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神情古怪地看着林沥:“你当真要离开?你可知你这一走,回来宛丘姐姐……”魏王出现比记忆中早了许多,回来宛丘姐姐或许就嫁为人妇了。
林沥打住了何奈未说完的话:“我与宛丘有过约定,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回温香阁与她一叙,永清城里纸鸢东飞,繁花开得极是妍丽,我却无法陪她在常乐坊外走一遭。”
何奈看着他的神情,没说什么,他在宛丘面前谈起江湖意气风发,却不敢亲自带着宛丘在这永清城里走一遭。
林沥苦笑道:“姑娘武功高强,若是宛丘在温香阁中遇上了什么事,还望姑娘能对宛丘多加照顾。”
何奈对这话感到不解:“有此担忧的是你,你心怀天下,快意江湖,却将这件事情托付于我。我就算与宛丘姐姐交好,但与你却是生人。”
她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林沥,抱着新辞,施施然地重新回到清一阁的屋顶,独留下面色晦暗的林沥。
她想关心宛丘姐姐是她的事,代别人关心是怎么一回事?何奈漠然地想着。
微风拂过,新辞的毛飘散,在她掌心里挠出一阵痒意,她低头看着新辞,撇撇嘴,神色还是嫌弃,说出口的话却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个小孩子不着调,我才不会让她随意出现代我照顾你。”
何奈在屋顶一直随着有月光的地方挪动位置,直到晨光熹微,天幕转蓝,月亮在空中只剩下一个明晃晃的轮廓,才伸伸懒腰,抱着新辞下去。
林沥在她登上屋顶后,在原地停留了一阵,就离开了,后来不知道何故又返了回来。他倒是没有再同何奈说让她照顾宛丘的事儿。
何奈翻窗户回屋,瞥到宛丘窗户前插了一束沾着露水的花时,心道:“我在永清城里只有一个新辞,弱小,可怜,无助,旁人若是视我为无物倒也罢了,还期待我掀出多大的水花来。”
新辞是一只君子猫,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本分,何奈将新辞放在床上,自己趴在床边小憩了一会。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听到明意在走廊里小声地喊着小禾的名字,她揉揉眼睛,推门出去,以对林沥的说辞重新对明意解释道:“那个孩子昨天夜里意图偷我的猫,被我察觉,我一时气愤,把她扔到了城外。她并不是什么无辜的乞儿,在我捡到新辞的那天起就一直虎视眈眈,昨日找到了借口混进暖香阁中,抢夺不成做起了偷鸡摸狗的事,真真是过分。宛丘姐姐以后若是碰上了她千万不要心软,她武功高着呢,惯是会扮猪吃老虎。”
何奈昨晚在屋顶待了一宿,衣服上沾了灰尘,起了褶皱,明意看着她眼底的青黑,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对于何奈一向寡言冷淡的印象占了上风,心有余悸道:“是奴婢大意了,领了那样的人回来,给姑娘带来了麻烦,奴婢这就回去告知我家姑娘。”
何奈摆摆手,带上房门,这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继续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熟,直至晌午才醒来。若不是感觉到有什么一直在抓着自己的手,何奈约莫还要再睡上一段时辰。
睁开眼就看到新辞的小脸枕在自己手上,鸳鸯眼半眯着,透出一点蓝与金。
看到白猫恢复如初,何奈却未如愿表现出兴奋来,她装模作样地在新辞背上拍了几下:“灵力不够还要逞能,这次是睡了一天一夜,可别再有下次了,像是有一个死物待在身边,可真是让人害怕。”
新辞懒洋洋地趴在那儿,听何奈把自己喻为死物,没有感到生气,甚至还翻了个身,露出毛绒绒的肚皮。心中却想着奈奈为了让自己早些醒过来,笨拙地在屋顶吹了一夜的冷风,它刚醒过来那阵奈奈手指冰凉得很,这下终于暖了过来,它总算能够换个姿势。
何奈以为白猫在同她撒娇,心底残存的一点责备与愤怒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怎么感觉你这次醒来,仿佛还胖了些。”她挠着新辞的肚皮,却见新辞的动作一僵,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看了下,鸳鸯眼里闪过几分难以置信。
不过是这段时日一直在这里受饿,简单地篡改了梦境,体力不支就晕了过去,去人间吸食了几个美梦,这小白猫的身体竟然一时吸收不了,肚子还胀着。
金黄色的蹄子瞬间并在一起,他立马正襟危坐起来,睁大了眼睛作高冷状,在何奈哈哈大笑声中硬着头皮跳到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了戏帽中,整只猫都埋在里边。
“原来你什么都不吃,是要吃月光啊,月光吃多了会肚子胀。”何奈笑完之后如是说到。新辞觉得丢脸极了,他确实是因为吃多了故而成了这般模样。秽灵的梦境冰冷咸涩,哪能抵得上人间美梦的香甜。
但何奈好不容易等到他醒过来,怎会轻易放过他。
何奈的脸在戏帽前放大:“那夜,你看到我变成了她之后做了什么,宛丘姐姐只当那日是做了一场梦,旁人全无那日的印象。新辞,你到底是什么奇幻的猫啊?”
新辞只想躺在戏帽中装死,这小肚子什么时候会消失啊。
何奈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一支彩色的鸡毛掸子,在何奈身上挠着痒痒,她专挑新辞的尾巴撩拨,新辞缓慢地从戏帽中探出头来,冲着尾巴就咬去。它留了力道,没有一股脑儿地咬到自己的尾巴。
何奈迅速地用空余的那只手掰过新辞的脑袋,与之对视:“你是仙子猫呐,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一只猫修炼成仙,是不是很艰难呀。”
新辞完全没有想过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个样子。
何奈一直对新辞的身份接受良好:“那么问题来了,你什么时候愿意在我面前变成人形?”
不是新辞不想变成人形,只是他的本体……都没有化形。
梦貘兽寿命漫长,三百岁的时候历劫化形,时轻辞活了上百年,他的修行与悟性在梦貘兽中已属佼佼者,化形时日仍然为时尚早。
他吸食过人类的梦境,想到自己活了上百年,独自外出又有五十年,他猜测自己的年纪放在人类中应当也是知天命的年岁,故而一向装着老成。
时轻辞不知何奈为何如此关注化形,他突然想起何奈可以变大变小的事。
看上去好像是一个灵体,但是大小灵体的性格截然不同。莫不是阴梦石也生出了些灵识,干扰到了婴灵?
何奈见她的猫咪听到化形之后就陷入了沉思,连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何奈心道,莫非新辞是一只修行不够的猫妖,空有灵力却无法化形?她这般说,是戳到了新辞的痛处?
新辞漂亮的鸳鸯眼一眨,突然朝着何奈一通喵喵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身子从美人榻上跳起来,比划着些什么,见何奈茫然,他迈开步子在房间里四处寻觅起来,桌底、床底、衣柜都找过了,新辞渐渐变得焦急起来,最后跳上了桌子,一下子并起腿来乖巧地坐着,一下子又退到桌边懒洋洋地躺着,用爪子撑着头。
几次三番之后,何奈终于明白了新辞的意思:“小姑娘呢,那天的小姑娘呢,你把她藏到了哪里?”
没有问出新辞的人形,反而让新辞想起了自己还有瞒着他的这一遭事情。
何奈并没有打算瞒着她的猫,她一把将新辞从桌上抱了起来:“那天她跟你说过,我与她是同一个人,但新辞你不要信她的话,她时不时就会占据我的身体出现,不过她没有我聪明,也没有我武功高强,你不必怕她。”
说起武功,新辞又想到何奈瞒了他这一桩,初见时爬棵梧桐树都需要费心的奈奈,昨天夜里却翩然飞到了清一阁的屋顶,她瞒了他许多事。
不过他也不是有许多事瞒着何奈吗?老翁有自己的秘密,小姑娘就不能有秘密吗?
新辞对着何奈认真诚恳的眼神,喵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
何奈戳了戳新辞胖乎乎的肚子:“即使你是个不会化形的胖猫妖,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你不必为了维持美人瘦猫的样子而拒绝进食。”
何奈又提起了他的肚子,新辞想了想自己本体那硕大的身形,化形之后会是一个壮硕的老翁吗?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纵使新辞醒了过来,但是他贪睡的本性却没有改变,何奈看着将尾巴缠在鸡毛掸子上的新辞,摇了摇头,将他抱回美人榻上。
宛丘白日里一直没有就小禾的事情来找何奈,何奈心中有几分诧异,她去找宛丘,得到的回答是宛丘被后巷的胡三娘叫走了。何奈便待在妆房,耐心地为清晗画了斜红妆,工整似弦月,妆成如攀花,娇俏绮丽。
后巷是烟花女子的聚集地,胡三娘从前在温香阁中也只是琴师,不曾登台,她从教坊出来的时候臭名昭著,没有一家乐坊敢收她,经受了打击人苍老了许多,容颜消退。后来过了风头,在温香阁教授小姑娘们学琴,等到她们能够独当一面之后,温香阁也留不下胡三娘,胡三娘从温香阁离开,入了后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