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季棠在一片寂静中苏醒过来。
昏暗的煤油灯偶尔发出“剥剥”的声音,已照不出多大光亮,因为窗外已隐隐泛白。
他稍一转动脑袋,便看见伏在床边的徐锦鸽,茫然的双眸立刻透出温柔。
她的脸侧向他,是为了在他苏醒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脸色有些苍白,想是整晚都没睡;双眼紧闭,眉头紧锁,羽翅般的长睫不停地颤抖,想是睡梦中梦到了什么,谁的极不安稳,如瀑般的青丝绵绵垂下,随着俯卧的身姿,遮住了大半的面颊。
我的小鸽子……
他温柔的伸出手去,顿了一下,满手的血污已清理干净,连指甲也打理的整整齐齐。
轻柔的抚在她柔顺的发丝上,记忆中的她从来都是绢帕包头,没有多余的发饰,干练利落;而此时,这样的散开发髻,意外的显得慵懒,谦顺。
……能再见到你真好……
当时……他认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那条巨蟒拼命蜷缩,拼命收紧身子,几乎把他的骨头全部揉碎,他都已经感觉到灵魂剥离了身体……关键时刻,巨蟒似乎感觉到那个生命的抽离,一下瘫软下来……
他庆幸自己比巨蟒多坚持了那么一点点……
向来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昨晚她又叫他“阿昭”了,她原谅他了!
皇上叫他“爱卿”,长辈叫他“季棠”,兄弟叫他“老大”,只有她叫他“阿昭”!
他冯季棠,小字昭,只她一人唤得!
想着想着,就掠了掠轻盈的发丝,心痛的用指背蹭了蹭那个憔悴的面颊。
浅睡的人,一下被惊醒,眨了一下眼,立刻清醒了,抬头向传出动静的地方寻去,急切道:
“阿昭!”
在看到那双熟悉的温柔的双眸时,鼻头一酸,声音也低沉下来,如释重负般,
“你终于……醒了……”
随即又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他才反应过来,胸口刺穿般的疼痛,低头一看,身上盖着薄被,虽打着赤膊,但露在外面的身体层层绕绕,白布缠的跟粽子似地,唯有右臂还好些,从小臂到手指还露在外面;苦笑一下,
“怎么……绑成这样?”
“还说呢……”她眼圈一红,拍了他手背一下;手一震动,疼的他眉头一拧;她赶忙安抚,
“你回来了,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地方。不这样,咋整?”
她红着眼眶一说,他才知道,左胸肋骨折一根,右边三根;后背已血肉模糊,胳膊腿上被划得、摔得肉皮每一处好地儿;左臂上被蟒蛇流下的蛇诞灼伤了半个胳膊,那块地方已经没有了皮肉……
身上的伤口虽痛,但已没有其他不适;包扎也是松紧适宜,看手法都是她亲手所为;没有加以他手,还是她最细心。
“那个……”他稍微一动,浑身都痛,感觉到了什么不对,怔住了;然后缓缓地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轻轻掀开辈子的一角;做不了太大动作,只垂眸瞅了一眼,立刻捂紧了被子,瞪大了双眼……
锦鸽的脸已经红透,纠结着手里的丝帕,费力的解释,
“当时……你浑身上下已不成样子……后来……顺便……”那还顾得了其他!
他缓过神来,掠过一丝不自在,很快就释然了:他是她的男人,她照顾他是理所应当的……
昨晚自己一身血污的回来,把她吓坏了吧,也一定累坏了;此时,浑身虽然还疼痛,但已神清气爽。
轻轻抓起她的手放到胸口,
“谢谢你……”
此刻的她完全是一副娇羞的小女儿神态,羞涩的抽回手,替他掩掩被角,娇嗔的埋怨:
“说什么呢!我们之间啥时需要这么客气了……”还撅起小嘴,冲他哼了一声。
“百媚横生”第一个出现在他脑海的词竟是这个,不由得“嘿嘿”笑了一笑。
“傻样!”她又红了脸,嗔他一声。
“真好!”他闭上眼,总算失而复得;就算受再重的伤也值得了——他终于抓住了她,没有失去。
什么“真好”?她疑惑的看过来,怎么突然冒出这莫名的话。
“他们是兄弟,终归是外人;我们才是一体的。不过我保证,以后不乱对你发脾气。”
她一怔,他的意思是……难得他耐心的张口解释,外加保证。
忽然就理解了:久处高位,带着面具示人,长久积累下来,可见他的压力有多么的重;只有面对自己,他才能完全的放开自己,释放出自己的真性情……
看来他和自己吵,也不是无理取闹,是太在乎自己,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根深蒂固了……
有点怨恨自己愚钝,不能完全理解他,关键时候不能替他解压,
“对了!我熬了细粥,还热着。”飞快的转身,从食笼里端出一碗煨着的白粥,慢慢的搅动。
她精通药理,定是一夜未睡,后半夜给自己煮的药膳;想着他对自己的付出,心中是既甜蜜又心疼。
轻轻舀起一勺在碗边蓖了一下,送到他的唇边。
不想他并不配合,一偏头,眼眸中的算计的光亮一闪,微微扯出一个笑,孩子般的撒娇道:
“不,我要你喂我。”
她纳闷,我这不正在……
但见他,扳了她的手肘,把那勺白粥,生生的送到自己口中,眼中坏笑一闪而过时,突然就被呛着了,还咳得满面通红。
他急忙把手绕到她的背后给她捶背顺气,顺便揩油,
“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咳着,委屈的、水汪汪的不忘回瞪他一眼。
见惯了她风风火火、泼泼辣辣的样子,此时竟意外的有一种动人心弦的水波荡漾;那长发披肩的样子也是格外柔媚——他心情好的还没拉开一个完整的笑容,就被一记粉拳轻捶到胸前,嗔道,
“要死啊你……”
“啊——”他立刻捂着伤口哀号连连;见她露出惊慌的样子,又觉好笑,故意嚎叫道:
“谋杀亲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