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盛产铁器,掌握着最尖端的冶铁技术。不仅掐着蛮族人的武器咽喉,也同时掌握着我国一半以上的铁器市场。这也正是梁国能在两大强国之间顽强生存的主要原因。”皇帝耐心解释道,“如今蛮族北部连年遭灾,赖以生存的牧场萎缩变成荒漠,牲畜产量下降,人口却在增多。他们急切地需要扩张土地,占有更多资源。东北面那五个落后的小国被蛮族吞掉并不稀奇,蛮族还觊觎梁国和咱们华国。反而对更加贫困的西北面炀(yáng)、姜、肃三个小国没有兴趣。梁国的铁器,我华国的物产人口都是蛮族眼中的肥肉。”
“听说蛮族施行的是部落联盟奴隶制,凡被他们占领的土地,原来的百姓都会沦为蛮族人的奴隶,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梁国人应该不会想当奴隶吧?”张琳琅试探道,“只要梁国切断对蛮族的铁器供应,蛮族人还能猖獗多久?”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梁国新帝更阴险毒辣,他不想被蛮族灭国,又不想因此平白成为我们华国的挡箭牌,所以他秘密派了使者来雍都,想借机敲诈朕。倘若是老皇帝主政,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张琳琅听说过梁国宫廷内斗的事情,今年初梁国老皇帝梁堃被逼退位,继承帝位的居然是十年前被他流放的皇长子梁奔,难道这不是华国皇帝暗中动的手脚么?他迟疑道:“这么说来,梁国宫廷政变不是圣上策划的了?”
“老皇帝梁堃生性憨直,一向主张与我国交好,朕之所以敢于对蜀国用兵,就是因为不用花大力气应付梁国。依朕掌握的信息,梁国宫变全是梁奔暗中控制。但是朕发现的太晚了,现在只能保住梁堃不死,当太上皇,这样可以对梁奔勉强有几分微弱的牵制。但是目前的态势,我国军队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蛮族却是后无退路一心南下,倘若咱们得不到梁国的支援,或许可以阻挡一时,但是损失会十分惨重。”
张琳琅一向对皇帝的谋略很佩服,听皇帝话中的意思似乎危机重重,可是看皇帝神色并不十分焦虑,所以他猜测皇帝是有杀手锏的。于是他也放下紧张的心情,畅所欲言道:“梁国应该不会把事情做绝,臣以为他们提的条件或许过分,却并不是无法完成。”
皇帝眼睛一亮,缓缓道:“张爱卿所料不差,梁国使者提了三个条件,让朕必须满足至少一条,他们才会协助我国抵抗蛮族。”
“哪三个条件?”
“其一是出租绥水东河套平原之地给梁国使用十年,他们此次与我国结盟共同抵抗蛮族就是租金,他们会彻底切断对蛮族的所有铁器供应;其二是我国出巨资长期买断梁国的冶铁技术,每年初一次付费,理论上咱们可以获得先进的技术,但是这笔费用相当于我国每年都要将所有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拿出来交给梁国;第三是我国太子留质梁国,他们仅仅会派兵与我军共同抵抗蛮族入侵,虽然暂时不会再卖铁器给蛮族,但是先进的冶铁技术不会告诉咱们。”
张琳琅将这三个条件在心中仔细比较了一下:
那个时代的皇帝,花钱可以,割地就不行了,所以梁国出的第一个条件是租地,听起来尚能接受。不过绥水东河套平原是华国唯一适合培育优质战马的地方,华国军队七成战马都是由那里提供,另外三成是从梁国和西北方几个小国购买,但是品质略次。绥水东河套平原一旦被梁国控制,就等同于华国骑兵被他国控制,军费开支会因战马这一项大幅度提升,甚至花钱也无法解决问题。骑兵是华国抵御蛮族的主要兵力,断不能被他国制肘。
如果第一个条件是针对华国军力的控制,那么第二个条件就是针对华国经济的控制。用先进的冶铁技术为饵,换来华国长期的金钱供应,看上去双方公平交易,可实际上买断梁国的冶铁技术所带来的利润不能与华国付出的金钱平衡。每年一次性付出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对华国经济的损耗是非常大的,就算冶铁技术能带来一定利润,却是长期分散的,需要时间来整合。另外梁国的铁器市场客户群六成在华国,华国得了冶铁技术也只是自己人赚自己人钱,对经济实质增长贡献很少,不划算。
第三个条件的最主要目的是控制华国未来的政治动向。太子留质梁国,华国一方面会为了保障太子的安全而奋力抵御蛮族;另一方面投鼠忌器,不敢借机侵吞梁国领土。就算华国皇帝将来为了摆脱梁国的要挟,狠心另立太子,梁国仍然可以用这个前任太子大做文章,甚至挑起华国内乱。远的不说,留质太子换来的只是梁国派兵协助华国抵御蛮族,派多少兵,是强是弱,出几分力,都由梁国说了算,实际上能对抗击蛮族起多大作用很难预料。如果再狠一点,梁国可以坐看蛮族与华国军队互相消磨,向双方出售武器,时间拖得越久战争横财发的越大。梁国不过是付出本来就荒凉的三州之地作为蛮族和华国的战场,只要控制得当,当两国元气消耗殆尽不得不撤兵的时候梁国跳出来打扫战场,甚至就是舍了那三州之地,仍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当然梁国也有风险,为了预防被蛮族吞并,他们一定会与蛮族达成某种看似合理的协议。
理清了思路,张琳琅把自己的看法一一讲给皇帝听,皇帝虽然英明,但是张琳琅这些由几千年智慧经验积淀转化而来的新思想仍然让皇帝收获不小。
“听张爱卿一番分析,朕也看得更明确了。军力、经济、政治,依爱卿之见,朕应该舍去哪一样呢?或者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扭转形势?”
张琳琅本能地想到把太子送到梁国去最好了,大道理不说,对英王应该是更有利的。但是张琳琅不敢贸然提出来,皇帝绝非等闲之辈,虽然现在没有表态,但是对那三个条件应该都有所计较,送太子当人质会有怎样的后果不可能想不到。
皇帝看出张琳琅的犹豫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张爱卿,你不必有所顾忌,想到什么就讲出来,朕知道你会选择对天下百姓最好的那一条路吧?”
张琳琅把心一横,当初毒酒都喝了,现在还有什么话不敢说?不如今天都与皇帝讲明白,总是闷在心里偷偷摸摸早晚憋出病来。所以张琳琅放开胆子,朗声道:“其实梁国可以提条件,咱们也可以提,比如说用联姻代替留质……”
皇帝摇摇头:“与梁国联姻朕也想过。新帝梁奔不到三十岁,只有发妻一人封为皇后,即位后没有再纳妃嫔,尚无子嗣,如果朕嫁个女儿给他能换来两国稳固联盟并无不可。但是梁国使者明确表态新帝不接受联姻,不是新帝专一,而是他心中另有所爱,非那女子不会再娶旁人。朕认为这只是梁奔的一个借口,他恐怕已经猜出蜀国兵败的真正原因,他自然不敢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