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围观的人群看到突然间的转变,不知怎么回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叶小禅一看便知,是被人用细小的东西加了内力打上了膝关节,想必是又酸又麻,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了。
谁这么巧,帮自己解围?
一抬眼,正看见安明一脸寒霜地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看他刚才站的位置,在人群的最后面﹑柜台的前面,应是从柜台上拿的茶叶梗打的。
“是你。”叶小禅的眼神中十分冰冷收了三分,语气依旧淡淡的。
“安大人。”小莲一旁施礼。
黄鑫龙小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安明冲小莲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脸厉喝道;
“黄鑫龙,当众滋事,该当何罪。”
着黄鑫龙好像很惧怕安明,有些底气不足,问道:
“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安明冷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摆这样的烂摊子了,你说该怎样?”
“这……”他犹豫的看着来旺,示意着。
来旺神会的跪爬两步,来到安明跟前:
“安大人,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次;小的下半辈子做牛做马伺候您老人家!”
安明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避开愈扯他衣服的脏手:
“今天我也不为难你们,去向这位姑娘磕头陪个不是;她若不计较,你们就可以滚了。”
来旺一听,忙转身向叶小禅磕头: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奶奶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次吧!”
听闻“姑奶奶”几个字,叶小禅神色一滞,满面尴尬。
安明低喝:
“说话规矩点!”又道:“黄鑫龙,还有你!”
黄鑫龙本想让家奴替他,被这么点出来,似乎也得如此的磕头认错,不由恼羞成怒,恨恨道:
“安明,不要欺人太甚。这小娘们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一个个都喝她什么迷汤了;她是你们什么人,这么护着她?!”
此刻不看叶小禅,也知她成了什么脸色;手中绣春刀一旋,便压到姓黄的脖子上:
“你在信口雌黄试试?信不信我来个先斩后奏,皇上也不会替你老爹说上半句话。”
一下把他吓得跪坐在腿上。
——他信!
他怎么不信的,以他先斩后奏的权利以及皇上对他的信任,自己被当场诛杀,也是没人理会的。
后倾着绷直了身子,盯着浑身散发着寒气的安明,他小心的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说一句话。
安明撤回绣春刀,退到一旁。
在他威严森寒的目光注视下,来旺扯扯主子的衣服,“少爷少爷……”
呆傻的黄鑫龙回过神来,不甘心的向叶小禅磕了个头,颤巍巍的起身欲走。
“站住!”安明一喝,二人下的定立当场:
“把这里的帐全结了。”
看着满店里破碎的桌椅,打坏的茶具,未结账的茶桌,挥手恨恨的让来旺丢下一锭银子,挤到门口,才回头冲安明低吼:
“走着瞧!”
门口的人群见没了热闹,渐渐散开;小二小心的收拾桌椅。
看她脸色不济,知道刚才污蔑的话叫她在意了,不由出声询问:
“你……怎么样?”
叶小禅闭上眼,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能吐出心中的不快。睁开眼,扫向他,淡然道:
“我不会谢你的。”
解围解成这个样子,任谁也不会谢他。不介意的爽朗一笑:
“无所谓。”
他的不在意更让她心头不爽;白他一眼:
“似乎,你们吃公粮的都很悠闲啊!”
安明不解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刚刚碰到王捕头。”小莲接口道,意思很明显:你俩好像都在逛街,当差的不去忙,真的很闲呐!
安明不自在的干笑一下,小二已手脚利落的抹干净了旁边的桌椅,对他们摆了个“请”的手势。
叶小禅不客气的坐下,眼神示意小莲也坐。
安明故意叹口气:
“很闲吗?众人忙时吾也忙,众人闲时吾等要忙断肠啊!”
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平时随公务忙,到过年朝廷歇年假时,他们也没得闲吗?反问道:
“哦?你说你这个样子像是在忙吗?”
“难道我不像是在忙吗?”安明见她故意不给好好说话,就顺着她的口气,摊开手,故意的反问道。
此时,店小二给上了一壶茶,每人面前的杯子都袅袅的飘起了白烟。
叶小禅犹豫了一下,垂眸,挥手把一边系着留流苏的面纱摘下,只留另一边,任纱巾垂于胸前。
她不习惯于外人面前露出面容;对于安明,他已见过自己几次,所以更没了太多矫情,况且还要喝茶……
茶,看着眼前的茶,她渐渐感到暖和些了,刚才在雪的里走了半天,自己本就畏寒,快冻坏了。想着,不由伸出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抚在茶杯上,轻轻地,一下一下的……
安明又看到那姣好的面容,心中没来由的有“突突”跳了几下,看她不自在又强作镇定的样子,薄唇不自觉的又弯起淡淡的笑容。
学着她,抚过杯子;不过,他用的是双手。
“小禅姑娘,你误会了。”他出声解释,不知怎么,就是不想叫她误会,“前两天宫里丢了东西,锦衣卫和宗人府奉令全力搜查。”
“所以说,我们既能碰到王捕头,又能轻易的遇见你——安副指挥使……”
安明一听话头不对,没有应声,下一句话更让他哭笑不得:
“原来是我们很闲呐,——哦?小莲?”
“……”
“看来你们锦衣卫和巡捕房经常合作啊!”
自叹的一句,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迎上安明回视过来一滞的目光时,都同时忆起那晚尴尬的一幕。
叶小禅这才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头,恨不能立时咬下自己的舌头。
避无可避,慌乱的垂下双眸,一时间面红过耳。
她似乎对那晚的事记忆犹新,——安明看着又一次由冷然到羞怯而破功的她,眼神渐渐柔和,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忍住失笑,抱拳道:
“都是为皇上办事……”
“……”
“何谓‘众人闲时忙断肠’?”她掩饰般转移话题。
安明明知,仍顺着她的意解释道;
“朝廷腊月二十五封笔﹑封玺,到正月初一开笔开玺;这期间需要结案,需要守卫的都有我们来做;初一到十五,朝野上下放年假;那时百官都不过堂,锦衣卫和巡捕房就得随时候着,万事亲力亲为;待到十五开玺叙职时,这半月的案子还要整成文书奏折呈给皇上;事务司,宗人府……别人过年可以歇到十五,我们命苦,到十六还有得忙,真真是‘忙断肠’啊!”
叶小禅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倒有点同情他们的不易。
别人口里的“十五”“十六”是淡淡的,轻松地,是万家团聚的好日子,但在她心里确是难以泯灭的伤痛:十七年前,自己出生在正月十六,母亲难产而死;都说孩子的生辰母亲的难日;自己的生辰却是母亲的祭日。这种伤,这种痛,这种恐惧,是任何人都体会不了的,又将新的一年……
“十六,十六……”
没有听清他后面说什么,轻吟两声“十六”,思绪飘飞,伸手抚上腰间的玉佩,这是父亲三年前给的,娘亲的唯一遗物,父亲的唯一慰藉……
“啊!”惊呼一声。
“怎么了?”
“小姐!”安明小莲同时出声。
叶小禅猛的拔身而起,凳子向后推得发出好大的声;泛白的手指抓住裙子,攥在手里的只有腰间悬系的流苏,——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紧握的拳。
“小禅姑娘?”安明看她的样子,担心的问。
“小莲,我的玉佩……它,不见了。”
“不会吧,小姐,刚才还在了啊!”小莲知道这东西对她的重要,也显出一点紧张。
叶小禅的脸色一瞬苍白,扶住桌子,似喃喃自语道:
“刚才,我们到过哪………”
安明一看她的神色,就知是遗落了重要的东西:
“怎么回事……”
还没问完,叶小禅起身绕过他,已奔出门外。
“安大人,是……”小莲来不及说完,眼盯着失去小姐踪迹的方向,一跺脚,也跟了出去。
许是顾及行人,她没有用轻功,轻移莲步,急行匆匆。
迎风吹起的披风﹑衣裙﹑青丝﹑遮面随风翻飞,上下起舞;焦急的奔走的步伐,小莲在后面小跑着竟是跟不上。
不一会,就到了刚才走过的小巷中。
站在适才站立的地方,扫视一眼,不甘心的转过身,宽大的裙幅荡起一裙白莲,迅速看过四下,连一丝红绳也没有。
眼前发黑,脚底一软,差点瘫软在地。
“小姐。”后面两人赶过来,小莲用力撑起她,声音中都带了哭腔,着急的喊:“小姐,你别吓我!”
无力地闭上眼,颤声道:
“丢了……没有了……”
安明看丫鬟吃力的扶着她,歪歪斜斜倚在墙上,想过去帮一把,又碍于男女有别:
“小莲,丢了什么?”
“玉佩,月牙形的……”小莲抽出一只手比划着,鸡蛋大小,“对小姐很重要的。”
安明看着地上;凌乱的脚印,好几人的,还有一团撕碎的绣花布条,被踩得沾满了泥雪;她急匆匆的跑回这,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
“这是……”
小莲见安明问起,就把刚才黄鑫龙调戏小姐,后来遇到王金城的事恨恨的说了一遍。
“是黄鑫龙么?”安明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透出狠色。
小莲慌乱的声音传来:
“小姐,小姐!没事的,会找到的你不要吓我!啊——小姐”
叶小禅手脚冰凉,小莲手足无措。
安明赶紧上前查看,她已木然了双目,潮水映上睛窗,轻摇着头,人已进入臆想之中:
“娘亲,对不起,对不起,让我给弄丢了……”
“小禅姑娘,小禅姑娘……”
“小姐小姐,您别着急,会找着的,一定会的。不然让老爷重新给您做一个,做一个一摸一样的……呜呜……”
叶小禅轻瞥她一眼,别过眼,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一样的,上面有娘亲的气息……没有了……呵……”
“您别这样,小姐。也许根本没丢。我们还到过哪里?……对,布庄,一定是丢布庄了,老板肯定给你留着呢!”
急切地转身,对安明说;
“安大人,麻烦您照看一下我家小姐,我去去就回。”
叶小禅听到布庄,心中苦笑:怎么会丢布庄呢?从那出来时分明还听到流苏上的珠子的玉佩撞击的声音。
这次是真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想唤回小莲,一直起身,竟然头重脚轻;一晃,双臂之下,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其稳稳地托住。
紧紧抓住扶着自己双臂的衣袖,盯着安明飞鱼服胸前亮眼的刺绣,渐渐扩大,双目也越来越模糊,慢慢显出娘亲略带责备的脸,喃喃自语,
“娘亲,您留给月儿的唯一念想也没了,月儿对不起你……”
她叫月儿?
“娘亲,月儿对不起你……”
看着一直自责,泫然欲泣,逐渐失神的叶小禅,安明心中一阵阵抽痛,
“小禅……”
不要这样;真想就这样抱住你,让我来抚平你的忧伤。
“小禅……”他试着呼唤她的名字,没有“小姐”或“姑娘”,这是一个亲昵的称呼,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显然对方并没有意识到谁在唤她,伤痛的双眸漠然望进他的双眼,又垂下眼睑,
“对不起,都是月儿不好……”
“娘亲,都怪月儿……”
叶小禅几近崩溃让安明心痛不已。
就在他冲动的想把她揽进怀里的时候,小莲气喘嘘嘘的跑了回来,远远地就停下脚步,
“小姐……”
缓缓地移步过来。
安明探寻的目光看过去,心中已知道个大概。
叶小禅也清醒了许多,抬起头来,小莲摇摇头。
从安明有力的手臂中直起身,嘶哑着嗓子,强作镇定,道:
“不找了,就这样吧……”
安明的眼中不掩痛惜,这样的她难不保会大病一场,看着她抽离的手臂,猛的上前一把抓住:
“确是丢了吗?就这样算了吗?再好好想想!”
一抓之下,让她彻底清醒:
就在这,黄鑫龙假装滑倒;他一把抓住自己的衣裙,自己当时嫌恶的一扯;茶楼里,他拿扳指想和自己交换,以他的脾气,别人的东西没有拿到手,怎会硬塞东西给别人……难道……
“是他……”
小莲看她的神色也反过味儿来,
“难道是他?”
叶小禅眼中神色一厉,冷哼一声:
“黄鑫龙么……”等着瞧,今夜让你死的好看!
安明担忧的看向叶小禅,他毫不怀疑她能给黄鑫龙以惨痛的教训;但今天她的隐忍不发定是有什么顾及;有些事也不适合她来做:
“小禅……呃,姑娘?”
叶小禅迎上他的双眸,又避开,看他被自己抓皱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
“对不起……刚才,谢谢你!”
言罢,微微向他福了福身,然后领着丫鬟头也不回的离去。
安明痴然盯着那袅袅离去的婀娜的背影,回味着适才茶楼的羞涩一垂头,心中有什么晕染开来,胸中涌起一股甜蜜。
握紧的拳头“叭叭”作响:
“该死的黄鑫龙,你得罪了我在乎的人!”
……
回到府中,叶小禅恹恹的连午饭也没有吃。
天色将暮,心中盘算着晚上到黄府走一趟。
这时小莲匆匆进来:
“小姐,安指挥使求见!”
“哦?”抬抬眼,复又垂下,“就说老爷不在,请他改日再来。”
“他指明找的是您。”
“嗯?”
……
客厅中,安明正襟危坐,早有人奉上了茶;见叶小禅进来,赶紧起身:
“小禅……姑娘。”
叶小禅翩然回礼:
“安大人。”依旧神色淡淡,没有了日间的那种悲喜。
丫鬟过来摆上茶,她扫也不扫一眼。
听闻那声“安大人”,本是见到她的喜悦的脸上滞了滞,很快就恢复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看,你找的是不是这个?”
一只手捏住绳头,红绳上悬挂的是一块乳白的月牙形玉佩,一看就是上等的羊脂玉,艳红的丝穗映衬的玉佩是那样的白莹亮泽,此刻正随着纤绳,轻轻转着。
“啊!”叶小禅惊呼出声,轻盈一跃,就到了面前,激动道:
“哦,对不起,失礼了。”
安明见她,虽说着话,人却目不转睛的盯住玉佩,掩饰不住的惊喜也感染了他:
“是它吗?”
“嗯!”不住的点头,神情像极了向大人索取玩物的孩童。
安明的眼中不由流露出宠溺的目光,手缓缓的落下,玉佩轻轻落进她捧起的手心里。
指尖不经意的划过手心,在两人的心底荡起一片涟漪……
看着手中的玉佩,失而复的心情激动难耐;双手合十,置于额前,长舒一口气;突然就把它紧紧地按在胸口,紧瞌的双睫下,不期然的滑下一滴清泪,
“娘亲……”
这是怎样的一份情感,让人不忍又动容……
再次看向安明时已平复下激动地心。
他的眼中有着难以言语的柔情和爱怜。
心中不由一动:她读懂了他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温婉又真诚的一笑,迎向他的凤眸,突然又红了脸,羞涩的敛下浓密的双睫,心如鹿撞。
鼓足勇气,轻柔的吐出几个字:
“谢谢你,安……明!”
饶是镇定从容如斯,听到这盼望的﹑久违的称呼,也不由一时失了神……
……
几天后,叶小禅从小莲口中听到街上流言:
锦衣卫安明和内阁大学士之子黄鑫龙在胭脂楼争头牌大打出手,黄鑫龙被敲掉半嘴的牙,本来准备送头牌的东西,亦被安明抢走……
叶小禅不怀疑市井人们三人成虎,以讹传讹;黄鑫龙本就臭名昭著,此事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安明,身正影清的他,因此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看着被安明以身家清白换来的玉佩,她的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只是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交集,不料更欠了这么大的人情……
他的目光,他的心意——她懂;不可否认自己也有了一丝丝动容……
各自的身份,注定了他们的对立。
但他们之间能有结果吗?
把手覆上心口。
玉佩放在那里,离心最近的地方,虽安全,却烦心,正是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