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藤镯（20）
马逸指着羡门，满脸的悲愤：“我说你……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相较于马逸的一心悲愤，卢般则要理智许多，浓眉大眼皱成一团：
“三魂还在魏陵的手里，就算你绑了乔若，也仍然凑不成完整的人。”
完整的……
如姬姐姐。
他早就已经放弃了！
他现在只想要幽命！他可不是不知好歹的信陵君魏无忌，那么多的机会摆在自己眼前，一一错过。他只有一次机会，那就是幽命，他必须珍惜！
羡门阴森森地咬牙，乔若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这孩子，怎么一转眼就比几个月前来28号的时候长大了那么多？他的成长速度似乎远超正常人，然而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全部太过诡异，羡门过于迅速的成长速度也称不上是太诡异，倒是刚才卢般说的那句话，令她心中重重一荡。
羡门咬牙阴冷，早已褪去男孩子的稚嫩，语气显露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阴鸷与狠厉：
“我……不要这三魂也罢，反正我也只需要幽命一个……”
听着他们说话，乔若是真的不懂。
现在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各有心思，但是他们显然全部都知道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至今还被瞒在鼓里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
到底是什么秘密？她又是这个秘密之中的什么角色？是主角，是配角，亦或是……一个牺牲品？
相较于此时现场或得意，或紧张，或迷惘的表情，倒是魏陵至此还不动声色，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好像一切他都知道，甚至于好像……一切安排都是出自于他之手。
乔若扫过魏陵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神，为什么他可以永远这么冷静？像一个造物者旁观他手中转动的世界，是因为，一切都事不关己吗？
魏陵，你到底都还瞒了她什么呢？
乔若的迷惘和略微的哀怨落在幽命眼中，就又成了非常值得得意的风景。自己早就等着有朝一日也该让她尝尝这种被抛弃被隐瞒被欺骗的滋味，要不然，她总是一世世过得顺风顺水，不是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吗？
幽命面露僵硬的微笑，一步步走到乔若面前，突然一下子贴得她很近，乔若心中一震，到现在她都还不能适应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怪站在自己面前，这场景太诡异，她甚至不敢直视幽命的眼睛，就仿佛是照了双重镜子，重重叠叠的全部都是自己。
“小，乔，若。”
幽命的声音其实也是很好听的，就好像开放在子时的一朵白昙，然而，那时候的阴气太重，就算是再漂亮的花，也像裹了红衣的白骨。
“他们都这么叫你。”她微笑，却没有任何感情，“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们吧，不过你知不知道，你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啊，不如换个方式问你，你知不知道，当初你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留在这里的呢？”
乔若深知这是要害自己以达成她不可告人的邪恶目的的恶鬼，但是被她这么盯着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整个人竟然就都像是中邪了一样被吸了进去，她想知道啊。
她当然想知道。
“我……我不知道。”
马逸在一边都快急疯了，这该死的幽命，现在居然都学会攻心计了，居然敢给他的小乔若洗脑！那些事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都变了味？小乔若还不得恨死他们？
马逸赶紧跑到魏陵身边想提醒他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好好管管，只可惜魏陵似乎永远有着自己的主意，仍然不理会急得手舞足蹈的马逸。
“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幽命撅了噘嘴，像是可怜她的样子，“不过你也不能怪他们，像这样的事情，要是提前告诉你，不就相当于提前告诉你死期嘛？这可不人道。”
乔若好像已经猜到了一些出来，什么三魂，什么完整的她……似乎自己一开始，就是准备好的要给什么人提供的一个祭品。
幽命则是越讲越有点兴奋，兴奋得她都快承受不住这句完全用灵气化成的形体，不过没关系，很快地，她就能拥有一个真正的血肉之躯了。到那个时候，她就能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大笑，呼吸，闻花的香气，看天空的颜色，感受风抚过脸庞的感觉……
她激动得脚底都有点因为汇聚不了灵气而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不过你应该听说过如姬的名字吧，她死后，化身成你我，你运气好，成为入了轮回的那一个，我仅有一魂，游荡在人间千年。”至今说起这些，她还是幽怨不已，身后的气息飘荡起来，周身都滚动着白茫茫的雾气。“不过你的好日子可算到头了，魏陵已经凑齐了另外遗失在外的三魂，就等着你生日的这一天……忘了提醒你，这一天，也是如姬的忌日，中秋月满，故人再聚……”幽命笑得面目狰狞，“当然在魏陵的计划中我也是和你一样的牺牲品！只是，我至少还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今天，我就是来抢你这具身体的！你就可怜了，不管是魏陵赢，还是我赢，你都是沦为器皿的下场。”
乔若终于听完幽命全部的话，也相信了她全部的话，整个人的大脑像是一瞬间被人掏空，白茫茫的一片，是不是……他们已经开始让自己变成器皿了？
原来如此。
原来，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别人当器皿啊。
所以啊，他说他喜欢自己，只是因为，喜欢自己将来有一天，能成为他爱的那个人的躯壳啊。
乔若恍然大悟地眨了两下眼，也就知道了为什么前两天他非要把镯子送给自己。
因为可怜。
为什么要把秘密等到一年后的今天才告诉自己？
因为这一天，她就成了俎上鱼肉，不接受也得接受。
既觉得自己的确是可怜，又觉得更多的是可悲。
至少之前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自己，如姬是如姬，她才不要成为谁的替身！但是……
当命运的真相醍醐灌顶，她得知自己的的确确就该是如姬的替身，该是如姬的器皿之时呢？就像一个自以为自己是人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得知自己只是一个机器人的时候，又应该怎么做呢？
乔若扣紧了自己的手心，在羡门的刀刃上看到自己一滴无声的眼泪。
望向魏陵，却不知道他现在眼中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魏陵，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原来，你真那么喜欢她。”
马逸赶紧地挥着手想要跟她解释不是这样的，卢般也沉重地拧着眉头，胖虎和朱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缩了起来，可她却是彻彻底底地心寒了。
算了，所谓命运啊，就是不能改变的，既然命里她注定是要死，便也活不下去……
乔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幽命身后的雾气已经交织成一张巨网，将她和乔若都笼罩起来，外面的人则完全被隔绝在外，就连羡门也被白雾的力量推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马逸和卢般甚至没有看清魏陵是怎么出手的，他的速度几乎已经达到了非人的状态，只看见一瞬间从天花板上落下五彩的佛光，以极快的速度涤荡尽了幽命制造的白雾，并将她从半空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然后魏陵伸手，一块五色翡翠佛牌才缓缓落入他的手中，上面的佛像，慈眉善目。
羡门第一时间飞奔而去抱住幽命，她虚弱得印堂处都已经涣散，却用力地睁着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匍匐在地上看着魏陵：
“不，不可能……你怎么敢打我？”
他怎么敢打伤自己？没有了自己，如姬还怎么回来？他是不想让如姬回来了吗？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魏陵收好了佛牌，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微微垂着眼眸，极尽怜悯地看着她，“一个异想天开成为人的鬼魂，还真以为能够威胁到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你无法下手呢？”
幽命趴在地上，好在还有羡门搀扶住她，脸上却已经呈现出料器破碎的纹路，一点点恐惧地往后爬：
“不……你疯了！你敢伤我？你不想要如完完整整地回来……”
“不错。”
魏陵终于将她和羡门都逼到角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像个王者下达命令，“我不需要了。”
不需要，再去圆那个未完成的梦，也不需要，再容忍着幽命。
魏陵说这话时看了一眼乔若，只可惜她已经在刚才的佛光中晕了过去，并不知道他的这番举动，而幽命的脸庞与情绪已经一同破碎，拼了命地站起来，满目狰狞地看着他，笑声骇人：
“魏陵……那你就不要怪我，跟你拼一个鱼死网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