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佛头（6）
天真自然是一件好事，前提是不能被有心之人所利用，魏圉生前太过被动，如今便存满了那份先下手为强的心，翌日三个小宫女自以为解释过后自可无所挂碍地再次没心没肺捧着药经过之时，不出意料地再次被魏圉请住。
“仙子们日日替仙君送药，辛苦得很呐。”
年轻的小宫女深刻地以为魏圉是喜欢上了自己，见到他就立马红了脸。
“不……不辛苦，为仙君送药嘛。”更何况，还能经过他的门前。
“我这里正按着人间的方子煮了些茶，仙子们倘若不嫌弃，不防进来喝口茶再去送药。”
“这……”不好吧？仙君还急着等着她们的药呢。
“恐怕……”若是耽误了，是要酿成大祸的。
“不过……”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能耗费多少时间呢？魏王请她们吃茶，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三个小宫女六目相对，一拍即合：“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茶倒真是好茶，云梦泽一望无际，没灵兽要采的仙茶树，魏圉变废为宝，命宫里的小白鹇衔来嫩尖，再于朝霞下晾晒，万年石上烘炒，最后收得一两七钱仙茶。再于云梦泽当中取来天地间最干净的水，以红泥小炉煮之，待气泡鼓如鱼眼，冲茶入壶一气呵成。只是这第一壶茶水需弃之不用，第二壶时方好饮用。
这样的好茶，魏圉自己是不敢喝的，生怕喝了之后就耽于闲适，无心报仇。小宫女们倒是喝得欢，一边喝还一边感叹魏圉到底是打人间来的，而且还是什么好东西都享受过的君王，居然能将这没用的树叶子变成这样的好东西。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将这好茶送给云梦君尝一尝。
拿他的茶换他的药，不算过分吧？
小宫女们染上了喝茶的瘾，云梦君那边却好像还没有什么消息，直至半月之后，宫中才有风声传出，却不是关于云梦君的身体的，而是……
云梦君想要迎来一位女主人。
女主人亦并非他人，正乃是云梦君的青梅竹马，麟儿姑娘。
据在王殿里工作的小宫女传出来，说是那天云梦君准备了一场浪漫的求婚仪式，那场景看得在场所有宫女们都热泪盈眶，可麟儿姑娘却居然愣是没接受，云梦君这时也只能拿出杀手锏，麟儿姑娘这才没了办法，只能默许。
她们鸟类一向眼睛尖，看得清清楚楚那到底是什么杀手锏，正是一张五百年前，先云梦君与当时的白虎一族立下的婚约。
婚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女麟儿，生主孤，五百年，嫁仙君。
生而主孤的麟儿，连个求情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听从先人的话，乖乖地嫁给云梦仙君，婚礼就这样仓促又有序地操办起来，等到魏圉因为许久不见平时总是闹腾腾的麟儿而问别人时，听到的消息早已经成了婚礼即将在三天后举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魏圉其实并没有任何感觉，倒不是身而为鬼，早已失去了七情六欲。而是麟儿在他的复仇计划之中本来就占不上什么重要的位置，他之所以接近她，仅仅是为了能够在云梦泽有一方立足之地，所以如今他自然是不会为了她而得罪云梦君。
要说这座王宫实在是人手众多，效率高超，大婚当天也用不着抽调别的地方的人手，故而他这里的小宫女还能如往常一样在窗外闲言。
“你说，麟儿姑娘会喜欢我们布置的喜堂吗？”
“当然啦，我外婆的外婆曾经是先云梦君的宫女，我听她说过，麒麟是最喜红色的。”
话音一出，小宫女只听得门内一声水晶杯盏落地破碎之声，魏圉起身站了起来，他终于……找到了阻止这场婚礼的理由。
麒麟属火，天生喜欢红色，可是麟儿在这场自己的红色婚礼上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具体原因她也说不上来，虽然她不讨厌云梦君，可总觉得如果要结婚，站在自己身边的不应该是他。
可不是云梦君又该是谁呢？她仍然说不上来。
正当仙官以云梦泽绵延万年的古礼指引这对各怀心思的新人时，突然有一人姗姗来迟，正是云梦君满腹心思的理由，也是麟儿一片迷惘的解答。
魏圉向前一步，云梦君立即做出防备姿态，宽袍大袖，云梦仙雾翻腾之下，无人看得清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十分勉强。
“仙君大婚，却未曾让在下来喝一杯喜酒，可是贵人多忘事？”
云梦君一身红衣，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清冷之气在内，艳丽绝伦在外。他平日里只着白衣，就连在云梦泽最高的礼仪上也是白衣翩跹，然而这一回却为了麟儿的喜好而换上一身大红，这是仙君的偏爱，只可惜人间仙界都一样，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身边的人眼中不是他。
“啊，的确是本君忘了，还请魏王在宴上多喝几杯，以表本君歉意。”
魏圉眼中的云梦君就站在麟儿身边，穿着她最喜欢穿的红衣服，远远地对他说话，隔着云梦千年万年未曾散开的滚滚仙气，隔开他和他们。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嗯，是一对神仙眷侣。
“这倒不必了，我这次来，并非来向仙君讨美酒。”魏圉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也端出不管过去多久也忘不掉的君王姿态，与云梦君遥遥相对，一身绣着十二章纹的君王葬服，华丽而诡异，“我是来向仙君……要江山的。”
九百里云梦泽顿时波涛滚滚，云海翻腾，仙兽惊动。
婚礼的女主角，麟儿的表情霎时惨白，她是什么心情？震惊？还是……失望？
她原本又以为他会说什么呢？
而云梦君早已经做好防御姿态的手也从袖中平复了下去。
还好。
身为一个君王，别人意欲抢夺他的江山，他却居然会是觉得还好……
他至少没有跟自己要更过分的东西。
“放肆！”云梦君大怒，仙人姿态，一怒仍然万马齐喑。
“区区人间一蝼蚁，寿命转瞬之间，讨要云梦，岂非太可笑了？”
魏圉却只是笑，眼尾勾起的弧度妖娆而危险。
“我是蝼蚁转瞬之间的寿命？那么敢问仙君你呢？”风吹起他的袖口，他考究地温柔捋好自己的袖口，一丝不苟，“这药吃得久了，连茶和药的味道都分不出来了吗？难道连身体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我瞧着仙君，怎么有些……力不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