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雉离于罗
柳馥2019-03-07 11:003,562

  望着项燕的车马行队奔驰而过,李猜伸展一下手臂,蹙眉道:“叔,您说景君会不会死啊?”

  “不知道。你有空想他的死活,不如想想项燕要是证实了他跟召平是一起的秦谍,那明天朝会我们该怎么办吧。你让我找太后给他下宽赦诏,从项燕那里提人。这下好了,落人口舌,惹祸上身。”李园说着,他的脸色越发沉了。

  李猜挠头叹气道:“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也难免有算不到的地方。”

  “智者?你这小竖子哪里来得自信啊?自称智者?”李园看着李猜一脸自以为是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李园忍不住拍了一下李猜的脑袋,怒气道:“拜托,你这榆木脑袋就不要自称智者。这回你可把我给坑了。”

  李猜抱头懊悔道:“对不起,我错了,叔。”

  “别叫我叔!我和你没有亲戚关系,只是雇主和门客的关系。”

  李园话音刚落,李猜便接语道:“是,令尹。对不起,我错了,之前我是没算到项将军还有这后手。不过,项将军明天未必会将今日的事情摆到朝堂上去大做文章。因为他现在这样抓走景君,薄得不仅是您的面子,还有三户的面子。眼下三户没有出面,未必是不知道景君被扣的消息,而是这消息没有到台面上。他们也不好明着出面争辩。明着出面是跟项氏过不去。何况,景君刚回来就摊上了秦谍的事情。涉及秦谍的事情可大可小,不到明面上,我看装傻充楞对谁都比较好。”

  “那是三户的态度。项燕才不会那么样。若他在乎薄人面子的话,大晚上就不会到我这儿提人了,更不会扣景驹了。再者,三户现在这样的态度未尝不是因为景驹刚回来,身份没有落实。真落实了的话,也不会有这一出了。”

  李猜点头道:“令尹说得是。不过,我觉得这事情不搬到朝堂上说,再怎么薄人的面子也是留有余地的。到了朝堂上,那就没有余地了。项将军若是坐实了景君是秦谍的话,把这事情到朝堂上说,那我们今日这出是次要的,问罪三户才是主要的!三户是公族,公族当秦谍,这是通敌叛国,妥妥地三族罪!那三户子弟肯定要跟项氏一争到底的。这鹬蚌相争,从来都是渔翁得利嘛。项将军若这样做的话,对令尹来说未必是坏事。当然,若他不这样的话,眼下的事情不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过去了嘛?”

  李园默然沉思了一片刻,低语道:“你倒是机敏。不过,这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过去啊。谨慎起见,请罪推责的奏表还是得备上一份。”说到这里,李园忽然感觉有点困乏了,便打哈气道:“对了,这事情是你招惹过来。这请罪推责的奏表,就由来你来写吧。”

  说完,李园不待李猜回应,他便转身回府了。李猜跟随其后也回到府中。只不过往下的事情嘛,李园可以安心去睡觉了,而李猜还得挑灯熬夜琢磨这道请罪推责的奏表该怎么写。与之同时,召平被项燕带到军处的监狱。未下马车,隔着车帘,召平就从空气中嗅到一股血腥中夹杂腐臭的气味。下了车马之后,召平立刻找到了腐臭的来源,原来是门楼上悬挂好几颗首级。

  召平讶色道:“他们是……是秦谍?”

  “是啊!不过,更准确地说他们已经伏法的犯人。这行谍被捕,一直都是死罪。景君,你不用这样惊讶吧?秦国难道不斩楚谍吗?”项燕说着,他刻意将手中的火炬靠向了召平,似乎有意让召平看看门楼上有没有他的同伴。

  召平扫了一眼门楼上悬挂的首级里没有谍璜,他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门楼上那些秦谍同僚的首级,他不忍心地低语道:“项将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秦国人会怎么处理楚谍。我就知道昔日楚庄王领兵大胜晋国之后,他没有选择用晋国士卒的遗体筑造京观炫耀武威,而是选择让人收葬这些晋人的遗体,选择了止戈为武。这才是真正的武德啊,这才是仁义啊。行谍是当诛,但您这样曝其尸未免太……”

  “太不仁义了?”项燕冷笑了一声,道:“景君,你是在秦国待太久了,把我们楚国的规矩给忘记了吧。哼,这是仁义的事情吗?这是法,是先王之法。昔日楚康王诛杀不法的令尹子南,将子南的尸体在朝堂陈了三日。三日之后,才准许子南的儿子替父收尸。门楼悬挂的首级,他们不是三晋的士卒,也不是秦国的士卒,他们一个个都是楚国人。是楚人,却在做秦谍!他们的情况自然不适用楚庄王的例子,只适用我刚才说的楚康王的例子。”

  召平倒吸一口凉气,无言以对。此刻,他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是秦人呢,还是应该懊恼自己不该扮作楚人呢?他只觉得楚人真是不易当。人们总道秦国是虎狼之邦,因为秦国重法好刑,而慢疏于礼。现在看来楚国只是面子上好礼,实际他们重刑好罚比秦国的重法好刑更类虎狼。同时,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楚人会来秦国谋生路。

  项燕见召平默然,便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微笑道:“景君,快走吧。你的朋友召平还在狱中,等着跟你对质呢。”

  召平无奈地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跟项燕走了。楚国军处的狱房很多,门也很多。以至于,召平不知道自己到底跟着项燕穿过了多少门,经过多少狱房才到关押谍璜的那间狱房。召平隔着狱房护栏,看着侧身躺在卧榻上的谍璜,高声道:“召平,我可不是秦谍,也没有私通秦谍,你可要替我作……”

  项燕未待召平把话说完,便打开狱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项燕这一把推得很重,直接把召平推倒到了谍璜的身上。谍璜的身体瞬间被撞得移了位,而他的头脑却还纹丝不动地在枕头上靠着。显然谍璜已经死了,死得身首异处。见此,召平惊得愣住了。这时,他的身后又传来“咔”的关门声。这个声音把召平又拉回了现实,他急急跑到狱门前,悲愤道:“项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不是想对质嘛?我现在给你们这个机会。今晚你就跟你的朋友召平好好聊聊吧。我明天再来找你谈话。”项燕说完,他转身带着手下走了。

  召平大声呼道:“项将军,天下怎么会有您这样的人呢?召平都死了,您让我跟死人聊什么?对什么质啊?”项燕没有搭理召平,直直走到出口的时候,他还命手下将这层狱房的廊灯都熄灭。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同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共处一室。这对一般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很让人精神崩溃的事情。但是,对训练有素的谍来说,这件事情显然还不足以让他们精神崩溃,起码不足以让他们像常人被吓得一抱头痛哭。然而,现在的召平在黑漆漆的狱房中,对着谍璜的尸体,却如常人一般大哭了起来。只不过他的泪水不是因为惊吓,是因为悔恨、内疚和挫败感。

  谍璜之死,显然自己具有很大责任的。如果自己不执念于完成任务,不一意孤行地要用李代桃僵之策,那么谍璜也就不会顶着他的名入楚,这样他也不会被抓获且处死了。于此,召平是有悔意的。再者,谍璜这次本来不在昌平君委托的范畴,是他把谍璜拉进这个任务。所以,此刻召平对死去的谍璜又充满着内疚感,而这份内疚感甚至都有点超过五年前师妹牺牲时,他心里埋藏的那一份内疚感了。同时,召平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只能任其错到底了。可错到底会怎么样?召平现在完全不知道。这次的任务是召平行谍这多年来,到目前为止,所遇上得最为棘手的任务了。因为从蔡城关开始到现在,几乎没什么事是按着套路出牌的。明天项燕会怎么审他,他不知道。他现在甚至不知道项燕把他和谍璜的尸体关一起的用意,是为了吓唬他呢?还是为了试探他的身份?又或者单纯是为了膈应他?

  召平不知道,他也猜不到。因为他所掌握的信息和项燕掌握的信息显然不对等。项燕能够这么高效地抓获秦谍,显然那个秦谍的内鬼没有少给项燕信息。这些信息上有没有他的内容,他不知道。此外,项燕有没有在谍璜死前,从其口中探得一些什么细节,他也不知道。思前想后,这一个又一个的不知道,让召平也觉得自己这个本该在暗处潜伏的谍跑到了明处,而应该在明处查秦谍的项燕却在暗处紧紧地盯着他且操控着一切。

  于此,召平不得不佩服项燕这个老候正的手段。因为行谍居明是被动的事情,能将被动化主动,这实在是本事。这本事让行谍这么多年的召平第一次感觉到了雉离于罗的挫败感。想到这里,召平在心中自道:何为雉离于罗?我算是知道了。落网之鸟的意思?非也,当是自投罗网之鸟。不,应该说就是我现在的境遇才是。

  那晚上,召平一直在哭泣,他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睡着。事实上,可能已经天亮了。不过,狱房里没有窗户。所以,根本也没有人直到天亮天黑。召平醒过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时辰。直到他被人押到项燕办公的议事堂,他才看见阳光。而此时,太阳早已在三杆之后了。

  项燕让手下替召平,松开的绑绳子,浅笑道:“景君,昨天你和你的朋友对质得如何?我听说你哭了一个晚上。这倒是让我颇感意外呀。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情有什么好哭的?”

  “对质什么?我有什么好跟死人说的呢?您把我和死人放一起关了一个晚上!现在问我为什么哭?您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哭怎么了?我不是谍,我没有项将军您老这么好的心理素质,您或许觉得跟死人在一起关一晚上不算什么事!我不行。我真的受不了!”

  备注:楚庄王止戈为武的典故和楚康王诛令尹子南的事皆见于《左传》。

继续阅读:第二十一章:其险难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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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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