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辂言:‘南斗主生,北斗主死。有所祈求,皆向北斗。’相公,你意下如何?”屋内传来女子的话语。
我行至门前,只见对案的男子笑答:“北斗受了酒肉贿赂,擅将‘十九’改作‘九十’,该当何罪?娘子,虽说求于北斗可增寿命,不过,我却会问南斗,将你我二人来生的生辰,也写在同一年代,以求再共度一世。”
“蒲先生,嫂嫂,严飞有礼了。”我站在门前一边高声叫道,一边向守案对坐的夫妇作揖。
两人吃了一惊,男子急忙对女子使了个眼色,便突然向窗口跑去,大喊:“暮投淄博县,有吏日捉人。老翁逾墙走。”他叫着竟故作跳窗逃命状。
女子见状不禁哑然失笑,与我连连恭敬作揖,近前道:“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
不等女子说完,我笑答:“嫂嫂莫不是打算来投奔衙门,做些炊事生计?”
话音刚落,跳窗的男子扭过头,拊掌大笑道:“好,好!飞,如今你终究被我和香云二人拉下水,同流合污了。”
“这对无药医的老顽童!”我心中默念,不禁苦笑起来。
双手仍钩着窗口,身着玉色的宽松马褂,垂着乌黑发辫,嬉笑答话的这位男子,是本地号称狐鬼居士的才子蒲松龄。至于眼下故作惨然致辞的温婉女子,则是他的爱妻刘香云。
这狐鬼居士的名号,实有些来头:蒲松龄先生自孩提年岁至今,始终痴迷于神鬼妖狐的传说。身为致力于考取功名的学子,蒲先生家中竟收满了《搜神记》《山海经》《游侠传》一类的奇书,而非圣贤经典;他口中的言辞多是各地奇闻,而非古今诫训。去年,蒲先生应乡试,名落孙山。他的两位学友张笃庆、李尧臣痛心疾首,苦劝他莫要因执迷于神鬼之谈而误了学业,张笃庆成诗相劝诫,李尧臣更以“狐鬼居士”之名相讽喻。岂料蒲先生听了这名号大喜过望,他不但置学友的劝诫不顾,竟变本加厉,以“狐鬼居士”自居,更号称要写本广揽古今天下奇谈的书来!只苦得众多学友连连摇头。
闲话不提,故作逾窗的蒲先生与我拱手上前,笑道:“飞,有怎生的要紧事,竟打断我与香云儿女情长?这罪过可不差石壕酷吏。”
见蒲先生依旧不正经,我笑答:“蒲先生方才的引述却也恰当,我此行当真是前来捉人的。”
蒲先生收了笑容,道:“既如此,直说来意无妨。”
我答道:“朝廷派御史往广平查案,半月无果。不知御史从何处听了风声,竟亲自来淄博衙门搬救兵。我与同僚吴烈被御史选中,明天本当启程往广平去。却不料吴捕快妻子临产,他坚持留在家中守候。故此御史命我自行另选一人,明日同去,我便与御史举荐了蒲先生。”
不料蒲先生早早摆手:“不去,不去!追拿犯人本当是衙门之事,我一介书生去有何用?”
“蒲先生有明察秋毫之能,更不提两年前在信阳立了奇功……”话音未落,蒲先生又摇头道:“难得丈人带走四子照管,不能留我在淄博与香云二人享受难得的安宁么?”
“此行同去的御史曾听闻蒲先生三连魁的壮举,对蒲先生尊敬有加……”
“我这等小民怎能入御史大人法眼?只请放过!”
见蒲先生执拗,我只得使出撒手锏:“御史听闻蒲先生正忙于搜集神鬼妖狐的怪谈作书,便与我讲广平有狐女的传说,更承诺蒲先生可在当地尽情探访。不知蒲先生……”
“什么?!”蒲先生登时惊呼起来。他沉吟片刻,忽然可怜巴巴地望着嫂嫂不说话。
嫂嫂不禁笑起来:“相公只管安心去。仔细查访,也好一早归来与我共赏。”
蒲先生又垂头少顷,方才与我道:“飞,我答应此行与你同去。只是留香云一人独守空房实在不妥。你且回衙门借匹马与我,我趁天色不晚先送香云回道口村。明早启程之前,我自当去衙门寻你,勿忧。”说着又转向嫂嫂:“香云,道口村不比淄川,门户当日夜落锁。”
我点头应允,便独回衙门府骑了马,交给蒲先生,以送嫂嫂回家。我见天色不早,也回了衙门府,简单收拾了行李便早早睡下,只等明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