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何府之后,慕容忧即刻回府,卸下伪装,然后坐马车火速进宫。其时元尧正宿于芙桑宫内,闻得宗海来报是相当不悦的,便想屏退,可转念一想,云麾校无小事,便整衣离开,留下一面不悦的郭芸独守空房。
将慕容忧叫到太清阁,元尧有些不悦地问:“深夜面见,又有何事?”
慕容忧道:“禀陛下,欧阳顾,他疯了!”
“欧阳顾?他疯了?”元尧一愣,觉得好笑,“你乱说什么?”
“欧阳顾方才来臣府上,威胁臣。”
“他威胁你什么?”
“他认为淑妃娘娘是被丽妃娘娘害死,要臣帮他杀了郭荆,为淑妃娘娘报仇。否则·····”
“否则什么······”
“他想借我之口转告陛下。否则,他就将胶东侯之案公布天下,来个鱼死网破。”
闻言,元尧脸色一冷,目含杀意,“他真是这么说?”
慕容忧忧心忡忡地道:“臣不敢欺瞒,他是指桑骂槐。看他当时的样子,是疯狂不已,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臣真的担心啊!”
元尧脸色冰冷,“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慕容忧拱手而退。
待慕容忧走后,元尧雷霆万丈地疾走回御书房,刚入殿就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扔到地上,坐回书案,动笔写了一信。写毕,他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坚定了目光,大喊一声:“秦启,你将此信亲手交到欧阳顾手上。”
秦启接过信,就要转身而去。
“等一下,你跟他说‘威鸿将军,前尘可望。欧阳氏罪,好自为之’!”元尧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秦启面色一凛,应诺了声而去。他连夜骑马出皇宫,很快就赶到了欧阳府。因为宣的是密诏,所以是自己一个人,且是翻墙而入。
欧阳顾从慕容府回来,便回到了书房,独自一个人喝闷酒。秦启破门而入,把他吓了跳。他拔出了佩剑,警惕注视来人,喝道:“谁?”
秦启缓缓摘下了头上的箬笠,答道:“欧阳大人,是我!”
欧阳顾有三分醉意,看见秦启来,竟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是不是······是不是陛下······陛下让你来告诉我,怎么处理丽妃?”
秦启双目闪过一丝怜悯,将一封黄绢递出,“陛下密诏,欧阳大人,接旨吧!”
欧阳顾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是梓桐宫那绸缎密信的内容,他顿时惊起一身冷汗,酒醒了。握着黄绢的双手在颤抖,全身在颤抖,他没有怀疑上面的一言一字,因为他深知欧阳梓的确对靖军侯余情未了。他此间后悔无比,后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陛下还有话让末将转达给欧阳大人,‘威鸿将军,前尘可望。欧阳氏罪,好自为之’!”言讫,秦启从欧阳顾手上夺回那黄绢,行到灯台处,将其烧为灰烬。然后,秦启将一包药粉放在案上,再朝欧阳顾拱手一礼,转身跃上屋檐走了。
冷风吹到欧阳顾身上,吹彻心寒。他跌倒在地上,脸如死灰。什么希望都破灭了,那一场追求,到头来,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不!他想起了,自己还有两个胞弟,还有欧阳家的火种,他不能让火种熄灭。于是乎,他颤颤拾起地上的酒壶,倒了满满一杯,洒下药粉后抵在唇间,以和这个世间诀别的勇气而诀别······
欧阳顾的死在天明之后被发现。他身为尚书令,位高权重,他的死震惊了帝都,给大魏朝局带来了动荡。在云麾校的摆弄下,这个事只有一个解释——尚书令与淑妃兄妹情深,难受不已,于是乎喝多了几杯,不幸从梯子坠亡。
而尚书令之位,仅仅在三日之后,就有了定论。因贵妃之死,朝会停止三日,三日之后便宣布拔擢吏部尚书何元尚为尚书令。原来在此期间,何元尚曾进宫面呈元尧,递交了一份新政改良条陈,深得元尧欢心。何元尚一直赞同新政,又与元宗、靖军侯、郭氏之间没有交往,留在尚书之位已经很久,元尧当即就决定了。
身在靖军侯府的陆渔,听到这一切后,除了惊讶之外,只有叹息。看在欧阳烈和欧阳梓的脸上,陆渔决定去送他最后一程,虽然昔日还有争执,甚至争锋相对,但死者为大,况且又是身不由己。
孝期还有不到一年,陆渔上书元尧,想回徐州上香。可是元尧并没有恩准,说没有骠骑大将军深居乡下而视事的道理?实则是给魏军将士看的,以及为了方便监视陆渔的一举一动。就这样,身在风起云涌的帝都,陆渔似乎成了一个最闲的人。至于自己的安危,陆渔相信,只要大梁还有陈子放在,元尧就不会对他动手,毕竟他也怕需要用人时无人可用。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一件从南边传来的密报打破了帝都仅有的短暂的平静。
这又是一个夜晚,元尧又是夜宿芙桑殿,入宫禀报的又是慕容忧。元尧听到慕容忧来报,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出了芙桑宫,让秦启将人带到了开明殿。
内室里,龙诞香燃着袅袅烟雾,好似金龙盘空。庭燎将元尧身上的绣金云缎服映得璀璨。他外披一件黑色软袍,自个调剂一些彩墨。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说吧。”
慕容忧以急促的语气道:“钟离御传来密报,陈子放病重!”
墨碇用力过了,溅出几滴,洇开到画纸上。元尧猛地直起身来,“消息是否确切?”
慕容忧颔首道:“在他回金陵之后,遭遇了一次刺杀,中了毒,听说现在还在昏迷中。幼帝已经派去了很多太医到他府上去。”
“听说?”
“大将军府守卫深严,我们的人潜不进去。”
“何人刺杀?”
“凶手是他一个侍女,是个死士,已经自尽了。”
“依你之见呢?”
“遭遇伏击,加强防卫,也是正常的。”
元尧越想越有嚼头,“这么说是真的了······很好!肯定萧氏宗室下的手。这下,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慕容忧不语,在这些大事上,他不会给出任何决定。
得到消息的这晚,元尧彻夜没有休息,都在思考着该如何行事。关于攻梁,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攻梁之帅,他迟迟没有想好。寇平上次败退,若再任命,朝野定有非议。林居易确是熟读兵书,可是经验不足,威望不够。每次陷入为难的时候,靖军侯三个字总会蹦出脑海,令他不知作何滋味。可他明白,任命靖军侯为帅,是绝对不可以的。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启用林居易,因为人都是有第一次,靖军侯未出山时谁知他会这么能打?元尧如是劝慰自己。
鱼丝涂白出现在天际,当他捏灭灯芯,推开宫门那一刻似乎全身都没有了力气。而后一刻,宗海带着一个太医急匆匆赶来,跪在台阶下。
元尧不悦,“慌慌张张地的做什么?”
宗海眉开眼笑,“陛下,喜事啊!”
元尧挑了挑眉,“什么喜事?”
宗海笑答:“丽妃娘娘有喜啦!”
此言入耳,扫尽疲倦,全身又充满了活力。元尧精神一振,急问:“此言当真!”
那太医点了点头,说敢用人头担保。这下元尧脸生骄阳,连忙道:“宗海!快,打水,更衣!”
宗海笑眯眯应诺而去,而元尧在宗海刚转身,便将一切抛到九霄云外,急忙朝宫门外跑去,让宗海非常心急地紧追其后。
芙桑宫内,郭芸虽刚刚呕吐过,脸色有些苍白,气息有些不稳,但眉眼尽是欢喜。宫女将渣斗端下,将皂荚片和暖水盥端上为她沃脸。这时太监急急赶来,报说陛下驾到。郭芸便连忙催促宫女们手脚利索点,叫鞠药为她髻发。可她刚坐到妆台前,元尧便来了,她赶紧又起身迎接,欠身行了一礼。
“爱妃,无需多礼。”元尧像之前关切欧阳梓一样,只是换了人。
“是!”郭芸柔柔答了句,然后却低下了头。
“爱妃怎么低着头?”元尧不禁一问。
“臣妾尚未净脸,容姿憔悴,不堪入目。”
可看在元尧眼里,她虽然乌发蓬乱,丝丝缕缕,而肌肤似雪,含水双眸亮如荧光,影影绰绰有病西施的风采。于是乎,揽着她的细腰,温温道:“哪里憔悴,在朕眼里,你就是画中的仙子。”
甜言蜜语搁谁都爱听,特备是女子。郭芸闻得此言,心里甜滋滋的,双颊洇出一抹娇俏红花。
元尧扶着她到榻上坐下,手抚摸到她的肚皮处,逸着亮闪闪的目光,“听太医说,你已经有身孕了!”
郭芸羞赧地点了点头,“全靠陛下宠爱,臣妾才有此福气。”
见她这么懂事,元尧嘴唇翘得更高了,一把涌她入怀,“如果你替朕生下皇子,朕就立即立他为太子!”
立自己儿子为太子,那么皇后之位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郭芸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得怔了,但聪明的她怎么会一下子就吃下呢?她幽幽道:“臣妾即使生下皇子,也不奢求太子之位,只望他能够为陛下分忧,做朝廷的栋梁!”
元尧剑眉一抖,“你这是什么话?朕不立自己儿子为太子,还能立谁?你是顾忌你不是皇后吧?你放心,等咱们皇儿一出世,朕立即行册封皇后大典!”
郭芸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后微笑道:“全凭陛下做主。”言讫,把自己半个身子钻进元尧怀里,靠在他健壮的肩膀上。
而元尧靠着郭芸的发髻上,不由地想起了被他废了的宁桐,想到她苦苦乞求菩萨而数年无所出,而纳妃之后嫔妃先后三次有孕,不禁想这是天意吗?天意注定她没有母仪天下的命格?轻叹一声,心旌无风而摇,心海无风而浪,对她又生起了一丝思念。她,在冷宫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