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像是欣赏艺术品似的端详了一下那把油光发亮的杀猪刀,他对这把刀显然很有感情,它已经跟随着他度过了十八个春秋,十八年的风风风雨雨就这样走过来了,多么好的混饭吃工具啊!六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猛地喷到刀身上,有点像是古代巫师们举行什么献仪式(注:一般来说,某些地方的风俗,在杀大型的牲畜之前,是要口含清水喷在屠刀上的,据说这样可以让牲畜的灵魂早日超生),在刀上还是烟雾缭绕的时候,六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又薄又尖的刀子准确无误地捅进了猪脖子上。刀子捅进去后,六叔并没有立刻将拔出来,而是左右捣动了一下,以扩大伤口并确认猪的颈动脉被割断了。
这是很需要些技巧的,如果刺得不够深,则猪喉可能未断,猪就会拼命地挣扎嚎叫,不容易断气;如果未刺断颈动脉,则猪的血就不会那么容易流完,不仅不断气,而且还会造成大量的血液滞留在肉和内脏里,影响肉品的成色。所以一般有经验的人,是很容易分辩出哪块是死猪肉(指猪未经人工放血就死了),哪块是人工杀的(指活着放血杀的)活猪肉。
却说六叔白刀子进去,待得红刀子出来的时候,陈小邦到底少了些经验,没能及时将塑料坛子接上去。等到他将坛子放上去的时候,那猪的鲜血早已经喷薄而出,陈小邦不提防,倒正好给喷了一脸一身。陈小邦自然极为尴尬,却不敢就此放弃,要知道,这猪血接回去了,用点盐水制成一块块的猪红来卖,倒能赚不少钱呢。更何况这猪血是不用成本的,就算制成猪红,也只是一点盐水的费用而已,可谓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如果卖猪肉亏本了,还可以从这里赚一点回来,所以,陈小邦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好容易熬过了那几分钟,猪不再挣扎了,血,也已经流干,这杀猪的第一道工序算是已经完成。但陈小邦却很是尴尬,他的坛子里接到的猪血还不到一升,身上倒已经满是鲜血,像是个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浴血战士似的。看来下一道工序褪猪毛,他是不必参加的了。
却说王海军看到陈小邦鲜血没接到多少,倒弄了个满身鲜红,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呢?连点猪血都接不好。得,那边烧有热水,是褪猪毛用的,你去弄一点,用凉水冲一冲,去将身上的血洗一下。”
六叔笑道:“果然是虎门无犬子呀!嘿嘿,看来你小子想吃这一行饭的话,还得多锻炼才行!”
陈小邦自然郁闷至极,不得不灰头灰脸地按照王海军说的先去弄干净身上的血迹。可当他端着水走进厕所时,却听得与厕所一门之隔的澡堂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像是有人正在冲澡。陈小邦不由得暗暗纳闷:这天都快亮了,怎么还有人在洗澡?但纳闷归纳闷,他可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毕竟这里是屠宰场,是男人和屠夫的天下,什么样的事都有发生的可能。更何况他也没有变态到去偷看男人洗澡的地步。
但世上有些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的,当他弯下腰到洗脸盆去洗脸时,无意中却发现澡堂的那扇门因年久失修,在中间已经有好些破洞,而且里面那人此时似乎正面对着木门,隐隐约约的一部分胸部便呈现在陈小邦的眼前。不过陈小邦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纳闷这男人的胸肌怎么那么发达呢?那乳都快赶得上女人了,而且还那么白。大概是杀猪杀多了,锻炼出来的吧,更何况,杀猪的人一般都是挑一头猪之中最好的部位先吃一顿的,皮肤保养得像女人一样白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陈小邦洗干净出来时,王海军跟六叔等人已经将一头猪的毛褪干净,并剖开分成两边了。陈小邦不好意思再在一边闲站着观看了,忙过去帮着将猪下水(注:指猪大肠小肠肝心肺等)取出,放到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大桶里。但大肠和小肠都是需要先洗干净的,所以这艰难的任务还是交给了陈小邦。
正在这时,六叔拿出了一个类似医院里输液用的注射器,在里面灌满了水后,走到已经基本弄好的两片猪旁边,将针头插入毛细血管里,容器里的水便飞快地注入了进去。
陈小邦一看,大吃一惊,跳起来阻止道:“六叔,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不能做这么缺德的事啊。”
六叔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尴尬地看向王海军,道:“老王,你看,这……”
王海军甩甩手:“今天不注水了。”
“你疯了?现在生猪的进货价那么高,你市场上的摊子又卖不起价,价格稍高一点顾客就不认帐,你是等着把家财全部贴进去么?就算你愿意贴,你银行那点存款能贴几天?”六叔很气愤地道,同时幽怨地看着陈小邦,心道老王怎么生出这么个天真无邪的儿子呀?他难道想让全家都去喝西北风么?若是自己的儿子这样,他一定会给活活气死。
“怎么可能亏本?”陈小邦嚷道,“生猪是十三块钱一斤,猪肉是十四块,有一块钱一斤的利润呢。我们做这种事只会弄臭自己的声誉,以后都不会有老顾客来我们这里买肉了。”
“所以说不当家不知油米贵,老王啊,看来你这儿子是个少爷。”六叔讽刺道,“你知道一头猪零售的时候要分多少类别吗?五花肉多少钱?后腿多少钱?排骨肠子是多少?那些没用的碎油水分又有多少?你确定平均下来真能有一块钱一斤的利润吗?如果真有那么高的利润,像老王这样的老实人肯定不会注水了,毕竟为了多赚那百几十块钱而做这样的事,谁心里都不好受。而且就我们这一行来说,注水是最简单最普遍的做法,我们也有个底限,不会去拿那种母猪病猪死猪等来以次充好,若是遇到那种狠心黑心的,鬼才知道你吃到嘴里的会是什么肉。”
陈小邦沉默了,他以前都是在学校,哪里接触过这些?但他总觉得,做人怎么着也不能放弃最基本的原则啊。
王海军叹了口气,让六叔不再注水,却将陈小邦拉到一边悄悄地道:“这事不要让你表婶知道,否则她会扒了我的皮的。”
说得陈小邦心里一阵沉重,一时间像是窒息般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