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安平在大哥坟前见到了叶小禅,心中便有了一丝牵挂。
待到给大哥烧二七纸时以为还能见到她;却不料又等到过三七时,还是不见人影。
大哥的私邸离她的小院不远,他知道在哪,只是从未去过。
一去之后,心底万般失落。
那孤单的小院,已被主人遗弃很久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向来洒脱的他,初次尝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
这天是大哥的百天。
早早的准备了东西去祭祀。
回来时,天上飘起了白雪,纷纷扬扬,转眼这个世界就变得一片银白。
朝堂无事,便回了家。
敞着窗赏雪,烫了一壶好酒。
冷风吹尽,尤不自知。
窗台上转眼就落下厚厚一层白雪。
杯酒停在唇边,眼望向窗外,人却陷入沉思。
“……呜呜——爹爹不要我们了,我们以后怎么办……
“……阿平,乖,男子汉是不轻易掉眼泪的。放心,有大哥在,大哥保护你,保护安府……”
当时,安明的眼眶微红,满脸的稚气,却握着拳头说了上面的话。
那年大哥十三岁,却真的扛起了整个安府……
“……阿平,为什么光调皮,不听师叔的话;乖啦,去练功……”
“……不,我不练,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翅膀硬了终是要自个飞的,哪能老依赖别人呢?况且,学了东西是自个的,你也可以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譬如,娘亲……”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阿平,快起啊,咱们练功去……”
“……不,我要再睡一会……”
“……下雪了,你要再不起,我要用它给你暖被窝了……”
“……啊——你的手好凉……”
“……起不起?起不起……”
“……啊——哈哈……”
“……呵呵……”
“……唉——以为你有什么鸿浩之志,没想到……”
“……哥!你要愿意,我连你一起养活……”
“……我买了个园子……到时送你一份成人大礼……”
“……成人大礼?呵……”
仰头一杯浊酒下肚,微热的滑下喉管,却品不出一丝滋味。
一份礼物,大哥提前一年就备上了。
而大哥……
——自己从未想过要为他付出什么,亦不知他需要什么,更别说替他分忧解难。
忽然忆起那晚,他心思沉重的回来;后来,双手份额,悲切的低语,人生若只如初见……同时响起,那天在大哥的坟前,叶姑娘也是泣声这么低语一句。
纵然他们之间有天大的误会,也不可否认,他们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璧人;怎奈,天不怜人!
不知不觉,就想起叶小禅。
那个聪慧、倔强又隐忍的姑娘。
为了爱人的伤逝,一次次的沁出心头之血;再有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如此。
握了握已经痊愈的左掌——
不知现在她怎样了。
还说:要保护她……
——没有了大哥,以后大概也见不到了吧……
见不到……等等……似乎忘记了什么……
眼眸闪了闪,突然抓了件斗篷,一下就冲了出去。
安明坟前。
北风呼啸,雪花狂舞。
叶小禅痴跪于地。
雪白的狐裘斗篷,落满了厚厚的积雪,也不知跪了多久。
化过的纸灰飞落到地上,又被新雪掩埋,直到看不出一丝痕迹。
烧酒斟满了三个杯子,依次摆于坟前,逐渐冷却。
任雪花扑簌簌的遮挡住视线,眼眸依旧一错不错的凝望那个让她倍觉温馨的名字。
三个月了。
那天,最后看过了他,便伤心遁去了江南。
没有了阿明,封情封心,居然心无旁逸,顺利的习到了凌霄双剑的第九式;而最后一式,竟是“九九归一”——没有图文和注解。
她茫然了。
以往有阿明的精心的指导,自己从来不费什么心……
这么快习到了第九式,师傅对她的天资倍感欣慰;同时对她的身体担心不已。
虽然丁真对失语最有研究,但师傅和她,两个妙手回春的神医加到一起,对着她的病症均束手无策。
最后,丁真得知病因,认为解铃还需系铃人,建议她,从哪来,回哪去;触景生情,时间一长,或许能重开金口。
是的,她失语了。
许是急火攻心,许是伤情伤心;从那天大悲大痛的离去后,她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眼望着墓碑,唇畔微微噙着笑。
阿明,我回来了。
没有师傅的催促,我也是要回来的。
这次,我就不走了。
留在京城,永远的陪着你,还有爹爹。
垂眸盯在酒杯上。
滚滚烫的烧酒,已逐渐冷却,慢慢的结上了一层薄冰,雪花开始飘落到上面,再也化不开。
淡淡一笑,伸出冻僵的手指。
一人独酌太清冷了,我陪你……
端起一杯,冰冷的手指握住凉冰冰的杯子,几乎没有知觉。
第一杯敬他,轻轻洒于地上。
端起第二杯,一饮而尽,突然皱紧了眉。
冰冷的酒水滑过口腔,凉气直入小腹,小腹似乎被什么揪拽般骤然抽痛,痛得她一时手脚打颤,眼前泛黑。
没有犹豫,连斟三杯,先敬他,再是自己。
一杯比一杯彻骨,入腹冰凉。
紧接着,一波又一波、翻江倒海的剧痛由小腹蔓延开来;一波又一波的黑暗侵袭着她。
慢慢伸出几乎伸展不开的僵硬的手指,定定的按压住那里。
一层层的冷汗由后背渗出,一点点的打湿了衣衫,冷冷的贴在身上。
疼痛将意识一点点的剥离。
视线逐渐模糊,人也开始摇摇欲坠。
“……明知道自己畏寒,怎就不爱惜身子呢……”他略带心疼、埋怨的声音回响。
“……少沾凉,尤其那几天,不然痛死你……”似又见真真姐,嗔着脸数落她。
我怎么忘了这几天……
本以为身体麻木的再也感觉不到了痛……
猛然,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捂着小腹的手骤然用力。
双眉纠结在一起,抬眸,墓碑上的名字,依然看不见。
……阿明……我先回去……喝杯热茶就好……
除了疼痛还是疼痛,已经没有别的知觉;遍沿着全身虚弱无力,撑了撑身子,竟然站立不起来!
又挺了挺,想要站直。
腹痛心慌,伴随着双腿的无力感,叫身形摇晃了一下,就猝然倒地。
眨了下眼睛,朦胧感觉到头是枕在手臂。
平静的躺在那里,不再徒劳的做任何动作。
意识逐渐地抽离,僵冷、疼痛、虚弱仿佛都慢慢的远去。
眼睛再也无力睁开,眼前的积雪慢慢的模糊,眼皮最后缓缓地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