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身边无友靠得住,不如回家卖红薯。啊呸,是自食其力,丰衣足食。不就是一个破夜光杯嘛,走着瞧。
我在镇上游荡了几日,办法没想出来,盘缠倒是用掉了不少。眼瞅着就要住不起客栈,睡桥洞时,县令贴出了告示。
一大群人将告示围得是水泄不通,我想了好多法子,都没能成功挤进去,索性放弃,转头问刚挤出来的大哥。
“那告示上说,陈县令的公子病了,寻了好多大夫都治不好,便贴了这告示,觅神医。凡是治好陈公子者,家传之宝夜光杯双手奉上。”大哥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这陈县令也真是奇怪,平日里不见他对儿子有多上心,生了病反而当个宝,莫名其妙。”
大哥摇着头走了,独我站在原地思索。大师姐曾说过,如果你的贵人骑着五彩野牛迟迟不肯出现,那你就要学会先做自己的贵人。我听从了大师姐的话,在陈府门口支了个小摊。
这摆摊也是个技术活。若摆早了,府里的家丁就会抄着家伙把你赶走。到时候别说是碰面了,连衣角你都见不着;若摆晚了,正主都走了,你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啊。
所以说,我摆摊,我自豪!
远远的,一行人来了。我见一个中年大肚男下了轿子,赶忙走上前去,说我能治令公子的病。他听了,先是一怔,然后怀疑地打量我,叫我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我微微一笑,道:“我柳半仙不仅料事如神,而且能治百病。若大人不信,不如与在下打个赌。在下赌明日会有大雨。”
他抬头望了望天,更加怀疑了。略一思索,决定先答应下来。
待他入了府,我冷哼一声:“愚蠢的地球人,小姐我幼年时得过风湿,下不下雨这事,我说了比天气预报都准。”
收拾好摊子,回客栈睡觉。明日,好戏就要上场喽!
第二日卯时,果然下起了大雨。陈县令连忙派数十名家丁,抬着八抬大轿,来客栈迎接我,好不风光。
见到陈公子,只一眼,我便已心中有数。将陈县令等一干闲人逐出房间后,轻声道:“他们都走了,别装了。”
少年应声而起,问:“姑娘是如何看出在下在装病。”
“我打小便爱往医馆跑,耳濡目染,倒也学到了不少。精通医术我不敢说,但真病还是假病,我尚可分辨。说吧,费那么大的劲,把你爹吓成了那样,到底什么目的。”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灭口,谁知他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数月前,圣上忽然病重,上头拨下来一笔钱,要我爹于一月内上呈一千株千年人参。浔阳镇原是盛产千年人参不假,可前年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森林大火,把千年人参烧死了不少,哪还有这么多。父亲原打算自己贴钱去临县买,但已是半年未发俸禄,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将未满千年的小参也一并交了上去。我知道此时若被发现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所以特寻姑娘,还望相救。”
我静静地听完,问:“你凭什么认定我能救你?”
“凭姑娘清贵的气度。”这话说得深得我心。
顿了顿,他接着道:“且几日前,我上街见姑娘毫不犹豫地将一锭银子放入乞丐碗中,便知姑娘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最后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爹平日里对你并不好,且这事若被发现了,可是死罪,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救他,而非带着你娘远走高飞?”我看向他。
他笑了:“其实亲人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再说了,父亲对我也不是不好,他只是不善表达,加上平日里对我严格了些罢了。若细想,他还真不曾亏待过我。”
“有时候换个角度,多想想就好了。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互相尊重,这样才是最正确的相处之道。”出门前,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本名刘尔雅。刘,乃国姓。
十四年前,我穿越到了这里,附在了大夏最小的公主身上。
前世的我,是一个孤儿。孤儿院里小孩很多,可嬷嬷却很少,有时根本忙不过来。为了不给嬷嬷们添麻烦,我总是乖乖地照顾好自己,尽量不让嬷嬷们操心。
刚开始,嬷嬷们都夸我懂事,可时间一长,就变得理所当然。要是我有半点不顺嬷嬷们的心意,她们就会念叨我,说我不乖。我很无奈,只好把自己的存在感一再降低,免得招人嫌。
在这里,我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渴望的是亲情,而不是众星拱月。但父皇的子女那么多,我不过是芸芸中很普通的一个,为了能得到他的注意,我变得乖张任性。
开始,父皇总会任劳任怨地帮我收拾好烂摊子,可时间一长,任谁都会不耐烦。我却不知情,成天沉浸在“在父皇心里我是不一样的”的喜悦中。
终是有一日,我乘陆太傅熟睡之际,拔光了他的胡子,还在他的脸上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好脾气的太傅爆发了,他跑到父皇面前参了我一本,还寻死觅活的,说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被人侮辱,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父皇一面叫人拦住他,一面要我给太傅道歉。我梗着脖子不肯,他盛怒之下,扬手便给了我一巴掌。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我父亲。我方才的做法,说好听点,叫坚持自我,说难听点,叫蔑视皇权,杀头都不为过。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感到迷茫。明明只是想引起父皇的注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两世,不同的做法,不同的结果,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开心不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皇。是夜,我收拾好包袱,偷溜出了皇宫。
我骑着小毛驴,快驴加鞭地赶往京城。不仅仅是受人之托,更是为了陈公子话中的四个字。
圣上病重。
见到父皇的那一刻,所有的心防瞬间瓦解,化作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父皇……”我轻声唤道,再也忍不住,伏在龙榻边号啕大哭。
“父皇没事,倒是你,回来就好。”父皇拍着我的肩,慈祥一如往昔。
五皇兄安排我住在临水宫。说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多好。
我听了,没拒绝也没答应。
过了几日,父皇的病有了起色,我这才将人参之事告知于他。他听了,沉吟良久,只道自己知道了。我不依不饶:“父皇,尔雅觉得此事蹊跷。昨日,尔雅去太医院问过江太医,江太医说,浔阳只呈上了三百株千年人参。那剩余的七百株呢?且那日陈公子说,已是半年未发俸禄,可您身边的小夏子却说俸禄每月正常发放。那那些俸禄哪儿去了?尔雅觉得……”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父皇打断了:“朝堂上的事,你一个女孩子不要理,也不要管,父皇和你皇兄会处理好的。”
我欲言,见父皇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便又止。
三月后,父皇的病全好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留下了一张“江湖有事”的字条后,又出逃了。
与上次不同,这次我走得很踏实。因为我知道,不论我走到哪儿,我都有一个家,这是我在这艰难人世间,手中最后的底牌。荣华富贵固然好,但我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啊。夜幕下,我披着满身的月光,渐行渐远。
我走了以后,认识了一个男子,他待我极好,我也很喜欢他,只是可惜……你知道《琵琶行》吗?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我与他之间的故事,便是恰如这首《琵琶行》。我喜欢他,喜欢到愿意放弃一切,可他对我,却全然不是这样。这份感情,我太累了,罢了,就这样吧,放过他,也放过我,我们放过彼此。罢了罢了,多提也无益,我也不想再提,左右,你明白这些就好了。皇上知道我遇人不淑,收了情伤,便把我接回了宫。由于我常年不在宫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份,没办法,我便只能以这样的身份呆在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