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车厢里的灯光幽明不定,本来就不多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偶尔还会听到低沉的鼾声传来。
葛新衣一身男式西装,戴着一个礼帽,帽檐压的很低,双手抱肩默不作声。旁边的张坦之正襟危坐,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一样。对面的王啸林和杨玄明窃窃私语着,声音压的很低。郭云涛被撵到过道另一侧的座椅上,独自一人无聊的看着天棚。
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国人出现在车厢的一头,用低沉的声音吆喝到:“双城子车站到了,有下车的抓紧时间啦,睡觉的醒醒,不要坐过站了,看好行李,注意安全啊!”
乘务员一边走一边叫醒睡着的乘客,接着又用俄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列车已经开始减速了,车厢里再次人声鼎沸起来。
列车缓缓的经过站台,却没有按照预定的位置停下来,车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列车的前半部分已经完全开过了站台,列车才缓缓的停下。列车下面跑来几名中国士兵,沿着铁路线,一直跑向火车头的位置。
列车员已经打开了车门,着急的乘客干脆跳下了火车,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向回走。四兄弟也来到车门处看热闹,这时一个军官走过来,迎面遇到一个从火车头跑回来的士兵。
士兵一个立正,报告说:“报告连长,司机和司炉工都死了。”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震惊了,连长皱着眉追问:“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士兵放松了一下身形,绘声绘色的讲到:“司机满脸是血倒在地上,一个司炉工趴在过道里,后脑勺都是血,脑浆子都出来了。另一个司炉工死在装煤的车厢里,坐在地上,手腕上还在流血。”
连长沉声对身边的士兵说:“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靠近,去找个医生来。”
连长身后的一个士兵回答:“连长,军医没来啊!”
车上看热闹的张坦之赶紧插话说:“长官,我们这里有医生。”
连长抬头看了看张坦之,“你是医生吗?”
张坦之回身对郭云涛说:“你去叫新衣过来,你留下看行李。”
郭云涛撇撇嘴转身进了车厢,张坦之对连长说:“我不是,医生马上就来。”
兄弟三人护着葛新衣来到火车头下面,连长从火车头上跳下来,对张坦之说:“你和医生上去看看,其他人在下面等着吧。”
张坦之跳上火车头,回身拉着葛新衣也上了火车头。狭窄的车厢里,靠近锅炉进煤口的地方,有一滩血水。司机倒在通向后面的装煤车厢的过道里,仰面朝天倒着,脸上是一片鲜红的血渍。
葛新衣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俯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张坦之也蹲下身子,凑过去看。葛新衣轻轻的抬起司机的头,俯下身看了看司机的后脑勺。司机是一名俄国人,头上是典型的地中海发型,额头光秃秃的,脸上有两道伤口,一只眼睛已经被扎穿,另一只眼眶也被打烂了。
葛新衣放下司机,起身向后面走去。张坦之强忍着呕吐的想法,赶紧跟了上去。第二个死者扑倒在煤堆上,后脑勺还在冒血,一道裂口处隐隐能看到脑浆在冒着热气。张坦之一把捂住嘴,扭头不再看死者。
葛新衣稍作停留就继续向后走去,第三个死者坐在地上,靠着通向后面车厢的车门,车门已经被人用一根带血的螺纹钢别住,另一侧的人很难打开车门了。死者的手腕还在滴着鲜血,头向一侧歪着,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身边的地上还有一把带血的餐刀。
葛新衣蹲下身,伸手抬起死者的手腕,仔细检查起来。张坦之凑过来,低声问:“这个人好奇怪,为什么死了还在笑?”
葛新衣放下手腕,叹息着说:“他是自杀的,可能是他杀了另外两个人。”
张坦之回头张望了一下,疑惑的问:“为什么啊?下这么狠的手,这得多大的仇恨啊?”
葛新衣站起身无奈的说:“你看,这个人很年轻,而另外两个人的年纪都很大了,显然不是情杀。为钱杀人之后不会自杀,杀人动机就很难说了。”
两人沉默的跳下火车头,来到军官身前。军官看到两人没有开口,回头对身后的士兵挥挥手,几个士兵转身走开。
张坦之犹豫的对军官说:“你是中国军人,怎么会在双城子火车站?”
军官严肃的说:“我们奉命维护本地的治安,最近因为铁路工人闹罢工,所以我带着士兵在车站执勤。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葛新衣抬了抬帽檐,“第一个死者应该是司机,受到了两次攻击,第一次是用钢筋抽打在后脑,但是没有致命。所以,锅炉边上的血应该是他的,他很可能在逃命的途中,遭遇了第二次攻击。第一下被钢筋刺穿了一只眼睛,第二下又被钢筋抽中了面部,这两下应该是致命伤。死者脑后的伤口带有明显的锯齿状痕迹,和别住车门的螺纹钢吻合。第二名死者是被人一击致命的,后脑的头盖骨被螺纹钢打裂,导致脑浆外流。两人应该都是被那根螺纹钢击杀的,第三名死者可能是自杀的。”
军官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问:“为什么要自杀?”
张坦之帮忙解释到:“具体动机现在还不清楚,我们先听葛医生讲完再讨论吧。”
葛新衣继续说:“第三名死者的左手腕部被利刃割伤,伤口两头比较尖锐,靠近手掌一头深,深达桡骨,而另一头较浅,中间割断了动脉。所以,伤口是从手掌一侧向里割,这是自己用刀的方向,其他人如果模拟这种姿势,死者会做出反抗动作,但是尸体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所以初步判断他是自杀的。”
军官疑惑的说:“这列火车是长途车,正常配置就是三个人一组,一名司机,两名司炉工。按理说,一组人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为什么会下这么重的手?难道是有私仇?”
葛新衣摇着头说:“自杀的死者是带着微笑的,这说明他是心甘情愿的杀人,而且很有成就感。一般的仇恨很难让人有这种成就感,个别情杀才会有这种情绪,但是他与另外两人的年龄有明显的差异,很难构成情杀。”
军官不解的继续追问:“难道不能是因为欠钱杀人吗?”
葛新衣还是摇着头,继续说:“这明显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为了躲债可以逃跑,谋财害命更不会自杀,这种成就感不是一种解脱,因为纠缠不清的矛盾而成仇,杀人后自杀会是一种解脱感,不应该出现微笑,顶多就是安详的表情。”
军官更疑惑了,继续说到:“这上哪猜动机去啊?不管了!反正人都死了,赶紧找司机替班吧!”
张坦之在一旁插话说:“长官,您刚才说最近工人在罢工是吗?”
军官疑惑的说:“是啊!不会和罢工有关系吧!”
葛新衣拉了一下张坦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话。叹了口气对军官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吧!能确定不是谋杀就不错了,至于为什么杀人,那是警察的事了。”
军官也无奈的说:“是啊!这世道也真是的,算了。你们辛苦了,先回去吧,我这就联系找替班的司机。”
军官安排人去找替班司机,三个兄弟护着葛新衣往回走。
王啸林好奇的问:“老道,你怎么会想到和罢工有关呢?”
张坦之回身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士兵,才低声说:“我猜那个年轻的可能比较激进,其他两个人不愿意参加罢工,至于他为什么出手这么狠,我就不知道了。”
葛新衣轻声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罢工吗?”
张坦之愣了一下,杨玄明插话说:“罢工不都是为了涨工资吗?”
王啸林摇着头说:“我看未必,为了涨工资连命都不要啦!”
张坦之回过神来,却不肯再说话,只是加快脚步往回走。四人回到车厢里,重新坐下,王啸林和杨玄明简单和郭云涛说了几句,就被张坦之制止了。
火车在双城子车站停了很长时间,几个小时后,火车才再次启动。车上的人陆续的睡着了,杨玄明已经开始打鼾了,郭云涛拉着张坦之离开了座位。两人来到车厢连接处,被一阵冷风吹的精神了不少。
郭云涛轻声的问:“老道,这次罢工可能比较麻烦,进入中国境内之后,火车还能不能继续走都是问题啊!”
张坦之犹豫着说:“可能会很麻烦,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罢工。这个时候罢工,会不会和收回铁路管理权有关啊?”
郭云涛点着头说:“我也是这么想,这个机会确实难得,如果借机把中东路收回来就好了。”
张坦之则有些犹豫的说:“是个好机会,可是就怕俄国人找后账啊!”
郭云涛一只手撑住车厢坚定的说:“所以,杨大哥的计划如果成功,俄国人就没功夫找后账了,五年时间一切都晚了。”
列车缓慢的行驶在黑暗的荒野中,中东路真的能被收回来吗?西去的道路还能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