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西坠,小镇归于夜前的宁静。
在陆续归家的人群中,却有一人焦躁了心,正匆匆的向外奔。
今日,巡抚及锦衣卫陆续都赶到到了南镇巡抚司,唯独少了中午还见到的李爱义。
比安明晚一步到的徐锦绣,掩不住的一脸得意;众人谁也没有在意她,只有徐锦鸽因她离家出走言语上狠狠的责备了她。
晚了很久才回来的李爱义,跟了叶小禅整个下午;回来后,单单叫了安明和徐锦鸽,把徐锦绣所作所为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说给他们听。
安明震怒,又心酸难耐。
而徐锦鸽,听说锦绣当街滋事,一怒之下封了她的内力,缴了暗器,关了禁闭,听候发落。
安明急急忙忙去找叶小禅。
到了爱义说的福来客栈,却没有人。
他突然有莫大的恐慌和失落。
想着她决绝离去的雨夜,想着她翩然出走江南……他觉得,如果这一次再把握不住,他是要真的失去她了。
没有道理啊:爱义跟了她一下午,眼见醉意朦胧的她被那个忠心的下人埔伯扶进了客栈,掌柜的也说没有退房……
急匆匆从客栈又奔出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他,呆住了……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景致”
又好似雪地邂逅那次,一身明艳的红衣,她穿在身上,是那样的合体,一点不让人觉得突兀;不只是风吹还是故意,斗笠上的纱维被高高掀起,露出了那张倾国倾城又略带醉意酡红的小脸,半瞌着双眸,卷翘而长密的黑睫,似无力的低垂,身形微微摇晃,却硬撑着努力走稳每一步。
她的样子,看到他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媚态,同时在心底,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的疼。
她顿下脚步,眼底余光扫见熟悉的薄底云靴,抬眸,熟悉的皂衣的下摆,再抬眸……从衣服一点点看上去,最后定在那张熟悉的、叫她心碎的俊颜上。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微怔了一下,冷下脸,快速垂下眼帘。
“小禅……”声音暗哑又心疼:她是因为锦绣的咄咄逼人而烦闷吗?
突然,她绽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礼貌而疏离;随即,后退一步,微微福身施礼:
“哦……见过安大人!”
她的笑并不多,每一笑,浅浅的酒窝都令人迷醉;但今天,却刺痛了他的眼,扎痛了他的心——什么时候,他们竟有了如此的距离?
出神的功夫,她自顾自的起身,绕过他,径直进了客栈。
“小禅!”他跟进来,不顾客栈里异样的眼光。
“安大人,有话请讲。”
她叫他“安大人”,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执拗的要看进她的双眼,看进她的心;她却冷淡的垂眸,平静如一潭死水。
看一眼周边好事的人,轻轻地说道:
“我单独和你谈?”
她撇过头,
“就在这里吧,长话短说,我要休息了!”
“怎么会这样?我们有必要这么说话吗?”
“大人想要怎样?”
他心痛的摇头,从怀里掏出一角白色的衣襟:
“这是误会!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况且,也不是我的本意……”
盯住这片衣襟,盯的眼睛都发了疼,耳边又响起徐锦绣的叫嚣:
“……你就是一江湖浪女,根本配不上我阿明哥……”
“……你身份低贱,给阿明哥做小都不配,……别什么也得不到,还惹一身腥……”愤恨的眼神一闪而过,别过头不去看那方锦帕,合了合眼眸,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我的身份……‘低贱’,你我本是‘云泥之别’,不用安大人如此提醒!”
特意咬重锦绣说的那两个字。
他呆住: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抬头越过他高挺的身躯看过去,楼上,店小二给她开了门,掌上灯。
既然断就断个彻底吧!两人身份本就是对立,以后也不会有好结果。
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心下出奇的平静;绕过他,快步走向楼上,步子也出奇的平稳。
回身关门时,发现他悄无声息的跟在身后,心中“咯噔”一下;他不愿被别人看笑话,是真的想单独和自己谈?
让他进来?……不让他进来?
思考只在转瞬间,手上不作停留,直接关门……
没有预想的“嘭”声,门关了一下,没关住,自动弹开了。
那下意识挡在门口的手……他,不疼?
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蹙眉抬头……
他的脸色丝毫无异,就好像,那手根本不是他的。
在他的脸上和手上来回扫了两下,终于败下阵来,叹口气,松开撑门的手。
满意的勾了勾薄唇,进来后,轻轻把门带上,直直的盯向她——小禅……
屋内烛火摇了摇,窗上映出两个倔强的人影。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却不是给他。
转动着茶杯,幽幽开口,
“这里的茶粗陋,入不了大人的口……”浅缀一口,接着道,“……人,也粗陋,入不了大人的眼——大人还是请回吧!”
他知道,她这是在“端茶送客”;他,今天可不能这样就走。
“我不明白,我们这需要闹到如此地步么?”
“我与你割袍断义,这是江湖规矩,——从此再无瓜葛。无事还是请回吧!”
“不!我不同意!你不要置气,我们好好谈谈,嗯?”
轻轻地,喉咙底发出的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叫她心思摇动。
把心底的不安晃出脑子,回身坐到桌边,撑起越来越沉中的头,
“我们不需要再谈了。你要做的就是:现在回去,安抚你那个今天差点被我‘整死’的妹子;她以后不来找我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知道她指的是徐锦绣差点被埔伯扭断脖子的事,爱义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如不是锦绣言行过激,人家也不会如此对她;她自小刁蛮任性,他是知道的。
“小禅,这话要是搁以前,我会认为你是在开玩笑或是赌气,现在,我只认为你是在……吃醋!”
他认真的说出来,面色平静。
——不能顺着她的语气说,那样她只会赌气地赶自己走。
果然,她在听到“吃醋”两字后,不自在的转了身,不再看他,几步走到床边坐下,将微微沉重的头,靠在床边的架子上,
“我要睡了,你请回吧。”如果对面不是个男人,她就直接躺床上赶人了。
对面忽然沉寂下来,屋内一时静静无声。
久不见动静,她疑惑的抬眸看他,正看进他受伤的眼眸中;她的心一动,但听他幽怨地说道:
“小禅,我以为,我的心意你懂;我以为,只要我们心意相通,不需要用太多的话来表达……原来你……”你的心里竟是这样认为我……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岂能不懂?咬咬牙,撇开眼:
“是!我承认:你的人品出众,家世也好,人……长得又帅,——是个女孩子都会被你深深吸引……不可否认,……我也是……”
她的心里话,叫他一惊,茫然的双眸立时透出希望的光芒,直直看进她的心底。
只听她继续说道:
“……喜欢你的人很多;你的心可以分成十瓣八瓣……分给每一人……但这每一人里,不会包括——我!”
怎么会不包括?怎么会没有?这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你啊!
惊喜于她说出自己心里的话,紧走几步,蹲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她动了动,抽不出来,只能任由他握着,
“我的心分不出十瓣八瓣,而且它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这个人很贪婪,不许它放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东西……”
她震惊,快速的扫了他一眼,拘谨的垂下头;——他说的这样含蓄,是在表明心迹?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
“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心中微喜,又有些沉重,摇头低声道:
“不!不要对我好……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你不相信我?”他有些急了,手握的更紧。
“先别说这些。我问你,你了解我吗?我是谁?你可清楚我的身份?”
“你就说你!庭飞都和我说了,假冒你的人,也许就是姚婵,也许什么也不是。但因此我确定:你——叶小禅,和姚婵绝不是一个人!”他说的毫不犹豫: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是我认定的那个清纯、善良的江湖女剑客!
她犹豫了,他终是错认了自己:
“但……如果……我说如果——是呢!你能接受我的正邪两个身份?”
认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道:
“圣血门虽为黑道,这些年行事还算正派;而且冒充你的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把你和圣血门扯上关系,都是她另有居心;现已证明她是假冒,那你的另一种身份,定是栽赃陷害。如果说,真的是……”想到那两个身份,他顿了顿;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只听他接着说道:
“——那又怎样?我喜欢的是你,无关其他!”
无关其他,无关其他!
她的心不受控的一跳;“我喜欢的是你,是你……”这样直直的一句表白,怎能不叫人感动?同时又担心,担心他们之间,终不过镜花水月一场。自己给不了他回应,就算能给,抛开上辈的恩怨不说,勉强冲破重重阻挠,最终的下场也不过就是“林音素”。
甜蜜、酸涩与痛苦纠结,不觉潮水已上睛窗。
他的手微动,她定睛在上面:
右手拇指指甲已经黑紫,四指红肿发青,有的地方已经破皮,渗出丝丝鲜血。心中一紧,刚才自己关门用了这么大力?一定很疼吧!
“疼吗?对不起……我……”
她关心我!他的心大动,抽出手,轻轻捧起她的脸,两边拇指摩挲。
嗯?什么时候落的泪,竟不自知?
他正专注地为她拭去,温柔、疼惜又灼热的目光,锁住她的水眸,
“答应我,不要再逃!”
垂下凤眸,正盯在那小巧嫣红的樱唇上。
她终于知道该将自己怔怔的目光别开了,因为……
他的俊颜在她面前慢慢放大,她茫然的忘了反应,目光从他微微垂下的凤眸滑过、滑过他的脸,落在他如女子般嫣红、好看的双唇上……
它在逐渐靠近的,然后轻柔的贴到自己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