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羿成为新一届的魔界之主之后,他只留下了自己对于过去神殿最后的感情,因为那是自己年幼时候在他记忆当中,为数不多温暖的存在,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副作用,就是那位祭司对于自己的影响力,依然十分的巨大,哪怕是收到战书之后,内心还是免不了的伤心。
再加上听说,这送上来的装备是上一任魔君为他所谓的宝贝儿子准备了礼物,为了安慰他的失败感,有了这样一层微妙的关系。
哪怕是集结了整个魔界最为巅峰的铁匠所打造出来的装备,狐羿心里也有点抑郁,不想把它穿上身,只是看一看就膈应的很,于是乎就习惯性的跑到花丛里面走了走。
如今的狐羿,自然不会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别人,虽然说看见宋子毅来找自己,心情因为这件事情好了一些,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
“我只是想要来看一看这里。”
这里是皇宫,是魔界的皇宫,是他父母住过的地方,可是这一片地方对于他来说却是十分的陌生,今天只要一走,那么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的确应该让他自己好好的看一看。
战乱既平,鸿鹄当歌。
集市人流熙攘,魔界长街缀满雁羽黑红旗,遥遥望去宛若迎风展翼,直向巍峨宫城而去。这番嘈杂热闹被尽数隔在青砖高墙的另一端,留下方寸深静的庭院。
冬日西风吹渡凛冽寒气,唯有薄日尚余几分暖意,越过木檐垂落于衣摆之上,鎏金淡绿交织一片。廊下棋局已行至中盘,黑白纵横纷杂,却未见半分险象,指尖拈起一颗莹润白子,在手中不消多时便已沾上体温,落在一个不痛不痒的格点。
约莫是与今日有关。
偶有马蹄声与高语欢笑透来,不必细听也知必是在议论魔界的新王。门客虽非朝臣,仍需与太医令一同在宫中待命,因而早早离府点卯去了。待殿上国礼结束,该是王驾巡城,与万民同庆,此刻御军开道,便是将近礼毕了。
这是新君,至于是否残暴,是否冷酷,恐怕这些时日,也让这些人们早就看清楚了,这位新任储君的手段。
几年内乱划上休止,少年国主仁善勤勉,英勇无匹,一扫昔日动荡隐忧,是为承天命平定江山,创和乐太平之盛世。
史书必将如此撰写,极尽歌功颂德溢美之词,至于其他,那些腐朽在黑暗之中、当随旧日血火一同逝去的枯骨沉疴,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知。正如空灼涛此人,远离庙堂,不涉政事,帝王师也罢,学士也罢,皆非自己该处之位,不会、也不应留下永恒的笔墨在册。
非筹谋围杀之局,自然毫无逼命之意。廪辛垂眼静静观视满盘棋路,正欲拾起的黑子终是随手中气劲一松,落回木碗中,溅起清脆一声,复归满院沉寂。
虽然尚未拔除其他潜藏祸患,那位躲入魔界最深处的断翼之凰犹在某处低枝上苟延残喘,但这些都暂不必在今日考虑。
不知何时天光已晦,阴云沉降下来,风过竹园荡起一片飒飒回响,与墙外愈发繁杂急促的马蹄声及辘轳声相和,登时便破了方才的雅致。眼见自弈无意,撑着矮桌借力起身,拢在衣袖中的古雅铜镜早生绿痕,轻磕在案角,敲下沉闷一记。
廪辛迈步向宅邸大门行去,伸手推开眼前沉重木门,灌入的吵闹人语便几欲没顶。悄然跨出一步,伫立槛外,上好绢缎与彩翎织就的羽翼高挂在每一处街巷,目光却越过长长队列与汹涌人潮,直直落在前方。
恰逢此时,白色的绒自云上飘摇洒落下来。
下雪了。
魔界的天空较他处要高远辽阔,雪亦比中原更轻盈,只需轻风便可拂扰。雪极小,对此等盛事来说自然无足轻重,玄兽飞鸿仪仗便迎风雪而来,遥遥可见路尽头被鹰盔铁骑簇拥着的华美辇與。
道路两旁众人忙不迭参见新主,长身而立于人海中,凝作亘古不变的墨影,只望着那金色轿帘愈来愈近,苍空中忽有鸟鸣清啼,似拨云见日,直上九重云霄之外。恍惚间便也如回到那日,他奉剑来,唤上第一声师尊。
自己亲手将他推向至高王权,历经百战,看王者的气魄从那少年骨骼中抽丝生长,却不能留下任何名姓。若说是因自己不可暴露于昭日之下,这个理由未免过于搪塞。
“廪辛终究是阴诡之士,而你同样清楚,我所做的事,决不能为天下人所知。”
杀一人,换千万人性命,最精心而惊心的布局,换来他的功成名就,一个太平盛事。
“既然明白,又何必坚持,难道我不为官,便不配做你的师尊了吗?”
——然这不过是开局。
廪辛轻呵出渺渺雾气,垂眼凝望手中光洁镜面,自那与自己相同的冰冷人影之后,窥见满目晦暗血腥,与千疮百孔的魂灵。雪无声无息落在其上,如若琉璃珠光微闪,映照出每一寸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路。
王驾已至身畔,在高呼声中又毫不停留地远去了。帘帐翻飞,勾出那一分冷漠的神情,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
“我从来就不曾怀疑过你能做王,自然没有庆贺的心思,登基大典同样不需要有我的位置。”
无论结局如何,廪辛都不会是魔界的久留人。
廪辛敛回停驻的视线,方觉察出冬日的几分彻骨寒意,蜷起指尖收回袖中,转身跨入宅门,复又将喧哗尘世锁在身后。
但,至少在那之前——
魔界之王非故国之王,魔界的天下也并非故国的天下。然而,那被战火与智计锤炼出的空灼涛,终于还是在那个足以俯瞰所有人的位置上坐下,往后如斯,直至最后的考验到来,彻彻底底的折翼于此再也爬不起来。
阖眼静立,将方才的市井浊气长长呼出,启唇诵道。
“空灼涛…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