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藤镯（17）
科考之事是实在没有什么悬念，卫枫先是童子试得中秀才，而后乡试得中举人，有了来年参加会试的资格，如此一来，毓梁的承诺就势必是要兑现了。
名义上是知州大人邀请这次乡试得中的所有举子来家中做客，事实上卫枫早已被人暗中引到了后院，毓梁亲自作陪，几句寒暄之后再请上毓秀。
毓秀是一身红衣金饰，换做是旁的任何一人都只会显得俗气，偏偏就是在她身上毫无俗感，反倒是愈发衬出她的可人活泼，像极了当年那个穿着红衣裳，扎着金铃铛的小姑娘。
直到毓秀来到卫枫面前，卫枫还没认出这是谁，只知道这是知州大人家的妹妹，不敢多瞧一眼。
毓秀如今虽然早就知道卫枫不是她的神仙哥哥，可是从那张酷似的脸上瞧出神仙哥哥绝对不会有的紧张、青涩，倒觉得这白衣举人也有着几分独特的可爱，互相见过之后，就忍不住就想要上前逗逗他：
“方才认错人了，见笑。兄台，怎么在这里看书？”
卫枫果不其然地呆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两眼，毓秀早已经笑得眼眉弯弯：
“你又这么看着我作甚？莫非我脸上是写了什么字？”
卫枫这下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当年自己初入宾兴会，在假山上独自看书时遇到的那个唇红齿白的小书生，原来……是个女的？
而且还是知州大人家的妹妹？
“你是……”
“我是毓秀啊，你之前见过的，你还说等考上了宾兴会，我们有的是时间交谈，怎么我之后就没见过你来找过我呢？”
这……自己哪知道她是个女儿身？要是知道，千不该万不该说出那样的话。
卫枫愣了一会儿，赶紧请罪：
“小生愚鲁，不识小姐，还望小姐赎罪。”
“你何罪之有？”
此时毓梁也站了出来，好啊，他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毓秀跟卫枫早就有过一面之缘，亏得她连自己都瞒得这么好，这狡黠的丫头，看来自己这个老实的妹夫以后，是免不得要被她欺负了。
“是我家小妹最爱捉弄人，我这当哥哥的也实在是为她忧心不已，生怕将来没有人家要。”
卫枫赶紧道：
“大人哪里的话？毓小姐天真聪慧，大人是万万不必为此事操心的。”
“是吗？”
毓梁也狡黠一笑，不得不说，他怎么有一种他们兄妹两个要把人家给吃了的感觉？
哎，不过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的样子……
“那换做是卫相公，又愿不愿意收了我家这不成事的小妹呢？”
卫枫听闻此话更是惶恐，再往后退就快要退到后面的湖里了：
“小生……小生何德何能，不敢……妄想……”
“哎，我当年也不过是举人出身，祖上阴德才成了如今的知州官员，卫相公年少有为，将来……将来必紫蟒金带，不可估量。”
说出后面那几个字的时候毓梁还故意看了毓秀一眼，笑她这会儿倒是知道害羞了，之前一个大姑娘家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人家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脸红，毓秀狠狠地还了一眼给毓梁，兄妹俩似乎是完全没当还有一个人在场。
不过现在的卫枫也已经只剩下一具躯壳，在与不在都一样。好半天才做梦一样醒过来，浑浑噩噩地问毓梁：
“大人，您……刚才是说……”
毓梁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毓梁许你一个约定，等你金榜题名时，便是你洞房花烛之夜！”
来年卫枫同当地的其他举人一起赴京参加会试，会试得中进士，殿试得中探花，金榜题名，消息传回州里，等他回来之时，毓家的红事都已经准备好了。
探花郎打马风风光光地过闹市，殿试时皇上体恤他家境贫寒，实属不易，亲自赐了一座探花府在州里，如今这人马却并不先去新府，而是直往毓府而去。
他要先去接他的新娘，然后再回他们的家，自此之后，百年昌平。
那一日的街上热闹非凡，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这是探花郎回乡，毓小姐出嫁，好不热闹。红彤彤的颜色，喧天的锣鼓，一直笼罩着天空多日，所有人脸上都沾着喜气。
毓秀是毓家最受宠的女儿，嫁妆举家财力，金银绸缎盈箱，不过要说她最喜欢的那一件，还是得是那只不怎么起眼的风藤镯。
包了金的，金上打着花叶的纹样，嫁妆里必不可少的东西，再不济的人家也要凑出一副银的来。
她有多喜欢呢？喜欢到一直到老，后来她做了一品夫人，凤冠霞帔，还是不肯摘下这一只风藤镯。
就此安康幸福的一生，楠木棺椁，这只生前酷爱的风藤镯也陪伴着她到最后一刻。
内阁大学士夫人毓氏墓，落棺后不久，能听不能言的镇墓兽亲眼目睹，有一玄衣男子踏月而来，立于碑前，手持一老旧风藤镯，面目如月。
时至今日，这一世，自己终于算是又守得她圆满落墓。
他终于，再次将她好好地藏起来。
夫人毓氏与大学士同穴而葬，但无人知晓，那大学士的棺椁其实是个空的。
也不能说完全是空的，那里边，仅仅只是一支风藤。
自己幻化一支风藤为人，守了她一世，也是辛苦它了。
不过既然已经守了一世，那便善始善终，也守她黄泉之下吧。
至于自己，是永远不能停下的，还要去寻找她的下一世，无穷无尽地守下去，这才是他的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