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感觉身子一侧有些冷,下意识的就像旁边的热源蹭了蹭;下一刻,就蓦然瞪大了双眼,正对上一双幽深的凤眸。
“醒了……”安明的声音平静、温和,带着一丝心疼。
叶小禅反应木然的动了动手脚,他伸手轻轻扶着她坐了起来。
身上盖的衣衫倏地滑了下去,顺手一捞,竟是他的夜行衣。
无声地将衣服递还给他,牵动了颈上的伤口,轻轻一摸,已经包扎上了。
他复又把衣服披到她肩上。
“还疼吗?回头我找些生肌去腐的药,不要烙下疤才好。”
回头再看他,仅穿着单薄的里衣;衣服上好多褶皱,是刚才窝在他怀里给压得。
不自然地别开眼,轻扯了扯唇角,想对他感激一笑,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转过身坐正,这才发现,他们是在一处偏僻的屋顶上,转眸一想,也就理解他的做法了:
小院被查封;徐锦绣不会放过他的私邸,一定被监视了;客栈更不用说,后半夜去投宿,无异于自投罗网;安府也只能待得了一时,有了自己上次的过激反应,他定不会再做那没水准的事。
“唉——”轻叹一声,又去扯肩上的衣服。
叹息声,叫他的心一下收紧,按住她的手道:
“我没事,你的身子弱……”
那单薄的衣衫,真真关切的眼神,温暖着她的心,眼眶不由一热。
向来渴望爹爹的关心,却得不到;想要维护的阿布日族人,却因自己受了连累……
默不作声的转过去,手臂揽住双膝,将头颈深埋于膝。
那个身影消瘦的蜷成一团,清冷、孤寂又隐忍,他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醒来后,她就是这般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没有抽泣的双肩抖动,身体甚至都没有了呼吸的起伏,寂静的仿佛失去了声音,化成了一尊石像。
“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你!”
一句“我都陪你”叫她感动万分。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负了她又如何?他说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你”
许久,才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强扯出一个凄婉、酸涩,又想让他安心地微笑。
无神、空洞的双眼更让他的心底酸痛,这样的她经历了多少的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一次次巨大的反差,再次经历了失望的噬心的痛苦后竟然再激不出一滴伤心的泪!
他希望她不管是痛哭流涕也好还是无声畷泣也罢,哭过闹过或许会好受一些;然而不是这样,满心的伤痛之后,她竟然故做无事般孤独的一人默默舔舐伤口。
“不想问点儿什么吗?”眼望向他,苍白的笑容不达眼底,话语落寂而平静。
“什么?”他反倒疑惑了。
“耶律禅……”她做好的了心理准备;难道他一点都不好奇吗?
认真的望进她的双眸,那里没有一丝躲闪,
“我只知道,你是小禅,我喜欢的小禅,我的……月儿……”最后一声低柔无比。
忽然忆起那晚,他说“那又怎样?我喜欢的是你,无关其他”,她的心大为感动,晶莹的泪就要夺眶而出,急忙咬紧双唇,——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吧?如果他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是他杀父仇人之女,不知他还会不会容忍自己。
一个感动,险些将真相和盘托出;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我想,她若说我叫耶律禅也不为过。”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徐锦绣,看着他又陷入沉思,只轻轻地说了句,
“我相信你。”
本来淡淡的,无所谓;他的一句“相信”,叫她空洞的双眸又有了光彩,
“我娘亲的名讳是耶律纳兰。二十年前是草原一个较大部落阿布日族的长公主。”
一提她的娘亲,他立刻就明白徐锦绣为什么会叫她耶律禅了,心一下子放宽;但听她悠悠地讲述道:
“……阿布日族勤劳、富饶,不喜战事。族人养育的牛羊肥硕,健马彪悍;而且还有一手的好手工,能织出美丽的云织,绣出壮丽的壮锦。
“每年的羊毛、羊羔和精巧的手工都能为族里换回大量的银钱。
“族里还有个秘密的宝库——阿塔尔山。每年冬季,阿布日族就迁徙到阿塔尔山山脉去过冬
“阿塔尔山四面环山,只有一个秘密入口,山谷内有一个巨大的淡水湖,是族里生存的根本。阿塔尔山是一座矿山,盛产水晶和矿石,族训里族人不能轻易地动用和泄露山里的宝藏。族人谨慎小心的做到怀才不露。但还是被异族知道了这个秘密。”
无奈的看了安明一眼,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此,几十年来,族人不断的收到异族的骚扰,直到……蒙古人改变了策略。
“外公身为一族之长,膝下无子,只有两女;娘亲那年年仅双十,才貌双全,一直云英未嫁,一心寻找心目中的良人
“蒙古人觑隅娘亲久矣,便向外公提亲。按照族规长女同样能继承族位,不得不说,这是个一时双鸟的好办法。
“世事多变,当年的燕王,如今的永乐帝,几征蒙古,蒙古人节节败退,军饷越发吃紧;这方,外公咬死不松口;后援没了希望,他们一发狠,丧心病狂的屠我族人一万三千余人;娘亲仅带着几千人逃了出来……
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万三千人啊,虽没有亲见,也可以想象的初那是怎样惨绝人寰的血腥场面!
手轻轻地扶上她的肩,无声的安抚她因激动儿颤抖的身躯。
许久,她才接着说道:
“好在,老一辈的族长早就有了觉悟;在娘亲祖爷爷那一代,老族长就开始不时的把部分矿藏转成银钱,埋在阿塔尔山以备不时之需。到外公时,蒙古人的野心大大提醒了他,他把大量的银钱转到了相对稳定的大明,折换成银票……
“族灭的时候,他毁掉了阿塔尔山的秘密入口,永远的留在了阿塔尔山……蒙古人虽把阿布日族灭了族,却永远进不了阿塔尔山;除了得到些牛羊,什么也没捞着。而燕王称帝后,五六次攻打蒙古,一直把他们赶到了草原的最深处;没有百十年怕是再无翻身之力了吧!
说罢,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他有些理解了,怪不得,她不出手则已,出手即是大把的银票,最小的也三五千两,原来真是富可敌国啊!
那日,她卑微的说什么“云泥之别”,配不上自己;她的血统是这样的高贵,却是自己配不上她啊!
她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道:
“按照族规:女子与男子同样有继承族位的权利,我是阿布日族唯一的继承人;所以,从另一个角度说,应该继承母姓——耶律。风伯、埔伯因此才称我小公主。其实我一直都随母姓,这也是爹爹的意思,——叶,不就是“耶律”开头一字的谐音吗?只是因为耶律那个姓在中原叫,太过招摇了。
他一怔,想不到,她的姓氏还有如此深意。
“风伯、埔伯确实有拥护我,重建阿布日族的决心;但却没有丝毫危害大明江山之意。”转眼又对向他,“你相信吗?”
“信!我相信你!”他答的毫不犹豫。
他的坚信更坚定了她的信心,
“我一定要重回草原,一定要重建阿布日!”
他的目光陡然灰暗下去:她坚定地做回她的公主、族长,幸是不幸?这不是无形中拉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吗?那他们以后……
余光一扫,他的失落全落到她的眼中,慢启朱唇,轻声道:
“回到草原是为了了却娘亲的心愿。重建阿布日并不代表我想做那个位子,我本无才无能,还是让有德者居之。”
“娘亲临终最后一句话……”潮水蓦地涌上睛窗,声音哽咽道,“是……让月儿长大后代我去看看草原,看看美丽的哈密达湖,我就满足了。……哈密达湖的夜色很美:闪亮的星星,柔儿的月光,映到湖里,静静地看着,会让人忘记一切烦恼;也希望月儿没有烦恼……”想象得出,娘亲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是怎样努力的说出那样的话,她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美好的一面留给活着的亲人。
“月儿……”心疼的把她揽到怀里,手臂不自觉的就收紧,“我会让你幸福的……相信我,这件事交给我,等这件事了了,我陪你去看草原,看星星,看美丽的哈密达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