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德步步为营的算计,叶小禅隐忍不发;被迫做上了堂主的位子,对于叔叔的安排,只得默默的接受。
雪后初霁,她便带着丫鬟小莲出了门;坐在轿子里还是如以往的晕轿,头晕难受的很;下轿时,又戴上了白色面纱,她是不能在外露出真容的。
去的是“锦衣布庄”,叔叔让她多做两身衣服,有平日穿的,有过年穿的,还要准备一套宫装,除夕宫廷有晚宴,百官要带家眷赴宴,如今自己的身份是陆府小姐,自然也要去;虽不喜这种觥筹交错的应酬场合,却也没有办法,唉,准备上吧。
陆府做衣服,都是在这“锦衣布庄”,陆振德的腰身尺寸店里都有,顺便也给他挑了两块料子做衣服。突然想起自己的爹爹,捏着手里的布就出了神,——他那个牛脾气,做了怕也是不喜欢吧!
走出布庄,清洌寒冷的凉风扑面而来,下意识地就拢了拢披风;面上有面纱不太冷;冷风骤然就吹乱了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这冷风,“嘶”,不由得蹙了眉眯了眼。
“小姐?”小莲知道她畏寒,担心的看向她。
“走吧。”拔身先行而去。
轿子在她们进布庄时就遣了回去。
此刻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大雪过后,人们都窝在家里不爱出门;尤其又到了年关,好多店铺早早的就关市大吉。
很喜欢下雪天,喜欢踏在雪上的声音,“咯吱咯吱”清脆悦耳。虽然天冷,但空气是无比的清新;喜欢这样雪后的早上,喜欢这样的静和净。
叶小禅惬意的踩在雪地上,心情开朗了许多,肃冷的眼神也有了些许柔和。
小莲往旁边小巷里看了看:永春巷。征询的目光看向叶小禅;她点了点头,两人无声的拐了进去。
这条小胡同一点不小,能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行。干净松软的积雪上没有一个脚印。
两人踩着积雪缓缓前行,状似无意地扫过前后方及路旁的高墙。
晨雾还没有散完,稍远处稍高处都是飘渺的雾霭,一切都朦朦胧胧,
“这个深宅大院是内阁大学士黄维家。从这冲着的地方是后花园,很大很空旷。防守薄弱,一般侍卫不到这里巡视;但是离书房就远了。”
叶小禅还是闲庭散步般缓慢前行,状似无意的听着小莲的介绍。
——是的,她们出门不是踏雪来了,也不是为做衣服——叔叔给的的任务:没事出来踩盘子。
身份使然,京城的大街小巷,必须熟悉。
“正门在东大街,”小莲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有意无意的瞅一眼胡同前后有没有人,——远处浓雾里什么也看不清。
“正门往东那条小街是回春巷,从东大街沿回春巷往北三四十米处,里面正冲的是书房……
“书房里有暗格……
“第四个小院是主院,正方右首那间是黄维的卧房……
“东西不在暗格就在……”
小莲的话还没说完就止了声。
前面浓雾里走出两个人影。
两个人影停了停,凑近低语说了几句话,便一左一右分开向她们而来。
小莲扶着叶小禅,两人低眉﹑颔首﹑轻移步,心思全防在那两人身上;
两道猥琐的目光打在身上极不舒服!
将要擦身而过时,叶小禅旁边那个蓝衫的男子脚底一滑,“哎呦”一声向她身上跌来;叶小禅岂肯吃亏,随着向前迈出的那一步,轻盈一旋身,便避开了。
那人并没有摔倒,就着向前扑的劲一把抓住了叶小禅飘起的裙边。
叶小禅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当下不做迟疑,手上暗加内力,挥手荡开衣裙。
还未发火,就听见小莲怒声呵斥“登徒子,还给我!”
原来另一个人,也用滑跤之法,没占到便宜,却把小莲腰间悬系的绢帕抢了去。
抓住小莲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以她以往的性情不捅两人个三刀六洞,也得恨恨惩治。但现在,自己的身份是陆府小姐,容不得轻举妄动,何况对方身份还不清楚。
饶是如此,面上也挂上了千年寒霜,森森寒气从仅露的,微眯的双眼射出。
听到小莲的喝骂,那人更上劲了,轻佻的把绢帕放到鼻下,夸张的深深一嗅,暧昧道:
“唔!好香!”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嘿嘿”一阵怪笑。
二人听得怪异的笑声,厌恶的蹙眉,防备的攥紧拳头。
另一个觑着眼冲叶小禅道:
“小姐身姿轻盈,腰肢好软啊!”
见没有反应,继续说道:
“这般婀娜的身姿定是精通音律之人。告诉本公子,你在哪个乐坊,到时好给你去捧捧场。”
叶小禅主仆二人相携着后退,靠紧。那两人还以为她们是怕了。
抢丝帕的那人,阴阳怪调的凑着小莲道:
“是啊是啊。姑娘赠帕之情,小的铭记心上,改日定当备上厚礼上门提亲。”
说着,又用臂肘撞撞那个蓝衫的公子哥;
“少爷,你瞧,这丫头都是这般美貌,那小姐定是个天仙美人了…”
两人奸笑着步步紧逼,叶小禅二人节节后退。
那两人见俩弱质女流心惊害怕,越发得意。
越往后退两人的脸色越黑,相视一眼,已起了杀机。
“今日相见即是有缘,小姐可否先去了这劳什子,也让本公子见见你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一边说着,不安分的手就伸了出去……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黄鑫龙!又是你!”一声暴喝,一条魁梧的身影如天神降临般大踏步而来。
蓝衫的公子哥,听到呼喝,干干的住了手,咬牙切齿的攥紧了拳。瞅了瞅来人,又故作无事的倒背着手踏起八字步,晃着身子道:
“什么又是我?王金城,却怎么又是你?!——每次坏我好事!”
“当街调戏妇女,你说该当何罪?”王金成冷笑道,“不会又是山珍海味倒了胃,想吃我衙门的免费饭了吧?”
“王石头!别老不开窍!老子没犯什么大错,哪回不是过两天你们就得把老子乖乖的送出来。再不识相,让我老爹参你一本,弄不死你!”
王金城嗤笑一声道:
“你倒忘了上回你爹怎么保的你?这次,想你爹也不会因这点小事与我们大人闹到圣上那吧。”边说边向皇宫方向抱了抱拳。
“你!”黄鑫龙气结,转而又笑了,“今天这事你管得就宽了吧!我和这位小姐一见钟情,不日就要到府上提亲,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嘿嘿……”
适才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奴才也接上话道:
“况且,小姐与我们少爷已互赠了定情信物……”边说边得意的晃晃手中的丝帕。
小莲恨恨的一把夺过,“嗤嗤”几下斯成碎条,狠狠地扔到地上,不解气的又踩上几脚:
“呸呸呸!定你个头!姑奶奶的东西岂是你这脏手随便碰的!”
小莲的动作引来王金城的注意,叶小禅这才福身施礼道:
“王捕头。”
王金城看着叶小禅似曾相识的双眸,一时记不起,又看了看丫鬟小莲才恍然道:
“叶小姐,有礼。”
“叶、叶小姐?你们认识?”黄鑫龙瞪大了眼。
王金城不屑道:“咦?你不是‘认识’吗?我‘认识’了你反倒奇怪了?”
“刚认识不行吗?”但看王金城对叶小禅以礼相待,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也躬身施礼,言辞恳切道:
“叶小姐,适才唐突。但都是在下的真心话。家父乃是当朝内阁大学士,定不会辱没了小姐。小姐祖居何方,仙乡何处还请明示,容在下登门拜访。”
叶小禅淡淡的目视他处,根本不屑理他。
黄鑫龙不由心生恼怒。
王金城出言讥讽道:
“叶小姐岂是你能招惹得起的,快滚吧!”
他指的不光是能与内阁学士府相抗衡的尚书府,还因她那一身的武功;如果不是他及时相阻,怕是黄鑫龙已受到惨痛教训……这事情恐怕就闹大了……
黄鑫龙听这话一时有些恼羞成怒,但看王金城不像唬人,叶小禅又一副冷然孤傲、高高在上的气势,还真怕她是什么金枝玉叶﹑王公贵族。
思前想后,眯着的眼睛转了几转,还是不敢吃了眼前亏,冷哼一声,一挥手“来旺,走!”
王金城冷笑一声,看着黄氏二人消失在街口,才转过眼:
“叶小姐,无事吧?”
叶小禅摇摇头,施礼道:
“多谢王捕头。”
王金城坦然一笑:
“职责所在,叶小姐不必多礼。”
相互施礼又客气几句,边谈边走出了街口。
叶小禅不知道,离此不远处的茶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里,半开的窗户边,一双犀利的眼睛正紧紧盯住他们。
“右护法,看来不用您来多费心呢……”
“乐得省心!但愿这丫头乖乖的,不然……”
杀手敏锐的感觉让叶小禅觉察到一种不一样的注目。
蓦然抬头,凌起的双目四下打探;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不动声色的隐去。
“叶小姐,这是……”王金城看出她的警觉。
“没什么。”那束灼热的目光消失,摒去了身上的压抑感。
王金城并没有掉以轻心,看看快晌午了,“叶小姐,我送你回府?”
收回游移的目光看向王金城。看见他真诚的目光中隐隐含了热切;淡然垂了目,道;
“难道王捕头真当我是较弱无依的大小姐?”
忆起她那晚不俗的身手,王金城略显尴尬,讪讪的住了口,不自在的轻咳几下;随以衙门之事推脱,匆匆告辞离去;临行又深深看了叶小禅一眼,她还是那般神色淡淡。
小莲看叶小禅紧了紧披风,知她体虚畏寒,逛了这么久,怕是受不住了,便道:“冷了吧,小姐,刚过去这正好有个茶楼。您歇歇,喝口茶暖暖身子,咱这就该回了。”
……楼上之人正要下来,看见折回身的叶小禅,生生止住了脚步,赶紧退了回来……
叶小禅二人刚要迈步进屋,旁边伸出一只手臂,一个蓝色的身影闪在眼前:
“叶小姐,真是有缘呐!”
竟是黄鑫龙。
适才被王金城斥责后,怒气冲冲到了酒楼。
刚点好菜,店门一开一翕灌进些许冷风,正要张口怒骂,一抬眼正看见叶小禅往隔壁茶楼而来。
叶小禅又见到他更是怒火中烧。轻纱遮面,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才刚分手,这不又见面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叶小姐是忍不住专程前来看黄某人的?”
叶小禅无视他,漠然的进入茶楼。
小莲紧随着跟进。
黄鑫龙也紧跟着进入。
紧挨着进门处就是柜台,掌柜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的老人。
一看进来三四人,定睛一看后面这位:呦!脸色不由一变,使眼色止住正要上前的小二,陪着笑亲自过来招呼:
“黄少爷,今儿喝什么茶?
瞅着黄鑫龙的目光紧黏在前面那个姑娘身上,讨好的问:
“一起的?您朋友?”
叶小禅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一进屋就打量屋里的情况。
天气虽冷,却有不少客人,也有空桌,多是八仙桌,能容四到八人。
本不想惹是生非,但要坐下了,这泼皮无赖定要跟着挤;以自己的脾气,势必要翻脸动手。
远处角落里,有一个两个人的位子,叶小禅正要过去,只听“哐当”一声,转目一看,黄鑫龙一把把掌柜的推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可怜掌柜的那么大年纪,后腰被桌边一硌,立刻疼的龇牙裂嘴的;胳臂后肘挂住桌边,一时竟也起不了身。茶壶茶杯倒了一桌,桌面上蜿蜒的茶水打湿了厚厚的冬衣。
桌上的客人一见到这等阵势,立刻吓得匆匆结账走人。
黄鑫龙不耐烦的怒喝:
“老东西!爷还没说话呢,你倒先问爷一大堆。滚,滚一边去!”
叶小禅一皱眉,身形往后一转,避开后面的人,冲小莲道:
“我们走。”
身后,黄鑫龙的家奴双臂一张:
“哎!别走啊!我们少爷还有事呢!”
这时茶客们也都看出不妙,纷纷离座,有的将茶钱放到桌子上,有的趁机溜掉……
掌柜的敢怒不敢言。
黄鑫龙迈着四方步,踱到叶小禅面前,轻轻推开家奴:
“来旺,你且退下,莫要唐突了佳人。”
“叶小姐,黄某不知你是那家的千金。朝堂之上并无叶姓人家。瞧小姐气质出众,定是世家、富商之女。以我黄某人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小姐。”
边说边察言观色,见叶小禅不急不恼,以为有戏,便摘下手上的血玉扳指:
“如若小姐不信,现在我就与你交换个信物。不日就到府上下聘……”
叶小禅一直不屑的瞅他,心中暗暗冷笑:自以为是!
见叶小禅不做声,作势就要上前去拉她,把扳指送给她。
两人本就一两步的距离,抬腿还未落下,旁边滑过一个椅子,差点将他绊倒;一个趔趄扶到桌子上,扳指生生的硌掉一个角。
他一看,不由大怒道:
“谁?那个混蛋!”
回头正看见是叶小禅身边的丫鬟,
“找死!”
牙缝里蹦出俩字,用脚一挑,凳子就朝小莲飞过去。
叶小禅一点也不担心小莲,反而后退几步。
小莲闪身躲过,凳子摔到后面的桌子上,砸坏了一桌的茶具。
小莲挡在叶小禅身前,轻声道:
“小姐,我们走吧。这俩人有病的很。”
不了,这么轻的一句话,竟被耳朵好使的黄鑫龙听到了,气急败坏呵斥道:
“来旺!这个小贱人是你的了!玩腻了,给我扔胭脂楼去!”
后面来旺正准备乐呵呵的应下,叶小禅却再也压不住怒火。
眼神一厉,左手一扯小莲,右手顺手端起一杯茶“唰”的泼在黄鑫龙的脸上。往桌子上放时,不由得用上了内力,“当”,“哗啦”,茶杯碎成了数片。
可怜那黄某人,眼看着茶水迎面而来,躲都躲不开,晾了许久的茶竟还有点烫,“哇哇”叫着,一边抹脸,一边骂人,一边还张牙舞爪的向那主仆二人扑过来:
“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旺!来旺!死哪去了?……给我抓住她……
看我不把你扒光了,难消我心头之恨!……
今天非叫你尝尝我‘美人床’的滋味!……”
口中污言秽语说个不停。
黄鑫龙和来旺步步紧逼,说出来的话是愈来愈难听。
叶小禅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黑,眼神越来越冷。
小莲一见心叫不好!小姐动了杀机!
赶忙捏住叶小禅的手,不让她轻举妄动,不然右护法的安排就全废了;实在不行,就由我来出手。一个丫鬟罢了,事后也好找理由开脱。
还没等动手,就见黄鑫龙主仆“扑通”“扑通”全都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