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门外有人传话,说是老鸨马上就到。春芽应了一句,急忙整了下衣装,收拾好屋子,垂手立在了门旁。
张琳琅身上还敷着药,行动困难不便起身,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
这是她清醒后第一次见老鸨,内心不免有几分紧张。听春芽描述,老鸨是个很有手段又严厉之人,月满楼内的姑娘们没有一个不怕她的。
其实真见到老鸨,张琳琅的第一感觉是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等一的大美女,现在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可容貌怎么看也不过二十出头,风韵十足,唯有眼角几丝细纹在微笑的时候若隐若现才显出岁月的痕迹。
老鸨一身简单便装,没有过多装饰,但比起那些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神情做作的姑娘们却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媚,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透出优雅,但是这种优雅不是拒人千里高不可攀,反而是一种略带挑逗的韵味,暗示着别人去碰触,激发别人心底的占有欲。
老鸨坐到床边,温柔地问道:“月儿,身子好些了吧?”
面对老鸨嘘寒问暖,张琳琅的头脑却很清醒。她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离开这里。她心中所想不能让这老鸨知悉,所以她需要暂时先扮演乖巧顺从的月儿,尽量让老鸨对她降低防范。
“多谢妈妈关照,月儿身体好多了。”张琳琅恭敬地回答。
“这样我就放心了。之前我也是一时气恼才让人责打你,打过便立刻后悔了。你可是妈妈的心头肉,楼里将来就指望你营生。”老鸨轻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春芽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小心翼翼地插口道:“妈妈,前些日子大夫说过,月儿姐姐的身子没有一个月是养不好的,虽说再过两天就能下床,但若应付客人恐怕会力不从心。”
张琳琅感激地用眼神向春芽道谢,内心中隐隐期待上天能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她需要体力,否则就算机会摆在眼前,她也无法抓住。
老鸨并没有怪罪春芽为张琳琅说话,只是面露难色道:“我也是过来人,知道你这身子还需要休养,若是往常我绝对不会逼你接客。可是这次不同,是城督卫耿大人下的命令,征召城内所有琴馆艺阁的头牌在三日后去对岸津平渡为华国的大元帅贺寿。咱们月满楼也在名册上,倘若推脱,恐怕会得罪权贵。”
张琳琅眼神迷茫,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丝灵光,却看不清道不明。作为一个自小长在青楼的少女,她此时的懵懂表现却也符合常理。
老鸨知道月儿性子素来懦弱,便恩威并施,循循善诱道:“你大小就生的好,妈妈本来就是存心扶你当头牌。前阵子月蓉那死丫头与人逃走了,咱们楼里的头牌还空着缺,好几个姑娘争,妈妈都没答应她们,只想你身子好利索了办个大场面,顶下头牌。耿大人下命令之后,妈妈记挂着你的伤病,斗胆托关系想求人免了你这趟差事,怎料几经辗转竟然惊动了耿大人,不过他没有怪罪,反而是派了督卫府里的一个药师给咱们,说是三日后随你一同去,照顾你的身体。耿大人特别强调,倘若到时候缺了月满楼的人扫了对方的兴致,会影响两国关系。”
张琳琅知道老鸨正在收买人心,也就配合着流露出感激的表情。
“我那时想就算有药师照顾,你的身体恐怕也无法登台献艺,寻思着是不是找个人替你,可又舍不得将头牌名声就这样轻易给了旁人,亏待了你。最后还是和你商量,你若不想去,我再想别的办法,若是想去,可要抓紧调养身子。”
老鸨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去是你自愿我没逼你还帮你,不去就不要做头牌,里外都是她好人,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张琳琅压根也不想留下做头牌,但是如果答应了这趟差事,未尝不是能名正言顺离开月满楼的机会。这对她来说是无异于一场赌注,用身体甚至性命赌一个她幻想中也许会存在的机会。如果她预料不错,她赢了,或许会逃脱现在的身份,就算输了,其实她也不会损失多少,顶多回来先应付着,继续想新的办法离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不会放弃任何一次送到眼前的机会。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张琳琅答道:“妈妈如此看重月儿,月儿岂能再犯糊涂。这次月儿一定会去的,绝不能丢了咱们月满楼的名声。您放心,月儿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她的声音很好听,用最温婉柔弱的语气说得如此恳切,竟也让老鸨感动万分。
老鸨见目的轻易就达成,戒心更低,又随便聊了几句,关照了医药饮食,便起身离去。
等老鸨走远,张琳琅悄悄对春芽说道:“春芽,你跟我日子虽然不长,但是我知道在这里,就数你对我最好。”
“月儿姐姐,你待我一向如亲姐姐一般,这楼里属你对我最好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张琳琅看着春芽清澈的眼眸,终于决定放手一搏:“春芽,你知道我平素把钱财放在哪里吧?我记不起了,你帮我找找。”
春芽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客人们和月蓉姐姐给的赏钱若是妈妈知道的,都是归妈妈保管,说是等攒够了可以赎回身契。平时偶尔也会收到有些散碎银子珠宝首饰古玩什么的,还有月蓉姐姐给你的谢礼,都收在这屋里,你放的时候从来不避讳我,我多少也知道些,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张琳琅心想,要逃跑自然需带够盘缠,先清算一下自己能支配的财产是必要的。老鸨那里肯定不能惊动,只能先看看私房钱有多少了。
逃跑的计划之中虽然有需要借助春芽的地方,但是她不想这么早就对单纯的春芽透出口风,免得节外生枝。面对春芽的疑问,她眼睛也不眨就编了个借口:“我想置办一些首饰,好好打扮一番,贺寿那天咱们襄城的头牌齐聚,我也不能落了下风。”
“月儿姐姐说得是,我怎么没想到呢。”春芽果然心思单纯,不作他想,风风火火开始帮着张罗。
经过初步估算,月儿的私房钱主要由以下几大部分组成:散碎银子几十两;百两以上的银票两张;金银珠宝首饰并不多,做工良莠不齐;古玩玉器三件,除了一件可以挂在胸前的玉佛体积较小以外,其他两件都是笨重的瓶罐,也不知道能值多少钱。
张琳琅特意了解了一下银票的用途,在这个世界银票的兑换限制比较多,各国钱庄发行的银票不能互兑,只能在本家连锁的钱庄存取现银,倒是当铺什么都收不论国别立刻支取银钱。
鉴于这种情况,为了今后生计着想,张琳琅打算把两张银票中南国的那张换成金银首饰。
按照张琳琅的推测,贺寿这件事情是个预兆,两国战事将起,襄城乃至南国都不是久留之地,去华国相对更安全一些。银票虽然便于携带,但是只能在大城镇兑钱,终究不如真金白银珠宝带在身上踏实用着也方便。至于笨重的古玩,只能舍弃。
春芽本性善良单纯,办事却伶俐贴心。他用银票兑了现银,又知道月儿不便出行,就请了珠宝店的人带了现货首饰来月满楼,让月儿亲自挑喜欢的样式。
张琳琅挑选了几样做工上乘小巧便于携带的真金珠宝买了下来。
现在她手里还剩下一张华国钱庄的银票,虽说襄城里各国钱庄都有,她却没有兑掉。真金白银分量不轻,以她目前的力气和身体状况,东西带多了吃不消。再者频繁兑银购物,多半也会惹人疑心。
盘缠准备妥当,她还让春芽帮着打探一下华国元帅和襄城督卫耿大人的背景。春芽能打探到的消息十分有限,对于张琳琅来说却也并不是完全无用。
综合各种信息,张琳琅的脑海中模模糊糊有了更具体的猜想,只是需要更多的信息来证实自己的判断。
襄城督卫耿大人原本在南国京中兵部当官,据说还是幼帝刘仁的顾命大臣,文武全才。太后专权与顾命大臣难免磕碰,耿大人于是被下放到襄城。表面上襄城是富庶的地方,督卫控制城中军政要务,油水颇丰,实际上耿大人的权限比在京中缩减了许多。耿大人并没有表示不满,反而对外宣称“醉卧边疆颐养天年”。
而那个华国元帅,据说是华国皇帝宠妃的胞弟,文治武功在华国都排不上号,唯有好色出名,只因为出身豪门,又有宠妃撑腰,才弄到元帅一职。他这个元帅充其量只能负责军备采购普通的训练,根本没上过真正的沙场,不懂如何指挥打仗。
张琳琅心中疑虑更重,莫非自己猜错了,华国真的就只是一场常规的军事演习?
“春芽,华国有几个元帅呢?”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说书的先生讲过,华国最有名的武将是定北大将军邓焕,就连红发异族人一看到定北大将军的旗帜都闻风丧胆退避三舍不敢招惹呢。”春芽说到这里眼中充满了羡慕和憧憬,“不管哪国人都说定北大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英雄。”
张琳琅心中一动,出言试探道:“春芽,你这辈子有什么心愿呢?是想做咱们月满楼的头牌么?”
春芽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紧张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却终于没有忍住,对张琳琅吐露实情道:“月儿姐姐,我说了实话你可千万别生气。其实我觉得就算做到了头牌,甚至是襄城里数一数二的头牌,终归还是被人看不起的贱人。有时我很羡慕月蓉姐,她敢跟着喜欢的人一起逃出火坑,而我……年纪小胆子小又没本事,就算真能逃出去还不是沦落街边当乞丐,被人捉住了少不得又要挨打或者被卖去别处糟蹋。还好有月儿姐姐不嫌弃我……上次若不是月儿姐姐拿了吃的给我,我被打成那样或许早被饿死在地窖里了。”
春芽是十岁才被卖进青楼,定然是心有不甘,春芽逃跑过一次,就说明她有抗争的意愿,张琳琅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同盟,便低声凝重道,“如果上次你逃出去,你宁愿做乞丐也不愿再入青楼,对不对?”
春芽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那当然。我娘说青楼是火坑,女人进来了一辈子都会被人看不起,哪怕是好运从了良。我若是能自己选择,就算注定为奴为婢也一定是要当大英雄的奴婢,绝对不以声色侍人卖笑为生。”
张琳琅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张琳琅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今天这一问,会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她那时还没有仔细规划更远的将来,更是无法顾及他人。她仅仅只是单纯的想要寻求帮助找个同盟,只是努力让自己能有机会过得更好一点而已。
张琳琅更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逃亡计划彻底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