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驹一行人到楚国蔡城关的时候正值一场晨雨过后,明媚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射林间的泥道上。召平出于谨慎下车,策马押后,清点一下队伍的人数,确定无误后,他又立刻策马追到了前排。这时,景驹从车箱里面窜到了车厢外面御手的位置边上,他一脸微笑地对正在驾车谍璜,言道:“兄台,你这一路当我的御手,替我驾车,日夜兼程也怪辛苦的。现在我们都到楚境,我替你驾一段路吧。你进车厢休息一下好了。”
谍璜没有应声,将目光投向一旁策马的召平。召平放缓策马的速度,淡淡道:“景君,你多虑了。阿璜和我都是大的秦锐士出身,连续几天驾车对我们来说不算是辛苦事。何况,我们的任务本就是护送你安全地回到楚国都城寿春,为你做这些事情都是应该的。你不用客套了。景君,你是景氏的嗣子,如今我们入了楚境反而劳烦你来驾车,这显然不合适。再者,若是你驾车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那我等如何回去交代呢?唉,你诚心替我等考虑,不如还是坐着车里吧。”
“我知道你们都是秦国锐士出身,也知道对你们来说日夜兼程不算什么事情。不过,我现在这样的提议也不完全是客气。呵呵,召兄,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担心我会借机开溜去云梦泽吧?我们现在都入了楚国的蔡城关,云梦泽早就错过了。我就算能开溜折返回去也得迟到。按着墨家的规矩迟到了云梦之会,多数是进不去会场的。何况,你们前后都有人押车,我一人驱车根本不可能开溜呀。”
召平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景君,你既然把事情都想这么明白了,那就更该明白我劝你还是坐到车内,非是顾忌你会开溜,而是真心替你的安全考虑。蔡城关是秦楚边境,李园要拦截你的话,必是在这里的路道某处派人埋伏。一来,这里地势两边有丘陵,中间是林道多树,也好下埋伏。二来,这里多盗匪,而且这里的盗匪都是朝秦暮楚之辈。你若在这里出了事情,那李园可以顺其自然地把一切都于归罪那些盗匪。所以,这段是最危险的。可能前方就有埋伏,一旦发生混战的话,你坐在车里安全一点,可防一点流矢。”
景驹敲了几下车门的木板,在咚咚几声后,他浅笑道:“听起来这声音挺脆嘛。看来你们为了赶路选择了用木质较轻的杨木做的马车。我看就这材质嘛,想要防弩机射出来的箭怕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能一点架在劣质的土弓上手动射出的箭矢。实话说,我觉得坐在车里跟坐在外面驾车在安全上可能没什么区别不是很大。话说我们楚国士卒这些年来同你们秦人交战,虽然总是在打败仗,但是我们的装备并没有比你们秦人差不多。虽然弩机是不如你们的好,但是我们楚国的弓都是用柘木做的,弓身的任性好得很。距离一点的话,这木板也是一箭就能穿过去。”
谍璜略惊讶瞥了一眼景驹,道:“这车身上,可是髹了一层黑漆的,根本看不出木纹啊。景君,你怎么知道这车是用杨木做的?”
召平道:“声音听出来的呗。景君是墨家弟子,墨家的人除了兼爱非攻的理论之外,更是善长工学制造。辩木,这种初级木匠就会的事情,自然是难不倒景君啊。”
景驹笑着点了点头,道:“呵呵,客气了。言归正传,召兄,你刚才想到的事情,我也早就有想过了。所以,我才会说还是让我当驾车的御手吧。毕竟,李园要派人拦截的人应该是坐在车里的楚国的大宗嗣子景驹,而不是驾车的御手景某人。”
“好一个李代桃僵之策。景君,你真聪明。”召平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阿璜,你跟景君交换一下位置吧。”
谍璜应了一声是,便将缰绳交给景驹,然后自己回身转进了车厢内。景驹一边驾车,一边说道:“多谢了,璜兄。对了,车厢座下的左边包裹里有我的君节、爵里刺和私印,这三样东西可是我的身份凭证,你可得替我看护了。没了这三样东西,我回到国都寿春恐怕是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毕竟,我十岁不到就被父亲送到秦国当人质,也算是回到了我母亲的身边。但是,我这十多年来都没回楚国,想来楚国亲戚朋友大概也都不记得我长相了。我的身份还得靠这三样凭证呢!”
谍璜和召平不约而同地应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替你看护好这些东西,同时也会看护好你。”
“多谢。”景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而且他这一刻笑容看起来比刚才要真诚很多,让召平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召平现在又具体地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的。于是,他冷淡应道:“景君,不必客气了。前面的道不好走,正是两边高,中间低,最易下埋伏的地方。你可得多注意呀。阿璜,你在后面替我多留一点心。”
谍璜高声应了一声是,景驹笑着点了点头,而景驹则策马跑到了前排押车。当他们一行人走到前段估计危险路道果不其然地遇上了埋伏。三拨不明来路的蒙面人自三个方向对召平等人进行了围攻。瞬时,不仅景驹等人露出了惊诧的神情,混在三拨中的瑶姬看见自己的师兄召平竟然是负责护送景驹回楚国的人,她也露出了惊诧的眼神。接着,瑶姬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面巾,确实没有滑落的迹象后,她刻意避开召平,加入混战。
混战之中,召平看见一拨着素衣的蒙面人把景驹从马车驱赶了下来,掳上了他们的马车扬长而去。召平立刻对身边的谍璜,言道:“景君,这里先且交给你,我去追那个阿璜。对了,你一定要看护他的东西。”说罢,召平不待谍璜应是,他便急急地策马追去。见此,瑶姬意识到刚才被素衣蒙面人劫走的人才是真景驹,同时她也注意到那群素衣人车马装备好生奇怪,像是经墨家弟子改装的一般。所以,她有点疑心那群人是不是墨家弟子。
若是墨家的弟子,那景驹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师兄支身追赶也不会有太大的安全问题。因为瑶姬曾听昌平君说过景驹是墨家弟子,而且景氏一族在南派邓陵氏之墨中颇有声望。按着道理,即是同门又是门派中望族,自然没有道理刻意谋害。他们不会加害真景驹的话,那他们加害召平的可能性也不太大。不过,眼下的情况比较复杂,单凭车马准备像是出自墨家手笔还不足于证明他们就是墨家弟子。毕竟,这些年来墨家当中擅长工匠的弟子常常受聘于他人,替他人做器具。
所以,瑶姬出于谨慎以及对师兄的担忧,她低语向手下交代了配合秦国锐士突围的命令之后,她也跟策马追了过去。结果,他们两人追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路都没有能够追到景驹,倒是听到景驹隔空吼道:“我要去参加墨家云梦之会了。回都城吊唁的事情,还是让刚才替我坐在车里的那位景驹去吧。”
备注:《释名·释书契》:“爵里刺,书其官爵及郡县、乡里也。”爵里刺,也就是古人的名片,汉代比较流行。早期这个东西叫“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