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似乎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坦言道:“玖儿不知道,玖儿尚未婚配,目前也没有心仪的女子,可是越国公主究竟是不是玖儿喜欢的类型谁也说不好,就算玖儿愿意去,也未必能得越国公主垂青。”
皇帝沉声道:“没错,就算你们三人都不拒绝朕的安排,都愿意去越国求亲,谁成功的把握更大,朕却无法判断。另外就算一切顺利,能与越国联姻,这中间还牵扯到朝中党派势力的平衡。哪一方若得到越国支持,都会实力大增,一旦平衡被打破,少了互相的监督与牵制,很有可能形成一派独大只手遮天专横跋扈的局面。”
若是以往皇帝定然不会如此直白地与英王谈论朝政权谋,可是今日皇帝受了张琳琅那个故事的启发,隐隐有了些怀疑,就故意讲这些作试探。
英王敏锐地察觉到父王在试探自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就在此时张琳琅想起早些时候英王讲过的那番话,现学现卖道:“义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关系紧密,宁王殿下则是胜王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们各代表一方势力,选谁去越国求亲都会引起另一方不满吧?”
皇帝幽幽道:“张侍读你是在暗示朕不要选义王和宁王么?”
张琳琅没有察觉皇帝言语中的深意,仍然侃侃而谈道:“在下不敢左右圣上的决定,只是认为圣上既然想求平衡,不如两派的人都不选。”
皇帝眼中精芒一现,盯着张侍读冷峻道:“那这么说来朕只能让玖儿去越国了。玖儿你可愿意?”
英王回答得很漂亮:“玖儿愿意为父皇分忧。玖儿自知没有几位哥哥聪明多才,但是既然生在皇家,就应尽一份力。”
皇帝沉思片刻,赞许道:“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为表诚意,朕必定要派皇子亲自去求亲。只是此去越国路途遥远,颠簸劳顿,前景难料。如果求亲未果,越国与南国联姻,我华国皇子很有可能会被扣在越国为质,玖儿害怕么?”
“玖儿不怕。”英王朗声道,“倘若求亲不成质留越国也没什么,玖儿在国内无所事事,到越国也是吃喝玩乐,哪里都一样的。听说越国水道纵横,百姓出行多以船代车,水乡泽国风土人情与咱们中原不同,玖儿早想去看看。”
皇帝又皱眉道:“不要光顾着玩,朕希望你能顺利与越国公主联姻。可是你母妃早丧,朕平时又对你关注不够,若是指派你去越国,恐怕胜王一脉会提出异议。单纯论身份而言,鲁贵妃所出宁王比你更适合更有把握一些。”
英王显然也想到此处,低头不语。
张琳琅却自以为是地插嘴道:“让英王殿下认皇后为母后,出身不就高贵了么?”
皇帝摇头:“张皇后已经故去,况且张皇后是太子生母。”
英王似乎领会了什么,小心翼翼道:“父皇是否也一直为立后的事情烦忧?”
皇帝点头默认,忽然问道:“张侍读,不知道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理立后的问题?”
张琳琅不清楚皇帝父子俩为何又扯到了立后的问题,只能本着刚才皇帝提到的平衡的原则,硬着头皮瞎蒙道:“既然圣上想求平衡,不如把与两派有关的人都排除。”
英王喃喃道:“按照礼制,有资格封后的只有贵妃、淑妃、德妃,还有我已经故去的母妃贤妃。”
张琳琅依稀记得英王提起过那个贵妃是胜王的生母,淑妃是蜀国公主,而德妃是越国公主,越国当朝皇帝的堂妹。她灵光一现,计上心头,又怕自己记错了,就先低声对英王耳语道:“德妃好像出身越国皇族,在此时应该是后位不错的人选。”
英王冰雪聪明,张琳琅稍加提示,他立刻把其中关节想得透彻,甚至张琳琅没想到的,他也在一瞬间思量清楚。
英王心道:原来张侍读这是在步步为营,先是讲了那个韬光养晦的故事,暗示父皇他这个平日里不学无术的皇子或许是深藏不露,接着又利用父皇想平衡太子党与胜王党两派的心思将他这个不二的人选推了出来。去越国求亲,英王就可以名正言顺远离两党相争,如果成功迎娶越国公主,英王自身也会平添实力。英王觉得这样的收获已经不小了,却没想到张侍读更进一步连立后的事情也利用上。倘若父皇真的为了平衡太子党和胜王党,为了得到越国的助力,十有八九会趁此良机立越国皇族德妃为皇后。德妃膝下无子,英王认其为母,与越国人的关系就近了。这不仅对求亲有利,英王还因为有了个皇后母亲而身价倍增,为今后夺嫡奠定基础。此举实在是一箭双雕,深谋远虑啊。
英王想到这里热血沸腾,这是千载难逢地良机,他怎会轻易放过?于是他大着胆子进言道:“玖儿建议父皇立德妃为后。”
皇帝听到这一句,心境豁然开朗。派哪个皇子去求亲,立谁为皇后这些困扰他多时的问题竟然可以一起解决,即不违背他平衡两个党派的原则,又巧妙地为英王——这个他一直认为不成器的最小的儿子提供了一次锻炼的机会或者说是一展才华的契机,他怎能不高兴?毕竟作为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成长起来,聪明起来,他又怎能不欣喜?
皇帝微笑道:“此议甚好。明日玖儿也来上朝吧,朕与众位大臣再仔细商量商量就把此事敲定下来。”
英王见好就收不再谈论政事,陪着皇帝吃了一顿晚饭,便带着张侍读告辞回府。
临走时,皇帝将英王叫到身边,悄声叮嘱道:“玖儿,你的那位张侍读非池中之物,你千万不要浪费了他的才华。”
英王没想到父皇这么快也看出了张侍读的不一般,点头道:“玖儿明白。”
皇帝又意味深长地问道:“玖儿,倘若你是张侍读讲的那个韬光养晦的小皇帝,谁又是你想除的奸臣呢?”
英王一愣,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回答。
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摆手道:“算了,等你从越国平安回来再谈这些也不迟。”
张琳琅根本不关心英王他们父子俩的密谈,酒足饭饱,只想着出了皇宫就能下班回家睡觉。她趁着英王满怀心事精神恍惚的时候请辞,果然英王不及细想就习惯性地点头答应放她离开。她便没有跟着英王的车辇回英王府,而是一出皇宫就抄了一条近路直接回家。
张琳琅走的这条路白日里人还算不少,可是现在夜已深,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这条路上虽有灯火照亮,但是张琳琅走了很久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心头隐隐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好像他穿越前曾预感周末会突然被抓壮丁安排加班的那种感觉差不多,她无来由地一阵心悸。
漆黑的夜里寒光一现,不知从哪里闪出一道黑影,手持利刃迅速向张琳琅袭来。
还没等张琳琅做出任何反应,那黑影就已经堵在张琳琅面前,手中的利刃就停在张琳琅咽喉前一寸。
那黑影冷冷问道:“你就是济州张玉?”
张琳琅只觉得咽喉处寒气逼人,吓得根本无法移动身体,面上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道:“你搞错了吧,在下叫张琳琅,不是张玉。”
她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是张玉有什么前科或者仇人?她打着张玉的名声招摇撞骗这么多日终于得了报应?
那黑影轻蔑道:“你倒是镇定,死到临头狡辩是没用的。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那黑影说罢手中利刃向前一送。
张琳琅认命地闭上双眼。
不过很快她就听到一种很奇妙的声音。她记起有本小说里描写血从咽喉的伤口喷出时会发出一种好听的声音,难道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横死街头了?为什么她没有半分疼痛呢?
“睁眼吧,刺客已经死了。”一个清越爽朗的声音在张琳琅耳畔响起。
张琳琅恍惚间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急忙睁开眼,却见咽喉喷血的刺客和一个黑发飘然的英俊男子。原本在刺客手中的利刃已经到了那个陌生人手中,刃口上泛着红光。
那男子二十岁上下,身材修长,比张琳琅高了一头,穿了一身白色劲装,衣饰很普通,墨色黑发并未束起随风飘逸,眉目如画棱角分明的面颊英挺俊朗,嘴角上翘似笑非笑,整个人不染点尘,气质浑然天成。与英王的阳光灿烂不同,此人的俊美安逸幽静,仿佛月光,柔和似水。
张琳琅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顾形象花痴地问道:“这位兄台尊姓大名?你救了在下性命,在下感激不尽。”
若非是她意志力坚定,心理年龄早过了少女怀春的岁数,没忘自己还穿着男装,八成在美男当前的场面之下,多半就要说大恩无以为报,愿意做牛做马以身相许之类的感激涕零言语。
那英俊男子盯着张琳琅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沉声道:“在下萧纯。刚才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张侍读不必记在心上。”
张琳琅奇怪道:“在下与恩公应该是初次见面,恩公怎么知道在下身份?”
萧纯不回答,反而温柔道:“你相信缘分么?我原来不信,现在却信了。”
张琳琅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却不相信自己能有如此幸运的一天。
她只是静静地傻傻地看着萧纯。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似有什么微妙的默契在暗夜里花一般盛开。她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萧纯神秘出尘的气质,抑或是匆匆闪过皎洁笑意的眼眸。
英雄救美,美人心动。
世事难料,当局者迷。
此情此景,张琳琅神智恍惚,喃喃道:“缘分,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