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月坐在广安殿的花园中,月华已满,流泻而下与她一般温柔可人的光。
冰冷的石桌上一杯桂花酿的香酒,几盘佳果。风凉的园子里有佳人的衣裳轻轻起舞,月色中几许伤感。
“主子,别多喝了酒,伤身无益。“玉镯上前轻劝。
天成月抬头看她,醉了的眼眸有了几分迷离,带出难掩的无助感伤。
“我喝多了?”
她诧异的问玉镯,只觉自己才几杯下肚怎会喝多?
“两壶,怎么不多,主子不是贪杯的人,奴婢知晓您心中的苦,也不敢多劝,只是这酒毕竟喝多无益。”
玉镯伤心劝慰,以为天成月是为了失去的骨肉。
要是她知道天成月有更多的苦言不得,言不尽定然也想尝尽两壶酒。
人世如此悲苦离愁,一口气都喘不得,酒醉好歹也能静睡一时,如何不以醉酒寻自由?虽然酒醒愁更愁!
“两壶?我原来也有好酒量,还是此酒性温?”
天成月说着就去翻看那酒壶,要探个究竟,壶中却空无一滴酒之剩了一番酒味更使人愁。
“酒入愁肠愁更愁,壶空酒味忧甚多。我以醉酒不伤苦,却以苦又醒了愁……”
天成月趴在冰凉的桌上喃喃自语的将空壶舞在空中,看似真的知醉亦甚苦。
“主子,待会喝了醒酒茶便好,玉坠去弄了。”
玉镯上前抱住她心疼道,向来淡定的天成月醉了在吟诗说苦,实在让人纠心。
是怎样的苦楚,才缠绵这样深沉,竟把酒醉麻痹成无限的苦楚?
“玉镯,我不要喝,我想痛……就让我痛痛,干脆的痛一痛好不好?”
她迷醉的摇头拒绝,又是那样醒悟的道“我要这样生生的痛才能感受自己不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还有他们,他们比我更痛,全是因为我的多疑,我的傻,才便生了这么多的事。”
玉镯听不懂,全当她说的是醉话,她上前安抚。
“怎么能这样说?主子就是因为宽心才会被别人害了,再怎么样该要自责的也不是您。您不要这么说了,教奴婢为您万千的不值呀!”
“你不懂……玉镯,你不懂的!”天成月抬起头,泪已连连。
玉镯一见,尤为心疼忙道“是,是奴婢笨,奴婢不能懂主子心中是何等的苦,如果可以代主子出这口气奴婢万死也不会推辞。”
“醒酒茶来了!”
玉坠的声音在月色中匆匆飘了过来。
玉镯一看,那灯盏相接的小道上的确来了个人,手中正端着一托盘,一个绿玉壶配绿玉杯正稳在托盘中间。
“怎么才来,主子喝多了,这会可难受。”玉镯道。
“谁知道的,那些该死的丫头。平时主子性子好,我们这几日也因照看主子对屋子里的事松懈许多,这些人竟忘了要备好热水。方才需要,海棠说备了的,连翘也说有备好,壶子一提哪里有?方差了人下去备好了才匆匆送上来冲开了这壶茶。”
玉坠把刚才的事道了来,她又何尝不急的?
“原来这样,也没空究他们的不是了,快,给主子喝一些。”玉镯把人扶好继续道“先让主子喝了茶缓过些。”
随之,玉坠将醒酒茶倒出正要喂给半醉未醒的天成月。
天成月不喜欢那茶中的味道,左右摇晃了沉痛的脑袋。
“主子,喝下吧,我们知您心中痛楚但也不能看你一个劲折腾自己的身体。”
玉坠叹道,继续将茶喂到了天成月的唇边。
玉镯扶着她,天成月皱眉正要凑合的喝下一两口,却听“哐啷”一声,绿玉杯被击落地,碎得可怜。
“谁?”
玉坠跌了手中杯子,机警的反应过来侧过身子挡在天成月身前朝夜色中大喝一声。
玉镯也赶忙将醉了的天成月紧紧护在怀中。
月色中缓缓度出一个身影,银灰锦袍与月华的光几乎融为一体,端正而俊逸的五官,气质如流,神态轩昂。
这人,这样的相貌,这样的贵气,除了安文帝还能是谁?除了他也没人敢深夜还在广安殿里出没自由了。
玉坠和玉镯一愣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皇帝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没想到他这会子却在这里出现了。可主子孩子没了,人也憔悴了,如今再提又有何用?两个侍女僵着跪下不甘不愿的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下去吧。”
安文帝打断二人的行礼,谴人离开。
玉坠玉镯低着头沉默对视一眼,玉坠咬咬牙硬着脖子道“主子身体欠安,奴婢不敢离开左右。”
“下去!”安文帝冷了声音,不留丝毫回缓的余地。
玉坠只觉背后发寒,玉镯吞下了准备好的一番措辞扯了扯玉坠的衣袖。
天子的威严不容她们的倔强反对,眼前这位主子是从来不许她们胆大妄为越雷池一步的。
“是,奴婢告退。”玉坠玉镯适时默契的准备退下。
毕竟,两个都是主子,他们的事就算整得遍体鳞伤,雪上加霜,但她们做下人的又哪里该事事置喙的?
待两个侍女退下,他上前去站在醉倒在石桌上的天成月,她的脸上有两片绯红,长长的睫羽,一脸柔和……
只差一点,他便要害了她,他心惊的,目光转向还安在桌上的绿玉壶。突然怒不可歇的将其挥了出去,可怜那不知费了工匠多少心思的皇家贡品,好好的一盏茶壶瞬间被碎得四分五裂开来。
如果不是他早担心紫茜那样蛇蝎一般的女人会叛变,故而早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这会万一他没有及时赶来……他不敢想象……
风凉的秋夜,看着石桌上无辜的佳人,他的心慢慢沉静,再难掩的感慨涌在心头,心中多年苦楚终究会累。
她多痛?看看她有多痛?他们是无缘的,她心里的始终是别人,哪怕他们生的一模一样,但他却代替不了他半分。他是不是应该停止这样伤害于她了呢?
在他方才心惊她就要饮下那毒茶之时他的痛瞬间牵连起他心底处的悔悟。她何其无辜,而他却为了自己的仇恨害惨了她十一年!
起初他不觉自己真的能爱上她,可十一年的阴谋策划,他在幕后看着她苦苦的挣扎,失去那么多,可她从来无怨,坚强善良。这样的女子怎么不打动人呢?哪怕他的心是南山的一块巨石也会为她所化……
可是,她对那个男人的恨是云烟,对他的爱却根深蒂固。
那么傻的女人却又那么可爱,她的执着坚韧另人心服口服。那些即使无病无灾也要呼天抢地的女人和她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她就像仙子一样,不知道何时开始,他便想要护她不再让她被那些凡尘俗世所嫉恨伤害。
看她受尽人生悲苦,他的心会为她生生的痛。明知道如果自己爱上这个女人怕是所有都会毁于一旦,但却依旧陷得深。
他总厌恶那些嫉恨她伤害他的人,可方才却醒悟,若非自己也嫉恨他人又怎么会让牵连她这十一年来活在在痛楚中呢?
如果他没有把他母后对他们兄弟的不公转嫁到安宿明的身上,如果他没有嫉恨命运的捉弄,没有嫉恨安宿明巧合的在他手中得到了她……
可是,没有如果,已经十一年了,他的付出是心酸的,不堪回首。
同为安氏子孙,皇室玉牒上却没有他的名字,谁曾为他想过?连他的生身母亲也要将他杀害,多可怕的命运?
同是皇室血脉,甚至一母同胞,双生兄弟,可他的命却如草根……
他不愿再想那些黑暗无光的岁月,低头看向醉酒后靠着石桌的柔美佳人,心中多了一丝温暖。
他俯身将她轻轻抱起,喃喃道“不如我们离开,我不稀罕天下,也不稀罕安氏皇族的认可……”
“离开这所有不值的去争去夺的一切,我们都很累了,此后,你也不会再受任何伤害。”
转身,他步入夜色中,对身后的世界做出了决然。
他是安玉景,他要做回他自己!步伐坚定的前方,他只要怀中的人儿陪着。
苦苦奋斗一场,他曾想过要安氏的江山做翻天覆地的变化,哪怕毁灭。可是,于此,他便止了,因为心中多了一份希冀。虽小,但他愿意去尝试,甚至因这小小的一点希望便磨灭了他要与安氏江山一道埋葬的决心。
他以为仇恨不报一切都是不可复苏的,却不想遇到了她!原来仇恨报或者不报都改变不了什么,他已经被命运捉弄了,他不能反过去捉弄命运,但命运起码不是处处失去公允的,起码他今生认识了这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