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A市的风俗,逝世的人必须在年三十前下葬。所以,当家家都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的时候,我们却在凄风苦雨中送别了若水。
那是我一辈子过得最难过最不愿回忆的年,我守了若水的父母一天一夜,而林培希却在医院陪了他父亲一天一夜。这也许真得是命,命中注定我们没有一个圆圆满满的结局,坐在若水家空旷的客厅里我如是想。
“依依,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林浩的嗓子这几天一直很嘶哑,若水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失声痛快,只是压抑地流着眼泪。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也可以像那样无声的哭泣,每一滴晶莹的泪珠都能烧灼你的心,让你痛彻心扉。
“我不知道,我想婚是一定结不成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很飘渺,是那种无着无依的感觉。
“培希他父亲怎么样。”
“不好,手术后一直昏迷不醒。钱主任说,也许过几天就能醒来,也许过几个月醒来,也或许永远都醒不过来。”我声音里的苦涩任谁都可以听得出来。
“那你应该去医院陪他,这里有我。”
“是他叫我来的,他说两个老人痛失亲人,心里上怕是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林浩哥哥,我其实更担心你。老人们活了一辈子,也许比我们活得更通透。可是,你呢?这几天你一直不言不语,我很怕你钻牛角尖。”
“不会,我会活得很好,把若水那一份一起活过来。我会继续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去做自己想做,而又一直不能做的事情。把若水放在我的心里,好好过一辈子。”
“那样最好。”
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我们都陷入了沉默。两个老人的卧室静悄悄的,大街上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回去吧,你们俩。”白爸爸的声音响起。灯光下,老人的身影有些佝偻,头发已经花白。过多的苦难让这个老人的身体过早的残败。
“不,我们陪陪您。”
“不用,你阿姨已经睡着了,我也要睡了。林浩,送依洁回去吧。你们的心意我知道,放心,我顶得住。”
不好再说什么,拿起外套,林浩率先出门。
街上的沉浸在一片过年的喜气当中,到处是高挂的红灯笼。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不怕的大人和小孩,他们手里拿着烟花或爆竹,一路跳,一路笑。可是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因为一个人的离开,把我们与欢乐的人群彻底隔绝了。
林浩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把我送到了人民医院。
医院里依然很静,重症监护室里,各种仪器发出的“嘀嘀”声清晰可闻。林董事长还在无菌病房里,轻易不让亲属进去。林培希正在外间的观察窗里看着他的父亲,神情很专注,连我来了都没有察觉。
立在门边,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室内的暖气,嗡嗡地吹着,他一点都不被其噪音所扰,依然一动不动地。凌乱的头发有些长了,尖尖的下巴上,胡子也冒出了青茬,眼皮耷拉着,失去了往昔的神采,双手随意地插进裤兜里,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地紧身羊毛衫,黑黑的颜色更衬托他瘦削的身材。他是真得瘦了,短短的几天时间,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怎么,看了那么久,还想继续看下去。”他转身,给我一个淡淡的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来了。”我慢慢地向他走去。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为了留给你一个好好欣赏优秀男人的时间,我不打扰你而已。”
“嗯,是很优秀,优秀到了怎么看都看够的地步。”我上前张开双手搂紧了他的腰,他也把双手紧紧地贴着我的背。
松开他,我轻声地问道:“你爸爸怎么样?”
“还是那样,一点清醒地迹象都没有。”
“放心,他会醒过来的。”
“嗯,我也坚信他会醒过来。他还没有看到我娶妻生子,是不会舍得就这样离开的。”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二点钟了。那不但是新一天,而且是新的一年。洗完澡钻上床,我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躺在床上等林培希。钻进被子的他摸到我一丝不挂的身体,有些诧异,但很快转为惊喜。嘿嘿笑着说:“给我补个年夜饭。”说过就拉开床头柜要拿避孕套。
我伸手拉住了他,说:“不要紧,安全期。”
他纳闷地说:“你不是说,安全期也不一定安全吗?”
我以前是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我怕怀孕,也没有想过结婚,我不想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先做妈妈。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们需要一个小生命来给这段惨淡的日子注入一丝活力。我不想解释我这种很突然,很莫明其妙地理由。只是抱住了他,把自己主动地送了上去。
正月初一到初七,我们都过着一样的日子。家、医院、若水家三点一线地跑。期间,我给爸爸和妈妈各打了一个电话,给他们简单地拜了个年,并没有解释我没有上门拜访的原因。但是他们俩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问,只是嘱咐我自己小心点,多注意身体。
初四那天,他的父亲已经从无菌病房转了出来,住进了加护病房,允许亲属陪护。林培希请了专业的看护照顾他的父亲,但是还是不太放心,整个白天也都基本都耗在病房里。
每天我都会在家变着法得做一些他爱吃得菜送到医院去,我不想他的父亲还没有醒过来,他的身体就跨了。他也很懂我的心意,每次都能把饭菜吃得精光,然后很高兴地看着我。晚上,也变得异常勤奋起来。不知道是他明白了我的心思,还是我们俩心有灵犀,从我不要他用套那天起,他就决口不提用套的事了,每次都来去自由,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种短暂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太久,正月初八上班后,林培希的心情就开始跌入谷底。尽管他在家里和医院里的时候,都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这种表面的快乐下,其实压抑着很多的烦恼。他不跟我说,是不想让我担心。为了让他安心,我也没有问。
初十那天,凌风捧着一束鲜花来探试林董事长。我试探性的问他,林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开口告诉了我。原来,因为很多负面消息的影响,林氏的股票从初八开盘那天起就一直往下跌,三天了,如果还是没有什么利好消息刺激一下,怕是前景堪忧。我问他什么算利好消息。他告诉我如果城西那块地解决了,就是最好的利好消息。我想起了若水出事前,林董事长好像在省城已经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呀!我把这件事跟凌风说了一下。凌风苦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师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未走茶先凉。你看林董事长现在这个样子,有谁会承认和他有什么约定。何况还有个白市长掺和里头扯后腿呢?
我想问题的关键,其实还是出在白市长那里。白玲雨,看样子你是下狠心要置我们于死地。
我再一次拨通了白玲雨的电话,这次是她自己接的。我说明了我想见她一面的用意,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让我去她位于一中的那套小公寓找她。
我有些唏嘘,那套小公寓她居然还留着,看样子对林培希真是用情至深。
等我到的时候,她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看蝶子。门没有锁,我轻轻一推,它就开了。一开门,就看见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款毛衣,蜷缩着身子。瘦,真得很瘦,看样子她的日子也过得不好。
“来了,坐。”她出声招呼我,并示意我把门关紧。
我坐在了沙发上,才发现她原来看得是一段DV。电视屏幕上林培希正在一堆篝火旁,拿着一把吉他在唱歌,唱得是什么歌我并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那是一首印度歌,那热情奔放的调子,听了让人热血沸腾。白玲雨在他的旁边跳舞,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明亮。
“这是我们上大一那年,培希为我准备的生日聚会。很特别,很有创意,对不对?那是我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段时间,我天天都拿出来看。”
“这房子你一直没有退掉。”我不想看到她脸上的回忆时的那份甜蜜,打断了她。
“我把它买了下来。这个地方有我和培希太多的回忆,我怎么舍得放弃。”
我沉默,我只能沉默。因为我发现,如果我不出现在林培希的生命里,林培希也能过得很快乐。
“给你看样好东西。……我以前在医院的时候说得,我要送你一份礼物,不如趁现在给你看看。”说完,她起身拿出了一张光盘放进了影蝶机里。
画面很火热,精彩纷呈,堪称成年男女学习之典范。但是我没有看得热血沸腾,相反,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手脚瞬间冰冷,心脏似乎在一刹那间迅速往下坠落。
“怎么样,他在你身上是不是也这样热情如火,仿佛要把你燃烧了。”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白玲雨,你给我看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你也不一定会成为他最后的一个女人。他经历的女人,可比我们两个认识的男人加起来都多。你看他这技术,没有千锤百炼是练不出来的。”她淡淡地笑道。
“那又怎样,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可是,如果我把这盘光碟拿出去告他,你说会不会有些效果。”
“告他什么,告他强奸。可是,你看你那享受的样子,怕是法官也不会相信你的说辞。”我冷声说道。
“是告不赢,这个我清楚地很。但是,却能把他的名声瞬间搞臭。林氏未来接班人,始乱终弃,这可是个大新闻。”
“他臭了,你也好不到那里去。”
她格格地笑:“你觉得我会在乎吗?没有了他,我已经生不如死了,何必在乎名声这种身外之物。可是他却不同了,林氏股票已经跌得稀哩哗啦了,你说再加上这么个丑闻,会是什么结果。”
原来,她早已胸有成竹。她要林氏一败涂地,彻底跨掉,要林培希变得不名一文。
“你要我怎么做?”我惨淡地一笑。在和白玲雨的较量中,我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离开他。”她冷冷地说道。
“离开他之后,你能给他什么?”我问,我不能输得太惨。
“我父亲会让城西那块继续建别墅,娱乐城和酒店的问题也会变成一场误会。”她很静静地说道,脸上已经挂着一个胜利地微笑。
“好。你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会离开。”我说。
“好,一言为定。你走了之后,林氏这些利好消息,会一条一条放出去。”
“你就那么有把握,在我离开后,林培希会回到你身边。”我讥讽道。
“这不劳你费心,我自然有办法。况且,只要你离开,培希会愿意考虑现实的问题。”她笑。
是啊,只要我离开,林培希会考虑林氏的现实。他一直知道林氏只要和白家联姻,未来会一片光明,要不然,他之前不会选择和白玲雨在一起。这样一想,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是他前途上的绊脚石。如果不是我,林氏不必面临这种生死存亡,林董不会躺在医院里,我的若水不会离开我,这一切都是我的咎由自取,我既害人又害已。只有我离开,才能避免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虽然,我这样想,给自己的离开找到了很合理的理由。但是,一想到林培希,我的心还是如撕裂般的疼。
林培希变得异常的忙碌,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在家也是电话不断的。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我情绪上的变化。
只要他不在家,我就向赵卓一咨询出国的事。他爸爸在大使馆工作,对这些事情很熟悉。被我问得多了,他自然而然地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具体地说是什么原因,只说我想出国,越快越好。很快,他就给我搜集了很多的资料,甚至有很多英国大学的入学考试和招生情况。
他的目很明确,既然我要出国,英国是个首选。他给我罗列了很多到英国的好处,比如,我是英语专业,到英国语言没有问题。另个,英国他很熟,父亲也有很多的朋友在那边,我去之后,他们可以给我很多的帮助。再说,我没有在国外呆过的经历,如果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适应起来怕是很难。最主要的一个问题是,我出去之后,不可能找到工作,必须要进大学继续学习,而到英国去我比较容易考进大学。综上所述,我是非去英国不可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考量了很久,觉得到英国去比较可行。但是我跟他说,我离开A市就是为了躲开这边的一切,如果到我英国去,林然不就知道了。赵卓一信誓旦旦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A市,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你放心只要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哪里,我保证不会让林然知道。我说到做到,这点你放心。”
我知道他一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不告诉,就一定不会告诉。
内心有些五味杂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得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去了哪里。也许我的私心里其实还是希望有人知道我去了世界的哪个角落,希望有一个人会海角天涯的去找我。
既然决定我就着手一一操办起来,每天忙忙碌碌地奔走于各个地方。办签证,筹资金,和身边的好朋友默默地告别。
只要一有空闲,我就一个人上街。给林培希买衣服,给林浩买礼物,给林然也买了很多她喜欢的东西。也买了莫兰、雷蕾、张清伟和凌风、邵洋的。这些人都给我暗淡的日子增添过很多的色彩,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们给我的美好回忆,我会永远地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林培希依然很忙碌,家里多出来的那些东西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公司里既没有好消息,也没有更坏的消息。股票也就那样不上不下的僵持在那里,我想很多人都在观望,想看看还未毕业的继承人究竟能不能扭转乾坤。我不打扰他,只是每天都等他回家,哪怕有时等到凌晨一两点钟,然后看着他把我煲了一天的汤,一口喝掉。他却有些生气,每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会准时打电话叫我上床睡觉,说汤他回来自己会盛到来吃。
我不管他,依然我行我素。哪怕在客厅里睡着,我也要在他回来的时候看他一眼。这是我能和他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了,我不能浪费。我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地记在心里,刻在脑海。这样,以后回忆起他时,他的样子才会更加清晰。
他不知道我的小心思,只是很无奈,很宠溺地把我抱到卧室的床上,然后温存一番。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很温柔,很体贴地配合着他,因为我知道,我们这样的日子是一天一天地再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