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元帅的寿宴定在傍晚举行,襄城督卫耿大人准备的贺礼连同城内十几位头牌都于当日中午在渡头汇集,乘船渡楚江北上到对岸华国军营。
老鸨特意雇了软轿给月儿听用,督卫府的药师也在中午的时候赶到月满楼。
张琳琅将金银细软贴身携带了一部分,剩下的藏在了琴盒之内,又嘱咐春芽带好自己值钱的东西。春芽起初不解,张琳琅却道:“这种头牌齐聚的大场面很少有的,说不定能遇到良人,就此赎了身;再说咱们两人都不在楼内,没有体恤的人,钱财放着也不稳妥。”
索性春芽值钱的东西不多,就一些散碎银两,贴身带了也不显眼。
临上轿的时候,张琳琅才看到那个督卫府的药师。此人四十来岁样貌普通,一般书生打扮,背了一个药箱,话不多,神情不冷不热。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很容易被忽略,唯眼角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近看之下有点特别。
软轿很宽敞,张琳琅让春芽一同坐了,从月满楼出城到渡口有一个时辰的路,她可不想让春芽浪费体力。轿帘放下,张琳琅随口问了一句:“春芽,那个药师咱们以前认识么?”
春芽仔细想了一下答道:“月儿姐姐,督卫府的人很少来咱们月满楼,不过那位药师先生似乎看着有点面熟。”说到这里,春芽压下声音,“他眼角的那道疤很特别,我记得年前他来过,好像是陪着一位大官,不过那时他是武人打扮。”
张琳琅闻言一皱眉,不会这么巧吧,如果春芽没有记错,这个药师恐怕不简单。阴谋,一定有什么阴谋,说不定她和春芽已经被卷入旁人的局中,一不留神就会成为牺牲品。
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张琳琅一行来到渡头弃轿登船。
此时船上里间已经坐了几位花枝招展的头牌,不过最好的软座是要留给官府的人。
张琳琅身上的伤好了大半,虽然不适合剧烈运动,可是行走站立只要时间不长也还能撑得住。难得到了无污染的江边,她可不想错过观赏原生态自然美景的机会。虽然舱里尚有空座,她却在舱外寻了一条长凳坐下。
春芽抱着琴盒站在张琳琅身侧,那位药师却隔了几条长凳找了个角落坐下,并不与两人为伍,显得很是生分。
这时又有人登船,是四个小丫环簇拥着一位红衣女子,论相貌此女天香国色,可惜神情冷傲,妆扮流俗,金花珠翠满头摇曳,让张琳琅联想到了会移动的首饰架子。
那女子看到张琳琅安然坐在舱外,也不起身行礼,眼神中似乎还闪过一丝轻蔑,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道:“这不是月满楼里的清倌儿么,什么时候成了头牌?啧啧,是不是月蓉那个贱人跟人跑了,你们楼里没了人,竟让你这还没张开的小丫头顶缸?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见了姐姐也不打个招呼?”
春芽在一旁小声提醒道:“月儿姐姐,那是咱们隔壁倚红楼的头牌红晚,据说是只卖艺不卖身的,自恃高人一等。以前也总是与月蓉姐姐不对盘,见面就吵架。”
春芽说完这些,赶紧上前一步,施礼陪笑道,“红晚姐姐莫怪,月儿姐姐最近正病着,身体虚弱的很,失礼之处春芽这厢陪了。”
边说边作势要扶月儿站起来。
红晚却冷笑道:“算了,免得累坏了你家小姐身子,耽误你们晚上的生意。”
说罢红晚昂头挺胸走进船舱找了显眼的位置坐下。她身边几个丫头忙着端茶倒水地奉迎,有个伶俐的说道:“那个小清倌儿也是知身份的,坐在了舱外,姑娘不必和她们一般见识。”
张琳琅不禁苦笑,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相欺?转念又一想,生活所迫逼良为娼,那个叫红晚的女子妙龄为女支,就算是卖艺不卖身也定是受尽了委屈,性情傲慢乖张,言语嘲讽他人,不过是发泄心中抑郁,就由她说去。在这样的社会,身份决定一个人的境遇。张琳琅虽然胸无大志,却也不想永远停留在现况。
春芽知道月儿素来懦弱,被欺凌是家常便饭,心中虽然为月儿抱不平,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陆续又有人登船,除了女支女,还有几个小倌,都知趣地坐在舱外,不与素来挑剔的红晚产生什么摩擦。等那押送贺礼的官员被侍卫簇拥进了船舱,堂而皇之坐在美女中央左拥右抱的时候,渡船终于启航。
张琳琅起身观望,楚江之阔尽现眼底。她见过长江黄河,最宽处不过如此,江水浩瀚自西向东,波澜浩淼,犹如大海不见尽头,幸而此处地势平缓,奔流之势稍敛,船行并不颠簸,速度却也不快。
船行了一阵,江上忽然起了风。
春芽道:“月儿姐姐,你快坐下休息,江上风大,咱们逆风逆水一时半刻到不了对岸。”
张琳琅闻言心中一紧,隐约想到了什么,不禁问道:“春芽,津平渡在襄城上游方向么?”
春芽点头道:“其实两岸渡头差不了多少的,只是听说华国军队并没有驻扎在津平渡里,怕影响那里正常的车船秩序。这次贺寿宴估计是在渡外的大营里,看起来是在上游,所以渡船行得比以往去津平渡要更久些。”
张琳琅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从华国军队大营去襄城顺风顺水,船行速度加倍,如果是发兵进攻襄城占尽优势。
随着渡船接近北岸,掩藏在茂盛的芦苇丛中的快船似乎也隐隐印证了张琳琅的推测,华国的军队一定有所图谋。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国家大事自有别人操心,她此番就算侥幸猜中一些端倪,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也根本没有机会影响大局,还不如趁着这点先知先觉早做些准备,为自己的逃跑计划寻一条明路。
等到了华国军营,自然有人抬走各色礼物,头牌们说白了不过是有手有脚的玩物,都被集中在一处空场等候宴会开席再逐一登台献艺。空场周围有华国士兵把守,不让随意出入。
张琳琅带着春芽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而那个药师却不见了踪影。
张琳琅心中起疑,问道:“春芽,你看到那个药师了么?”
春芽四处寻了一番没见人,便道:“那药师怎么不见了?月儿姐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找他。”
春芽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毫无把握,想那药师毕竟是都卫府里的人,自是看不起她们这些青楼女子,说是随行照顾,不过是摆个样子而已,哪里求得动人家?
张琳琅心中却想,那药师果然身份可疑,难道是南国早已洞悉华国阴谋,借贺寿为由渗透奸细,先下手为强?说不定寿宴上要有什么变故。张琳琅看电视读小说多少有点见识,但是她过去对军政之事并不喜好,所知有限。像如今这种情形,他能想到的无非是刺杀偷袭一类的手段。但是到目前为止,张琳琅还不能肯定真的会有战乱,虽说这会让就逃走并不是没有机会,他却不敢贸然行动。她需要耐心等待一个更合适的契机。
“春芽,不用麻烦了。我还撑的住,就是想打听下一会儿登台是个什么顺序,咱们能不能拖后一些再演。”
张琳琅可不会弹琴,充其量去KTV唱个流行歌曲跳跳迪士高,哪一样都不适合在今天这种场面当众表演,最好是在轮到她上台之前就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开溜。
春芽却当张琳琅真的是身体不适,又不敢四处寻找药师,只能想法子晚点上台。她心中充满同情,立刻起身去打听寿宴的具体安排。过了一会儿她面带喜色的回来,对张琳琅说:“月儿姐姐,我刚才去找那主管咱们的官员,恰好是来过咱们月满楼的客人,我向他说了你身子不适,他便答应会帮忙安排个靠后的次序。”
张琳琅喜道:“这就好。对了,人家不会平白答应帮忙的,他没提什么条件么?”
春芽抿了抿嘴唇,小声道:“还不是勒索了一点银钱占了些小便宜。他们这种人一向如此,贪财好色。”
张琳琅忽然感觉一股温暖的东西留过心间,春芽是真的对他好,她不该瞒她太多,说不定逃跑的路上她们还要互相依赖扶持。
见左右并无人注意她们两个,张琳琅便附耳对春芽说道:“春芽,如果有个机会咱们可以离开月满楼,你会和我一起走么?”
春芽闻言眼神一亮,却又迅速黯淡下来:“我早想离开的,可是咱们年幼无依,卖身契又在妈妈手中,如何逃的了?只希望早遇良人能为咱们赎身。”
张琳琅沉声道:“求人不如求己。倘若战乱将起,华南两国交恶,襄城首当其冲是兵家必争之地,那时候百姓自顾不暇。咱们大可以趁乱逃走,改名换姓去别的地方,一纸卖身契算得了什么?”
春芽惊讶地看着张琳琅,半晌才道:“月儿姐姐,我觉得你刚才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你从来不敢说这样的话。”
张琳琅掩饰道:“人总会变的。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倘若真有那样的机会,你也不会放弃吧?”
春芽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