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上技校，魏英却迟至腊月廿八才得以放假回到家中，假期也只有大约十天左右。这么短暂的春节假期对魏英来说还是头一遭。不过节日行程已经被父母安排得满满的。她现在已经是成人了，开始有了许多不可或缺的应酬。诸如为那些刚刚逝去的亲人烧清香，代表父母去给一些近亲拜年，探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外婆……总之，这一个年关全是因为别人因为这些琐事而存在着。
年前，魏英回了趟父亲的老家，去给一位远房的爷爷烧清香。说到底魏英只能在老家打个尖，放上一串鞭炮，便匆匆告别，倒是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要多得多。期间一些也说不上什么关系的亲戚免不了要同自己家长里短的聊上几句。
从这片言只语的交谈中魏英感到他们对自己家里发生的一些变故还是比较了解的。也许是过去曾经的辉煌在这些人的心目中的印象如此深刻，他们对魏英的家境的中道落败都表示出了一种直言不讳的惋惜之情。魏英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逃避这种忧郁的情绪的，现在才恍然发觉很多时候真正需要逃避的是人们无济于事的关心。
紧赶慢赶，魏英终于是赶上了那一顿团年饭。家里的氛围无疑是冷清的，看不出一丝过年的迹象。魏英不由得回想起小时候过年的那种热闹情形。那时她们家似乎每年都会炮制出不少的新闻来，不是在这个农场里第一个抱回收录机，便是头一个使用电视机或其他电器什么的。每年春节，父母也总会给她和哥哥买上一套全新的衣服，给小辈们一些压岁钱。让魏英分外开心的是每年她的新衣服和压岁钱都要比哥哥多得多，谁让自己比哥哥小嘛。
魏英有个叔叔，以前可是每年都要在她家里团年的，而且每次都是早早地就来到她们家，直到过年之后快要上班了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她们家。每年临走时婶婶都会对母亲说：“嫂子，明年我们还要回来麻烦你们的。”而母亲总会不胜其烦地说：“哎呀，难为你们，只管不来。”
母亲的话虽然不大客气，不过叔叔和婶婶却并不介意：他们知道母亲的性格很直，再说在年头时节照顾这一大家子人也太麻烦母亲了，有着太多的讲究与应酬。不过话虽如此，每年春节叔叔一家人肯定还是会来蹭饭的。
自从家里连续遭受到这样或那样的变故后，叔叔一家人便很少来她们家团年了，这倒不是因为世态炎凉，而是面对这样的困境，叔叔一家子人也不便来打扰了。从此以后，这个家里便明显地少了许多过年的气氛。
今年的年关则更是沉闷得让人窒息。魏征哥哥不仅没有赶回家，甚至过年期间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没有寄回来，这让魏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便想看来哥哥在南方肯定混得不咋样，否则哥哥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杳无音讯的。每每想到这里，魏英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好几次落下潸然的泪滴。
吃团年饭前照例要放一通鞭炮，今年的鞭炮是魏英亲自放的，魏英不由得想起前在给那位不甚了了的远房爷爷烧清香时，那一架鞭炮还是老家的人帮她放的，想到这里魏英的心里顿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凄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许多的感伤，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事都会引起自己的忧伤满怀。居然在过年时还会这么伤感，可是此刻魏英的脑海里偏偏又联想到了自己曾看过的一本书：《人都是要死的》，书中那一位总也无法死去的人似乎在此时此刻向她宣示着一种生的无奈。
隆隆的鞭炮声尚未停息，父亲在香案上点燃了一柱香，很虔诚地祭拜着。父亲拜过之后，母亲也来到香案前拜了三拜。在魏英的意识里以前都是父亲代表全家人祭拜先祖的，或许这里有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禁忌也未可知，没想到这一次母亲也跟着拜上了。
魏英正自思虑着，父亲对魏英也说道：“英子，过来给祖宗拜一拜，求先人保祐我们这个家。”
魏英听从父亲的话来到香案前，为她并不知道的历代列祖列宗们点上一柱香，在燎绕的香烟中惶惶地祭拜着。
“好了，快开饭吧，”父亲吩咐母亲和魏英说。
席间，父亲和母亲又在盘算着明年的预期。明年的鱼苗得贷款购进来，鱼饲料同样得贷款，而这些贷款光利息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说到利息，他们家里全是赤字，背上了六七万元的债务，并且这些债务还在以每年十多点的复利在往上翻。必须说明的是他们的债主正是当地的政府部门。
“不知道明年副业队里还肯不肯再给我们贷款，”父亲说，“我还得去给他们拜个年把这些事情定下来。”
“还养鱼啊，”魏英一听到父亲说起这档子事，十分反感地说道。
“不养鱼还能怎么的？我们的户口会被他们给拿掉，我们的退休费也没有着落了，我们总不能到老了还坐吃山空，喝西北风吧。”父亲驳诘魏英说。
是啊，这一系列土政策一环套一环，设计得可真够精明的，魏英真切地感受到了父母们的无奈。
然而父亲盘算来盘算去，明年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还上今年因鱼塘泛池而欠下的一小部分债务和那些不断往上翻滚的利息，彻底还清这么多的债务即使按照可预见的最好的年成也需得三年的时间，这还得保证不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
“现在的这个鱼价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父亲说道。
让魏英感到不明白的是市场上的鱼价在不断地攀升，可是鱼的收购价格却在不断地下降，就是不知道这些钱被哪些人给赚去了。
“还是安安逸逸地吃个团年饭吧，愁是愁不完的。”母亲劝慰父亲说。
“哎，要是我们也象征儿这个年纪就好了，把心一横，跳出这个陷阱就什么都不用犯愁了。”父亲不无感叹地说。
“也不知道征儿现在怎么样了。”母亲本来是劝父亲不要发愁的，这会儿也不免为儿子牵肠挂肚起来。
听了母亲的这一番感慨，魏英突然想即使哥哥混得再不好也总该写封信回来，哥哥是决不会这样不通情理的，难道说哥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成。她这样忧心着，眼睛顿时湿润了，情不自禁又涌出一股辛酸的泪水。魏英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趁父母不注意赶紧转过身去揩干了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