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开始的几天,我们一直过得风平浪静。早上,我会做好早餐才叫林培希起床,然后帮他打好领带,送他出门。晚上,做好饭,等他回家开饭。最温馨地是,无论是早上出门,还是晚上回家,林培希都是会给我一个吻,这让我觉得空气中都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如果生活能够每天这样进行下去,哪怕几十年如一日,我也会无怨无悔。我把这话告诉林然,那丫头哇哇大叫地说,依依,你完了,现在这已经步入中老年妇女行列了。我也不生气,笑着说,我就乐意过中老年妇女的生活,你想要还没有呢。
这种淡然如水的生活,几乎让我忘记了白玲雨的存在。
可是,生活永远是喜欢跟憧憬幸福的人玩恶作剧的。它一定会在你初尝幸福滋味的时候,给你重重一击。只是,这一击太重了,重的我无力承受,生不如死。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那本该是快乐地心都能飞起来的一天。
农历腊月二十七,一大早林培希就接了一个电话。是林董事长从省城打来的,他告诉我们城西那块地的事情终于有转机了,他和若水打算今天从省城回A市,晚上的时候要林培希带我回林家老宅,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听到林培希,笑着重复他爸爸地话:“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我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这个老人甚至没有见过我,就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婚事,把我当作一家人了,我的心里怎么能不高兴呢!
整个上午,我都兴奋地不行。一身衣服一身衣服地不停地试,希望能够找出最合适地一身去见未来的公公。
草草吃完午饭,我就给林然打电话,要她陪我上街去买礼物。初次见面,我不能太随便,总得给长辈买些什么东西。林然痛快地答应了,说她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开车来接我。她在英国的时候就会开车了,回国不久就拿了国内的驾照。平时,她妈妈不用车的时候,她就会开出来。我已经坐过她的车很多次了,对她的技术很是放心。于是,就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等她。
可是,两点钟过去了,林然还是没有来。我不禁有些担心,她一直是很有时间观念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迟到。我担心她路上出了什么事,想给她打电话,但一想到也许她正在开车,不方便接,就作罢了。
这样左等右等,客厅里的挂钟已经敲了三声。我实在等的不耐烦了,就拨了她的号码。一直响了很多声,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听,正打算放弃的时候。那边传来她的哭声:“依依,你快来市人民医院,若水出事了。”
我的心脏紧缩了一下,突突地跳的我很难受,强自镇定了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稳定一些,问道:“然然,你说清楚一些,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你别问了,快点来吧!若水怕是不行了。你快点来呀!”林然已经呜呜地哭得说不出话了。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耳朵里嗡嗡地蜂鸣着,钻进脑海里只有一句极细极微弱地声音“若水怕是不行了,若水怕是不行了。”小腿肚不停地打颤,脚下像踩着一块很厚很软地棉花,头很沉重,像装着很多东西,又像什么都没有,晃荡晃荡的让人极难受。过了很久,我才记起我该拿起我的包,往医院赶。于是,又跌跌撞撞地跑进卧室去拿钱包和手袋。一路失魂落魄地下得楼了,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楼下,刚要发动,我也不管有人没人就钻进驾驶室冲司机吼“市人民医院”。
也许我的气势太过骇人,也或许我的脸色过于苍白。后排坐着的两个年轻男女很快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姑娘,别着急。先擦擦眼泪,大姐马上就送你去。”司机大姐从纸巾盒里抽出了几张纸巾递给我,车子紧急调头,朝市人民医院急驰而去。
又是市人民医院,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来这里多少回了。阿婆是在这里离开我的,林培希受伤的那一次也是住在这里。还有白玲雨,那个原本跟我没有交集的女孩,却因为同一个男人在这个地方与我谈判。我从来不相信宿命,但是我却不得不承认一点,这个我最不愿来的地方,却将很多与我有亲密关系的人,拉到了这里。
“急诊室刚接来得两个病人,情况十分危急。通知血库,快速往手术室实3000cc的A型血和3000cc的O型血。另外,打电话给钱主任,让他现在马上到医院来,只有他能够给那个男病人做手术,其他人都不行,速度都给我快点!”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从我身边脚步匆忙地经过,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威严男子正在对身边的人下达命令。
“好的,院长。”说完,就有两个往不同地方向走,边走还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毫无理由的,我直觉认为,这伙人的目的地跟我一样,快跑几步我追上他们。他们的目的地是手术室,大大的手术室门口正亮着手术中三个大字。
还没有走近,我就已经听到了休息室里一阵压抑的抽泣声。那苍桑的语调是那么的熟悉:“孩子,我苦命地孩子,你叫妈妈怎么活呀!”这话我听过,是在若水的大哥去世时,她的母亲抱着那个冰冷的男孩身体时撕裂般的话语。
我的脚步有些发软,短短的几步路程,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我扶着医院白色的墙壁,身体缓缓地蹲了下去。脑子里出现了阿婆去世时,医院那条空洞而寥远的走廊。那是一条怎样悠长的道路呀,怎么走都走不完。后来我是怎么走到阿婆的病床边去的,是若水一步一步搀扶着我的。可是,我的若水,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你,又有谁能搀扶我走到你身边呢?
我就这样,蹲在医院寂寥而空旷的走廊里,背靠着白白的墙壁,无声地哭泣着。我又有了十岁那年,爸爸拿着他简单的行李,离开我们的小家时的那孤独而冰冷的感觉。
“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好多好多的声音响彻在我的两边。我觉得浑身冰冷,冷到了骨髓,身体的每一个骨节都散发着寒气,哪怕我用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也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我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一个人,我注定不配拥有爱。老天爷是看不得我幸福的,凡是跟我亲密无间的人,他都要想方设法的要从我的身边夺走。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内心充满了惶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任性的要跟林培希在一起,林氏就不会遇到危机。林氏如果不会遇到这些危机,若水和林董就不用去省城,不去省城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我只觉得心里揪扯着生生地疼,说不出具体是哪个地方,只是觉得心脏的某个地方缺了个很大的口子,一阵阵冷风死命地往里边灌。心却沉重地往下坠,一直坠,一直坠,永远地没有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
“依依,起来。”一个有力地胳膊把我拉了起来,“起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看着林培希那张苍白的脸,我的眼泪又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白玲雨早就跟我说过,只要我离开你。林氏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城西那块地不会出问题,娱乐城不会出问题,酒店也不会出问题。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答应她,如果我不执意跟你结婚,若水和你爸爸早就回来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培希,是我害了他们。”我抓住他的手臂,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把我揽进了怀里,声音空洞地说道:“有错也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老天爷要惩罚我,他要让我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依依,这不关你的事,真的,不关你的事。爸爸躺在里面已经够让我难受了,你不要再出什么事了,答应我,别难受了,好好的,好不好。里面那些人已经失了分寸,如果你还那么软弱,我不知道大家会怎么难过。”
我抬起头了,看着他那张虽然苍白,却很坚毅的脸。软软地点了点头。
“情况究竟怎么样?”
“不太乐观,在高速上与大货车相撞。开车的德叔当场就死亡了,白经理坐在副驾驶位上,受伤很严重,现在正在手术术,能不能救过来还很难说。我父亲虽然比他们两个情况好点,但是头部受到了严重撞击,必须马上进行开颅手术。他年纪已经那么大了,情况也不容乐观。院长已经去请脑外科最好的手术医生了,但是院长说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林培希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听完他的话,我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里面的人听到我的哭声。两条鲜活的人命啊,怎么能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消失。老天爷啊,你已经让我失去了阿婆,难道现在又要跟我抢若水吗?你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依依,别哭了好不好。白经理的母亲已经哭得快背过气去了,她现在还不知道女儿的具体情况,林然正在安慰她,如果你现在这副样子,不会雪上加霜吗?勇敢点,没什么过不去的?擦干眼泪,进去好好安慰她。我想你去安慰她,会比林然管用。林浩的样子也很不好,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快两个小时了,我讲什么都没用,你的话他还会听些。擦干眼泪去吧,我想在这透透气。”林培希疲倦的说道。
从出事到现在,一直是他在主持大局。要安抚那么多人,又要处理善后事谊,他心里那根弦已经绷得很紧了,我实在不应该再让他烦恼。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我进了休息室。
里面的光景是一番怎么惨淡地景象啊!林浩坐在长椅的一端,眼睛空洞地死命盯着手术室的门一动不动。白妈妈正在抹眼泪,一下一下的抽泣声,让人不忍去看。林然正蹲在她的旁边小心地安慰着,自己的眼泪去不停地往下流。白爸爸静静地坐在窗户边上,拿着烟的手哆哆嗦嗦的不停地颤。
我走到白妈妈的身边,抱着老人那瘦弱的身子。
“不会有事的,若水不会有事的。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老天爷怎么忍心把她召回去呢?”
“是啊,不会有事的。伯母,你放心,若水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林然也在旁边语带呜咽地说道。
“林然,去叫你哥振作起来。若水等下出来看到他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会难过的。白妈妈你也是,来把眼泪擦擦。若水如果看到你这样伤心,指不定多心疼呢?”
“嗯。”白妈妈尽量忍住了眼泪,顺从跟我去卫生间擦了把脸。
等我们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林培希和林浩正在走廊里抽烟。看到我过来,林培希把烟扔在了地上捻灭。和他在一起的这大半年里,我从未看过他抽烟,我知道是因为我说过让他少抽点,所以他就干脆戒了。现在因为极度的烦躁与不安,他需要找到一点什么东西来宣泄一下。
我把白妈妈搀回休息室里,让林然好好照顾她,自己来到了走廊。从林浩兜里拿出了烟和打火机,我点燃了一根递给林培希。
他接过了我手里的烟却没有抽,只是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了他的面前,抱住了我。他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幽幽地开口道:“依依,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他才二十一岁呀!正是应该享受甜蜜的爱情,和朋友蹦的K歌high翻天的年纪,却要撑起家庭和公司两重重担。公司里正内忧外患,老父亲还生死未卜地躺在手术室里,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敢想象如果他的父亲就这样离他而去,他会怎么样。
我站着一动也不动的让他靠着,他太累了,他需要一个支撑,而现在唯一能让他支撑的只有我一个。
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上苍,如果老天真得有眼的话,就请你好好地睁开眼看看吧!我李依洁愿意用一辈子的幸福去换我爱的人平安如意。只要若水和林董事长能度过这一劫,让我付出任何的代价我都会毫不迟疑。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下去,所有的人都往那个方向涌。
我见过两次面的那个张医生,拿下口罩很难过地对着我们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女病人因为伤势太过严重抢救无效,请你们节哀顺便。”
“啊,若水,我的若水!”一声悲怆地声音传入耳际。
我只觉得脚步虚浮,软软地无力,身子不听使唤地栽了下去。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白的床单刺的我的眼睛生生地疼。林然正坐在我的床头,看见我醒来,赶紧站起来示意我不要动。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我才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挣扎着坐了起来,就要下床。林然死命地按住我,焦急地说道:“依依,你不要动。你正在输液,不能动。”
“我没事的,然然。我真的没事,我要去看若水。我不信张医生的话,她一定是故意吓唬我们的。若水不可能丢下我不管的,她不可能丢下我不管。她说过要一辈子保护我的,她怎么可能丢下我不管呢?”我继续挣扎,小小个子的林然根本按不住我。我从床上下来,就着急地往门外走,挂点滴瓶的架子被我拉倒,输液地管子缠在了床栏上,我顾不了那么多,干脆伸手把手背上的针头拔掉。一串血珠从我的血管里溅了出来,我也不去管它。林然拉住我的手上,哭着说:“依依,好呆你把血擦擦再去吧,好不好?”
我从床头的纸盒里拉出一把纸,按在了手背上,对林然说:“然然,现在好了吧,现在你可以带我去看看若水了吧。
医院的太平间里,阴森寒冷的可怕,凉气是从人的脚底往上冒出来的。
有几个医生正拉开一个冰柜,把一个蒙着头的尸体往里面放。边上哭得差点背过气的女人正是白妈妈,林浩正在旁边扶着她,也是满面的泪水。白爸爸拉扯住那几个医生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把白布下的身体放在冰柜里,直说:“里面太冷,孩子会受不了。”
我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到底还是在林然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到了他们面前。
“若水,若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是依洁呀!你说过这世界上不管谁不要我,你也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说过,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你不能说话不算呀!若水,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别跟我玩了,你这样子让我害怕极了。若水,若水。”我呜呜地央求道,只盼望这是若水跟我开得一个玩笑。她最看不得我伤心了,只要我一伤心她总是会想法设法的让我笑。
“你们的心情,我们很理解,但是也请你们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人死不能复生,各位还是节哀吧。”医生的话语里,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味道。说完,强行推开我们,把柜子塞了进去。
也许,他们看惯了太多的生老病死,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们知不知道,从他们把柜门合上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里又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一样现在失去就一辈子都可能再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