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城外华军大营。
一个小校捧着一封信函进入张琳琅的营帐。张琳琅虽然已经受封紫衣侯,但那只是世袭爵位,没有正式的官职,目前仍以军师的身份随军。一开始她对围攻燕都的事情并不知情。
负责这次行动的是邓拓将军。邓拓在与蛮族的作战中屡立战功,俨然已经能够代替其义父定北大将军邓焕独当一面。现在邓焕受封大元帅,主要精力是平定蛮族,所以留在东上都指挥作战。而邓拓在回军途中接到华帝秘旨,命其围攻燕都。
军人是绝对服从上级命令的,邓拓只管打仗,至于两国关系为何变化如此迅速她并不关心。邓拓在军事方面的天赋,再加上张玉的智谋,围攻燕都无往不利。
当然张玉的智谋大多数来源于张铮。张铮用计金蝉脱壳,并未真的逃亡,而是在萧纯的帮助下,易容成普通侍卫模样,悄悄回到张玉身边。有了张铮指点,萧纯帮助,张玉这军师做得有模有样。
小校呈递的信函原本被绑在箭矢上,是梁帝命人从城楼上射出,指名让张玉亲启。邓拓对张玉是百分百信任,所以她并未查看内容,就命人将此信送至张玉帐中。
张琳琅遣退闲杂人等,只留了萧纯与张铮商量。
梁帝的信内容很简单,说的是如果张琳琅想要“刻骨铭心”的解药,请于明晚只身前往云雀山庄后花园湖心亭。云雀山庄在燕都外,是魏家的产业,围攻燕都之战开始前,华军已经包围云雀山庄,再加上七公主和常夏策应,基本上魏家已经被华国严密控制。
此时梁帝以解药为由,让张琳琅去云雀山庄究竟是何用意?
萧纯和张铮都不主张张琳琅孤身犯险。张琳琅自己也确实没有信心和把握,三人商议最终决定让张铮再次扮成张琳琅的样子去一趟云雀山庄。萧纯将她所知的云雀山庄后花园内的各处机关告知张铮,张琳琅也将与梁帝的各种纠葛一一解释清楚,还告知魏家有华国卧底的种种事情。一切准备妥当,第二天晚上张铮带了七弦琴赴约。
是夜晴空万里,星月之光璀璨。
云雀山庄内凡是魏家的重要人物都已经被华军看押起来。后花园一片寂静无声。所有重要的岗哨都已经替换成华军的人。
张铮未乘舟船,踏水入得湖心亭。将七弦琴置于桌上,张铮左右查探,不多时就发现了桌子下方有一处暗道机关。还未等他打开机关,那机关却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梁帝自暗道中拾阶而上,身后再无旁人。
轮武功智谋,张铮相信梁帝不是他的对手,用毒使诈梁帝更是玩不过他,所以他没有动,静观其变。
梁帝一身便服出了暗道,将石桌归位,坐下,仿佛面对的不是华国的敌人,而是自己最亲近的臣子或爱人,他没有任何防备,只深情地望着张铮。
张铮心想,琳琅说梁帝爱他爱得发疯,果然没错。想必暗道与燕都城内相通,燕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想要自城内冲杀出来难比登天,但是如果梁帝出其不意从这里遁逃,简直防不胜防,可惜梁帝显然没想逃,也不在乎这暗道被他知晓。这种做法已经不是常人能够理解。
梁帝做了个手势请张铮坐在他旁边,开口讲的却是梁国与蛮族的阴谋。
从太上皇那一代就处心积虑与蛮族联手,最初的阴谋是为了对付华国,但是因为张玉的出现,梁帝背叛了协议,置蛮族于死地,同样也把梁国推上了一条毁灭之路。华国太子死不死都不再是关键,华国早有吞并梁国的野心,借口并不难找,之前有蛮族的威胁在,华国还会有所顾忌,如今蛮族已灭,亡梁便成定局。
张铮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像梁帝如此为爱痴狂的人,反而让张铮产生了某种同情。可惜张铮早已不是热血青年,梁帝也是爱到心伤,仿佛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梁帝将“刻骨铭心”的解药摆在张铮面前:“这解药也许你已经不再需要,但我还是要给你。我很感谢你愿意付此约会,愿意倾听我的心声。我知道一开始我就错了,我原本可以不猜忌你,真心真意信任你,不求你的回报。可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覆水难收,我无法补救。你也不必因此内疚,都是我一厢情愿,我活该自找。但是我不后悔。”
梁帝的话中不再称“朕”,只用“我”,或许是自知当皇帝的时间不多了。
张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充满了苍凉落寞。明明晴朗星夜,却在这声叹息中仿佛愁云密布,惨淡凄惶。
梁帝笑了:“你也会为我伤感?我以为你的心冷硬如铁呢。”
“作为一国之君你很失败。”张铮收起私人感情,冷静地评价,“为‘情’一字,毁了百年基业,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扳回败局,你都放弃了。所以我不是伤感,是为你可惜。比如就像今日,你完全可以从这暗道脱逃,只要离了华军包围,你调集军队有望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又能如何?”梁帝的笑容变成自嘲,“劳民伤财,战火荼毒,拼死拼活把华军赶出梁国?且不说是否能成功,就算能成功,我梁国的百姓也会饱受苦难。国库的余粮已经在与蛮族一战中消耗殆尽,今春如果继续征战无人耕作,与你们华国交恶,到了秋冬,我国百姓吃什么?空有金山银海铁器马匹,只要你们华国不肯换粮,我们照样亡国。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百姓无知,他们恐怕体会不到你的苦心。他们会骂你是胆小懦弱不敢反抗的亡国之君,就算他们不骂,华帝也会散布谣言败坏你名声,让你们梁氏皇族失去民心从此一蹶不振。”
“这些我早已料到,败坏名声算什么?华帝想要的恐怕不是梁氏皇族一蹶不振,而是彻底消失。所以来之前父皇嘱托我一定要不择手段弄到魏家的冶铁核心技术。”
“魏敬在你手里没错,可惜冶铁核心技术你已经拿不到了。”
“我知道。那一次我亲自来魏家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魏嵘另有所爱,而魏家的产业几乎都把持在魏嵘手中。我强行带走魏敬,只能换来这条暗道而已。从魏敬那里我知道了魏嵘所爱之人究竟是谁,也知道了魏嵘想独揽大权取代魏家宗主的计划。可惜魏嵘爱的那个常夏身份难查。”梁帝顿了一下,叹息道,“现在听你说,我猜那个常夏应该是你们华国派来的奸细吧?所以朕以魏敬的性命相胁,根本换不来冶铁核心技术,反而会导致魏家彻底离心,归附华国。”
张铮没想到梁帝看的如此透彻,不过越是聪明的人面对这样的事情越会觉得痛苦吧?他幽幽道:“你只身前来,毫无防备,对我说出了所有前因后果,其实想让我杀了你,对不对?”
梁帝又将太上皇与华帝的赌约说了出来,说完这些他长出一口气,仿佛挣脱了所有压在身上的包袱,话语轻松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我本心是想求死。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情分,你又对我如此了解,求你帮我解脱。”
“好,我成全你。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为你抚琴一曲,你所有烦恼就都会消失了。”
华国天佑十七年六月,燕都被困数日,梁国太上皇薨。梁帝自削帝号,出城乞降。华帝赐其世袭免死金牌一块,封为梁王,并许郡主为其续弦,从此梁氏一族名存实亡。
魏嵘以女子之身继承魏家宗主之位,用冶铁核心技术与华国交换魏氏全族百年平安,后招赘常夏,将魏家的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带入一个辉煌时期。
蛮族被逐,梁国覆灭,华国周边汤、姜、肃、徐、丰、俞等小国的君主纷纷向华国称臣。唯有越国皇帝偏安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