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佛头(8)
先云梦君如何,再无人知,不管当时是怎样痛哭流涕地求人家留下,一旦一走之后,还是得将过好自己的日子放在首位。
麟儿成为了云梦泽第三千九百零二任仙君,但她毫无防备地接下这个位置,压根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但也好在云梦泽百年太平,身为仙君也并没有什么非干不可的工作,加之上一届仙君早就将云梦泽治理得仅仅有条,之后的继位者大可拱手而治。麟儿的存在似乎仅仅是为了让云梦泽的民众们有个心理安慰罢了。
不过麟儿的仙君做得还有和之前的两任不一样的地方,那便是相较于前两任的独来独往,她身边还多了个人。
魏圉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麟儿,其实她之前是很希望他能跟在自己身边的,一抬眼的时候就能够看到他,可是那个时候他常常不肯在她身边,宁愿在屋子里待着也不肯陪她。而如今,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那么想要时时刻刻见到他了,他却又总是跟着她,以至于她一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一天他说出要抢夺江山的话,想起那一天白虎的出走,想起那些年年岁岁中仅有的那几件不快乐的事情,都是因为他。
但是她还是愿意魏圉在她身边,五百年前,王城对她来说是游戏着长大的家,五百年间,王城对她来说是朋友所在之地,五百年后,王城却成了一座冷冰冰的空城,亲人、朋友,全都不在了,但至少还有魏圉在,还能说说话。
麟儿身为云梦君无事可做,魏圉身为不知道是什么职位的人,自然更加清闲。不过好在本来就是崇尚无为之人,当年身为魏王时也不像白虎那样事必躬亲,这般闲暇日子正好可以做些他喜欢做的事情,譬如,煮茶云云。
麟儿成为云梦仙君第十日,魏圉试出一壶好茶,由之前的工序一道道延续下来,只多加了一道,便成为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好茶。
魏圉拿千年冰打磨成的一套晶莹剔透的茶具沏了茶,麟儿正坐在湖心亭里捧着本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魏圉在边上立了一只小炉,两人一红一黑地立于湖心亭上,方圆百里蓝白无人,倒也有几分万年安稳,神仙眷侣的味道。
尤其是魏圉捧了一托二盏来时,脸上的微笑倘若是真的,那便真是千金不换,可堪永年,只可惜那双黝黑的眼睛下面,深藏着的心机,常常隐匿得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看的什么书?不如休息会儿吧。”
麟儿卷起书放到了一边,揉揉眼睛,软绵绵的声音:
“云梦史。虽然没什么事做,可是我既然已经承了这云梦君的身份,总得学习学习云梦的知识吧。”说着撑着脑袋叹了口气,“可是,你瞧这书这么厚,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
略带些小姑娘撒娇的意味,只不过自从那一日亲眼看到了她的麒麟真身,就连撒娇也感不到从前那样甜腻,总觉得面对的是只神圣高贵的灵兽,战战兢兢,别有用心。
“那不如先喝些茶再看,不急在这一时。”
魏圉伸手递上薄如冰片的茶盏,其中盛的茶青白可鉴,与调制它的主人大相径庭。
麟儿根本不会对他设防,不会对任何人设防,顺手接过,仰头就一饮而尽,魏圉眼睁睁地看着她顺自己心意地喝下了这杯茶,笑容却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地僵了一僵,胸口处一颤,不知是大计将成的激动,亦或是其他。
“嗯……好茶。”
麟儿回味着砸了咂嘴,但是这茶的滋味却是甘尽苦来,回过神来方觉得满嘴的苦涩,苦涩得她一时间差点酿了满眼的泪。
“这茶的滋味却有些奇怪,许是我最近书看得太多,味觉出了些问题,能否再给我一杯尝尝?”
魏圉明明盘中还有一杯,却似乎是不舍得给她喝了,推到了桌的远处,安慰道:
“纵是仙茶,急喝也是伤身的,先放着吧,待会儿还是你的。”
一杯就够了,最后的最后,他仅仅是希望她没那么痛苦。
以证明自己仅存的善良。
麟儿便露出不大高兴的样子,但仍然是听了话,敛敛自己红色的裙摆坐好,模样十分乖巧:
“行,那你给我留着,趁这个时间,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魏圉眼瞳一滞,不知她此问从何而来,可是却的确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仿佛日后再也没有机会那般急迫。但一开口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说说他们之间的相识相知,可那里全部都是他的心机,于是只能说些别的不痛不痒的话。
“有。”他朝她笑笑,极尽温柔的神态,“我想问问你,刚才在书中都看到了什么?”
麟儿又换了个姿势坐,看似闲适,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适:
“这云梦泽的仙君至我,如今是第三千九百零二任,白虎历了五百年,匆匆而已,故而书里记载的大多都是上一任我外婆的故事,我刚看了一则,就觉得心惊动魄,不忍再看。”
云梦史是只有历任云梦君才可翻看的秘书,里头的故事也是桩桩秘辛,魏圉身为云梦泽外之人,自然是永远没有机会翻看,但至少可以通过麟儿窥探一二。
“哦?连你这样大胆也心惊动魄,看来是真可怕的故事,可否说来我听听。”
宁静安详的云梦泽之中,曾经又会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
“若你不怕的话,那我便告诉你。”
麟儿看着他慢慢地说,口中复述着一个久远的故事,眼中却流露出崭新的情绪:
“那时麒麟一族还并未躲至云梦泽与世隔绝,时常现身人间,我外公与外婆居于嘉祥南山,鲁哀公冬狩,轰赶野兽,正好惊扰了我的外公,以至于外公被逼下山而来。鲁哀公与大臣见神兽麒麟,大肆追赶,其中以孙叔氏的车夫鉏商赶马车最快,对着我外公的的腿射了一箭。外公吃痛而西奔,从嘉祥南山一直逃到巨野,可是他们始终没有放过外公,在山下将外公围捕。”
魏圉脸上表情有些许凝重,他似乎也听过这个故事,西狩获麟,发生在两百余年前,只是他当初听得这个故事的时候,只当是孔圣人书中又一个为说法而编的故事,竟没想到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