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中旬,同学魏征终于选择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去了,他是和另一位同学一道出去的,说是为了相互之间有一个照应。
那一年夏天,魏征家的鱼池连续第三年泛池,当其他的养殖户匆匆忙忙地赶到鱼池边上窜下跳试图避免更大的损失时,守在一旁的魏征却象霜打似的愣怔在了现场,不见任何动静。此刻,他已经明显地感到这场灾难其实并不是祸不单行的,而是可以预期的和无法避免的事情。
但是当灾难降临的那一刻,他还是深为此而震惊。他知道再继续待在家里已经是没有任何前途的,曾经无限风光的这个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万劫不复的绝境。
虽然魏征早就有了离家远走的计划。可是一来自己这一走年迈的父亲就没有可以指望的人了;二来,他还没有最后死心。人往往是这样,每当要做出重大的决定时,总会有这样或那样无法割舍的因素羁绊着自己,不到最后死心塌地的时候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但他还是在家里又待了四个多月,从八月一直等到元月。他一直在等待着犹豫着,他总觉得自己有许多未了的事情要处理和未了的心愿要了结。一者他很担心家里这沉重的债务,如果不养鱼的话,年迈的父亲靠什么才能还得清;一者,是今后父母的生活应该如何解决。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可是父母却是不行的。
与魏征的想法不同的是父亲还想再养鱼,老人并不甘心自己的辉煌的一生以这样的经历草草收场,他还想放手一搏。魏征清醒的知道此刻的父亲就是一个赌徒,而使父亲走上这条路的正是农场不合理的土政策。他还想劝说劝说父亲,但是父亲却执意不肯听他的。
“没有几天就过年了,你就不能再多待些时日吗?”闻讯前来的方维这样劝说魏征道。
“这个年还怎么过啊?象这种日子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魏征无奈地说。
“你拍拍屁股就走,家里的老人会很伤心的。”
“父亲这一代人算是完结了,”魏征很直率地说道,“他们以前所以能成为万元户,引起轰动,那是因为当时的农场不知道养鱼会这么赚钱,所以包干费定得很低。等到后来包干费定得出奇的高时,农民一年辛苦到头不赔钱就算是万幸的了。”
“其实老人也有老人的苦衷。老人家这么多年的心血都耗在这养鱼上了,如果就这样撒手放弃,情何以堪。”
“是啊,要想让老一辈人懂得就此放弃是很困难的。其实这个帐每个农民都算得很清楚,再说让父母年纪一大把了还出外打工这也是不现实的,谁都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和现状。我也就只有选择逃避这唯一的出路了。”魏征很无奈地说。
“中国的农民就是这个样,虽然被制度限制得死死的,但还是会默默地忍受下去的。”
“我一旦走出这个大门,如果混得不好的话,这一辈子都是不会踏上家乡半步的。”魏征无限感伤地说。
“你也不要这样负气嘛。”方维劝慰他说。
“我的父亲是没辙了,我也管不好他老人家。老人嘛,无论如何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的了,”魏征说道,他不敢设想父亲的命运最终会有多么凄惨,但是父亲还是会因为一种可怕的无法改变的惯性继续向着悲剧性的深渊而坠落。“只是我的妹妹日子还长着呢,如果她过得不好,我这一辈子都会过得不得心安的。”
魏征的妹妹到底没有考上大学,总算在去年的十一月底托方维的父亲的关系进了市里一家纺织厂附设的纺织技校学习。毕业后一般可以分到这家纺织厂。高考落榜后,魏英一度陷入迷惘与苦恼之中,虽然她早已经对高考不抱任何幻想,可是她的大脑仍自按照一种纯粹的学生的思维方式在运转,却忽然发觉自己不得不面临着迥然不同的现实生活的考验,这一感觉多少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受到哥哥要到南方打工的深刻影响,魏英也一度幻想着象哥哥一样希望以这种方式逃避在故乡的生活和故乡的一切。在她的潜意识里故乡是她认识生活的一面镜子,而父母的经历已经很清晰地刻画出了自己的命运和未来。
魏英的父母亲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也会象儿子一样吵吵嚷嚷着要到南方打工。这使他们有一种老境颓唐的辛酸。虽然做父母的对在这里的生活是彻底寒心了,因此想千方设百计也要让魏英跳出火坑。但是对于女儿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方打工,父母显然是忧虑的,然而他们又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万般无奈之下,老人不得不找到方维的父亲,商量着魏英的出路问题。
方维的父亲同魏英的父亲可以说是老交情了,当初魏英的父亲风光无限之时,方维的父亲所在的工厂也是无限风光的。两人一个是农业战线的旗帜,一个是工业战线的标兵。没想到短短的几年时间如今却是两面旗帜都倒下了。在魏英的父亲处境日趋艰难的同时,方维的父亲也被早早排挤出了他所在的那家工厂,现如今那家工厂已跌落至濒临破产的边缘。
方维的父亲并没有忘记这份老交情,当即便给出了几种可行性方案,由老人自己来选择。对待这类问题方维的父亲一直是谨慎的,帮忙归帮忙,他从不给人作任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