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流产后,姨对自己能否再生一个小孩一度产生过怀疑。
那次流产的经历让姨怎么都想不通,只不过陪丈夫上农庄去了一趟,在石头路上不小心崴了一下脚,闪了一下腰,既没摔跟头也没咋地,身体上任何不良反应都没有,谁知到晚上居然肚子痛得直打颤,好端端的一个生命因此没了。现在想起来姨都恍若一梦,那种感觉真仿佛自己多打一个喷嚏,都会导致波折横生。
方维的父亲则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姨当时并没有往深处想,后来当得知家里曾经失去过俩小孩之后,姨便心里直发毛。姨其实也是一个很迷信的人,心里暗自想如果命定真的没有小孩的话,还不如当初干脆就没怀上,这样穷折腾,人的神经可接受不了。
在得知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之后,方维的父亲再不敢掉以轻心四处张罗着请保姆,姨也被他闹得人心惶惶的。不过她对父亲的做法却没有任何微词,在内心深处,姨也唯恐再有任何的闪失。
当然背地里,姨还是请过“菩萨”的。“菩萨”给她占卜过好几次,每次都说她前世有冤孽,因此,这一辈子难免会有血光之灾。不过说到底“菩萨”还是会给她指点一条明路的,否则她的冤孽消不了,“菩萨”的钱自然也是赚不上了。姨每次都会花上好几百元钱来赎自己前世的所谓罪过。这显得“菩萨”比当代人更深谙市场经济的微妙之处。
每次当姨讲述自己的这些经过时,丈夫都要笑场子,这让姨心里怪不好想的,她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对“菩萨”这样不恭敬。丈夫对姨的想法虽然并不怎么赞同,不过他会把自己的这一想法深埋在心底而不愿同妻子争执什么,既然老婆这样认真地看待这样的一件事,他还真不好驳她的面子,再说每次花了钱之后都会让妻子心里安定好一阵子,这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当小孩在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一天比一天更活泼起来的时候,姨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慢慢地放下来了。随着元旦的预产期日益临近,她对自己能够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是再没有一丝怀疑了。这时候,姨会忘却自己曾经有过的担心,而父亲却会旧事重提,拿她请“菩萨”的事情来笑话她。
“你既然觉得我请‘菩萨’不好,为什么当初不直接说呢?”姨终于开始醒悟,也觉得自己当时的举动太可笑,怪罪起父亲来。
“我跟你说,你会听我的吗?”丈夫仍旧坏坏的笑道。
“哎,以前是一个月一个月的过日子,现在却是一天一天的过日子了。”是圣诞节的早晨,姨对魏英说道。
“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您也不用太紧张。”魏英安慰姨说。
“我并不紧张啊!我只是心里头高兴,”姨说,“就是不知道这小家伙什么时候生下来,医生说往往预产期前生下来的多。”
魏英却在想,说来说去,还不是心里紧张!
果然,到晚上六点钟时,姨突然叫起了肚子痛。魏英赶紧收拾行李,搀扶着姨进了医院,然后给方维的父亲挂了一通电话。
“这小家伙怕是要赶着过圣诞节呢,”魏英说,“也许他是觉得元旦还不够时髦,非要赶上这个更有情调的日子不可。”
“那可不,叫我痛得受不了,”姨说,她其实未必知道这一天是圣诞节。
“说不定这小家伙也是个情种,跟维哥一样。”魏英说道,她所以这样说则是因为这样的一个日子。
“哪能都跟方维一样呢,”姨辩解道,在内心里她并不想让人对自己的孩子评头论足,即使是她十分赞许的方维。
“孩子生下来还早呢,一晃就是明天了,”医生却说道,这时漫不经心地将手伸进去摸了一下,赶紧说道,“哎呀,真的快生了,快把她扶到产房里去吧。”
姨被紧急护送进产房,不出一刻钟,小孩便哌哌落地了,这样神速这样顺利,接生大半辈子的助产护士都直呼少见。
“你在家里肯定磨蹭了老半天,从来都没有象你这样利索的?”护士难以置信地揣测着。
“哪有哦,我一感到肚子痛就赶过来了,半点功夫都不敢耽搁的。幸亏是来得快,不然的话真的会生在路上了。”姨后怕地说道。
“那也太快了,”护士说,“我接生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碰到呢!”
“哦,是男孩还是女孩啊!”姨这时关切地问道,其实答案在几个月之前便已揭晓,对于象姨这样有身份的人家来说,所谓的禁令其实就是一张废纸,姨的询问不过是为了确证一下而已。
“那还用说,跟以前交待的一样,是个男孩子您啦!”护士说,“我称了一下,足足有九斤重呢。”
方维的父亲则在孩子生下来一个多小时才赶到现场。因为一切来得这样突然,父亲已然来不及聆听孩子的第一声哭泣。
“我这几天一直都牵挂着这件事,半步路都不敢走远,没想到被一个业务多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就错过了。”做父亲的喜滋滋地说道,老年得子的他无疑成了所有人之中最高兴的人。
“又不是你生孩子,着啥子急嘛。”姨宽慰父亲说。
“您来了就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魏英如释重负地问道,自从那次“春光乍泄”事件之后,魏英再绝少喊方维的父亲“方叔叔”了。
“不慌不慌,孩子他爸过来填个出生证明啦。”护士急忙对孩子的父亲说道。
“好的,好的,只是孩子的名字还没有想好呢。”父亲说道。
“您那是忙大事的人啦,这样的事都不用上心呢,表格填了再说吧,名字可以先空着。”护士近乎奉承地说道。
“瞧你说的,自己的小孩能不上心吗,”父亲解释说,“就是想了好多个名字也不知道取哪个名字才好。”
“我看就叫他方仁吧,仁义的仁,他是我们方家老二嘛。”姨插话说,虽然这个名字显得很是老土,不过却蕴含着姨的满腔希望。
“那也行。”父亲深表赞同,这就算尘埃落定,解决了一桩久拖未决的历史悬案。
父亲填写完表格,一把抱过襁褓中的婴儿,粗声大嗓地哼起了童谣,虽然一点都不着调,却足够娱乐众人的。婴儿这时却大声哭泣起来,抗议之声压倒了父亲的声浪。父亲降服地将婴儿递到魏英手中,俯下身去将妻子紧紧地倚靠在自己背上,平稳地背进面包车。
不出十分钟,小车已经停在了自家大门口。父亲再次将妻子背在肩上健步如飞地爬到楼上。魏英一直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孩紧跟在后面。父亲则赶紧走出来接过了孩子:“你赶紧去买一架鞭过来,要两万喊的,声音要响亮一些的那种。”父亲吩咐魏英说。
待鞭炮轰鸣过后,一干人等都赶过来向父亲道贺。父亲则乐不可支地抓出许多喜糖招待众街坊。这种阵势没经历太久,众人都知趣地散去。
“有没有什么吃的呀,我的肚子都饿了。”父亲说道,感觉到今夜似乎特别开胃。
“煤炉上已经煨好了一大锅汤,”魏英回答说,“我这就去盛。”
“那就在床前开饭吧。”主人吩咐道。
“好的,”魏英急忙在姨床前支起一张活动圆桌,为众人准备着晚饭,自己则盛了一小碗慢慢腾腾地扒着,每一口的米粒都粒粒可数,“我以后是不是不用过来了,”这时魏英忽然问道。
“哪的话,”方维的父亲说道,“你起码还得再帮几个月,等过了年再说吧。你姨还得继续坐月子呢。”
“哦,知道了,”魏英解释说,“我只是想既然孩子生下来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待在这儿了。”
“你姨还有好一阵子不能活动,”方维的父亲说道,“你还是耐点烦继续照看下去好不好呢。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我哪是这个意思?”魏英这才宽了心地说道,“只要是用得着。”
魏英于是细心地伺候着姨进着餐,利索地收拾完碗筷,整理着婴儿晚上要用的行头便匆匆忙忙告别这兴奋的一家人回家去了。
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魏英感觉到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她知道自己最终是要离开这个家的,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因为这个小孩的出生,她的这种感觉会格外地敏感些。此刻,她又一次想起维哥,而现在每次想起他都只能使她感到内心一种无法言说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