一眼看中，果然有眼光。
“魏先生，感兴趣？”
柳依依很恰到好处地笑着，魏陵将视线从图录上收回，也笑了：
“你知道将军罐最开始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胜在她专业素养的确过硬，既知道这名字听着好听的将军罐其实最开始就是个骨灰罐，也知道在聪明人面前说谎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
所以，她直言不讳：“的确，这罐子的用途是不大好，所以还需要魏先生您自己考量。”
入这行的人十有八九都有一点避讳鬼神的习惯，倒不是迷信，只是有时候见得多，看得多了，就知道有些东西是不相信也得相信的，实在用科学的方式解释不了。鬼神的世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没做亏心事，至少避讳先人，再怎么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柳依依顺理成章地以为魏陵是觉得将军罐不吉利，很懂事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想要翻向另一页，可魏陵的手却在这个时候落到了这一页的照片上，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敲了敲这幅将军罐：
“我倒不在意那些，只是关于这只罐子，我还听说，送拍者好像和贵公司有过协议，这罐子……是要流拍的？”
优雅的笑僵地比刚才的时间更久，也更难以恢复，这回纵然是她也有点回不上话来了。
关于送拍者和公司事先说好的流拍的事情，她倒也不是不清楚。本来故意流拍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但送拍者和公司领导层很熟，况且人家在乎的也不是钱，领导碍于情面和对方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就答应了下来，可这件事应该是天知地知的，这个从杭州来的魏陵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没办法，这种时候就算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也只能先咬紧牙关了。
“有这回事吗？我不清楚。不过魏先生要是有这么多的顾虑，倒不如还是别下手，换件别的心怡的东西不好吗？”
“你说得对。”
魏陵仍然是看不出情绪地回答，柳依依也果然越来越见识到这个男人的神秘莫测，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又什么都不流露，站在他面前，甚至不敢对视他的眼睛，总感觉自己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会被窥视最真实的内心，甚至是就连自己都还不了解的自己，他都一清二楚似的。
“好，我大致了解了，感谢柳小姐今天的见面。”
终于结束了和魏陵的交谈，自从进入卡斯比就没有遇到过困境的柳依依这回居然头一次有一种解决了大麻烦，总算能舒口气的感觉，挂着和来时一样露八颗牙的微笑，站起来礼貌地告别：
“再见魏先生。”
不过真希望能不再见了，这种人精，见一次都要折一次寿命。可是三天之后的拍卖会注定还要见到他，唉，她的压力突然变得好大啊。
但是魏陵行走的压力机做习惯了，自己倒没怎么察觉到给初次见面的柳依依带来的莫大压力，还觉得这个女人挺不错，能力胜过许许多多没用的男人，还想着下次见面或许还能让乔若看看学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