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你先走吧，”他再次恳求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心，待会儿我再去找你。”
“不，他们不放你走，我也不走。”阿珍不容置辩地说道，全然没有把已经迫在眉睫的危险际遇放在心上。
“你倒是快走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郑南几乎是在哀求阿珍了。她的过度关心在郑南昭然可见死亡阴影的意识里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不，我决不走，我一定要看着你安全脱离危险。”阿珍却铁石心肠，不改初衷。
“喂，熊昌，全建，”这会儿，阿珍冲着对面那一伙人中的两个人喊话道，“大家都是同学，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说不清楚，干嘛非得以命相拼呢？”
阿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她的话使这俩人深为不安。
“桑珍，可别怪我，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有什么办法。”熊昌很是同情地说道。
“你还是快走吧，大家伙是不会放过郑南的。”全建则很干脆地说道。
“程强，”阿珍向为首的那人呼吁道，“难道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脱得了干系吗？”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担心。”程强盛气凌人地一口回绝道。
“你们真的就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一码吗？”阿珍绝望地质问着人群。回答她的是一阵缄默，令人窒息的缄默。看来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我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我……”阿珍哭泣着，泪水顺着面颊止不住的流淌，她实在无法遏抑这内心里的极度的不安与恐惧，双腿一软，跪在了众人面前，“你们行行好，放过他吧！”
“阿珍，你不要这样。”郑南说道，极力想把阿珍搀扶起来。但阿珍的身体却象灌了铅似的，郑南无论如何也拉不动。
人群之中开始出现了一阵骚乱。
“我看还是放他们一马吧。”有人开始这样小声嘀咕着。
“你们谁敢！”程强扬起手中的匕首大声斥责着。
“阿珍，快起来，你求他们也没有用。”郑南使出全身的力量将阿珍攥了起来。
阿珍无奈地摇着头，悲哀而伤感地叹息道：“哎，象这样冤冤相报，何时才是个尽头呵。”而阿珍的心仿佛已被无情的现实淘空了，撕碎了，在沥沥地滴着血。
人群顿时沉寂了，僵持着，相互对峙着。
郑南四下里瞅去，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根齐胳膊粗的木棒，弯腰拾起了它。他的那些冤家死对头仰仗着人多势众，并没有阻止他的举动。
就这样一场其势汹汹的围攻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起初，郑南只是没命的奔跑，向自认为人少的地方奔跑。但无论他逃到哪里，总会有人迎面截住他，更多的人则在后面紧紧追赶着。
阿珍则一步也不停歇地追随着郑南。她不时用力推开截住郑南的人，或苦苦哀求着他们，满心希望着郑南能突出重围，使得这伙人屡屡失手。
“你不要命了，”有人愤怒地向她怒吼着，气极败坏地威胁她，“真是不知死活。”
“你不要待在这儿，很危险的。”也有人好心地提醒着她。
然而任何危险也阻止不了阿珍。她仍旧毫不畏惧，义无反顾地奔跑着，出没在最危险的地方和最紧要的关头。她的心里只关注着郑南的安全，唯独没有考虑到她自己。
最终郑南还是被追上了。精疲力竭的他不能也不愿再作任何的努力了。他已心灰意冷，丧失了生存的信念。那一根木棒虽然还握在手中，却徒然让他觉得是一种负担，他只顾得上象牛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熔岩似的鲜血直往上涌，豆大的汗珠顺流而下，肠胃开始在腹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这使他感到一种无法述说的痛楚，仿佛死亡一样的痛楚。
人群又重新聚拢在他周围。他们都在紧张地观望着，等待着。程强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却是一步一步地向他在靠拢，手中紧紧握着那一把致命的凶器。
人们睁大眼睛，他们并没有感觉到作为胜利者所应有的喜悦，心中反而充满了一种极度的恐惧，倒仿佛死亡正逐步剥夺和侵蚀着的是自己的生命。
只有郑南还浑然不觉，木讷地注视着面前的那伙人。他的神情已经凝固了，他的思想也已经僵止了。“也许我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郑南痛楚地想，“老天爷终于要索回我的这条贱命了。”
“郑南，”恍惚间，却传来一声紧迫的绝望的呐喊。多么熟悉的声音，阿珍，怎么还在这儿。啊，阿珍好象在辛酸地哭泣！你还是不要哭了，我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同情。但愿你能好好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郑南努力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似乎还想最后嘱咐阿珍一些什么……
这时只听见“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人们还没有意识过来，只见阿珍挣扎着，摇摇晃晃地颓然倒在了血泊之中。原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是阿珍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住了刺向郑南的利刃。
人们全吓蒙了，不知所措地呆望着。许久，他们仍不能明白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因为不自觉的眼泪已经模糊了他们的视线，浸透了他们的思想。待他们清醒过来时，赶紧吓得四散而逃。在震惊之余，这些人何尝不感到恐惧，一种发自内心的死亡的恐惧，每个人都再真切不过地呼吸到了死亡的气息。
郑南也愣怔了，丢下木棒，俯下身去抱住了阿珍。此刻，他已不再畏惧死亡了，甚至在内心深处竟盼望着死亡对自己的报复性侵袭。“阿珍，”他伤心欲绝地哭泣着，止不住泪流满面，“你这是为什么呀？”
阿珍抬起手来揩去郑南的泪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你还好吧？”她欣慰地问道，对于这傻女孩来说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嗯，我还好，”他悲戚难抑地哽咽地回答着，“阿珍，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不必了，我已经不行了。”她不无感伤地说，几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眼里渗露出来，无疑这样的泪水是为自己，为了这早逝的生命而流淌的。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让你死。”他努力地抱起她，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去。
“南哥，你别费力了，”她劝阻道，“我感觉好难受，只想静静地躺一会儿。”接着，她出声呻吟着，轻微但却十分清晰地呻吟着。
“你再坚持一会，医院很快就到了。”他安慰着阿珍，脚下一步快似一步，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用了，你放下我，我痛，好痛。”阿珍此时更是剧烈地呻吟起来，吃力地喘息着，感到憋闷，焦躁不安。她紧紧地攥住郑南的胳膊，似乎想抓住什么切实存在的能控制自己思想和意志的事物。
“阿珍，我一定得送你去。”郑南悲哀地说道。
“放下我吧，南哥，”她温存地说道，“不用费力了，我想最后和你说几句话。”
郑南依违难决，他知道这是阿珍的心里话，但却没有勇气作出决定。他是多么盼望能从死神手中夺回她的生命，因而他怎能放弃这也许是最后的一线希望呢。
“放下我吧，南哥，”阿珍再次恳求道。
阿珍最后还是被轻轻地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郑南不敢违逆她的话，他想听到她述说最后的心愿，而他的泪水仿佛雨点似的洒在阿珍的身上。
“南哥，别哭了，”她再次吃力地抬起手拭去他满面流淌的泪水，“南哥，男子汉大丈夫，不兴哭的。”
“嗯，我不哭，”他哽咽道，仿佛为了安慰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然而情不自禁的一行行热泪还是强忍不住夺眶而出。
“南哥答应我，从帮会中退出来好吗，”阿珍十分吃力地恳求道，“这样发展下去，你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嗯，我答应你，你什么也别说了，”郑南再次郑重地承诺道。
“南哥，你要多多保重，自己照顾好自己，以后可没有人再象我这样关心你，心疼你了，呵……”阿珍无限叹息地说道。
“阿珍，”郑南抽泣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南哥，哭得我心里好难受，”她说道，“你把我扶起来些。”
郑南赶紧轻轻地抬起阿珍的头。
“呵，你看，”这时阿珍睁大了那一双仿佛是无意识的眼睛，“你看，月亮升起来了，好明媚的月光啊！”
郑南也抬头仰望着天空。的确，月亮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正当头顶的天空。它不再散发出那种晦暗的红光，而是那样的皎洁，那样清澈明媚。它可真是美啊，美得凄清，美得令人酸楚。
郑南心头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生命亦不复存在，甚至时间也停止了流逝，只有无生命的月光在潺潺流动，流动。
郑南抹了抹眼睛里始终流淌不尽的泪水，当他再次低下头凝视着阿珍时，阿珍已经永远地闭上了那一双明亮美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