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执念,最后的执著,好难撑过一天两夜的驱车急赶,不眠不休的策马奔劳,在第三日的清晨,天色刚刚清明的时候,终于,呼延勋呼唤清醒的声音响起,告诉我我们抵达了季饶的王陵,季榇阳的入殓之地。
人被抱着靠在他怀里,全身所剩没有多少力气的我已没有办法自行下车,微撑起眼皮,朦胧的视野里蔚蓝的天空没有阳光,清晰的透亮将云层中的朵朵白花分裂,然后一片两片、大朵大朵的坠落凡尘,指尖不经意接触到一抹清凉,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不想这春日的最后竟还飘起雪花为我送行。
将嘴里一路含着的苦涩却是为我提醒意志的参片吐出,参片中央渗透着的殷红血丝在这处白玉琉璃为地阶的地面上显得格外醒目,换眼望向那处他安睡的地方,不下百层的石阶路将他与我隔得又高又远,一如我们相隔的十万八千的缘份还有如今的距离。
不过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无法跨越的障碍,在这一刻,我也仍是来了,也终究可以再见上你一面,已经很好了。
心满意足的由呼延勋抱着我执步而行,一步一步的行走在这纤尘不染的白玉地阶之上,再看向那越来越近、部署的华贵雍容的浩大王陵,一股遗世的苍凉突然席卷全身,真心实意感到难受也是真的很想问上一句,季榇阳,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入住这么大地方是否孤独?你的国家在你死后灭亡你可曾怨我?
但是我却是很庆兴季饶是投诚而灭的,不然这样浩大奢华的王陵不划在王室地段之内,你一定会连死后都不会感到清静。只仍旧是对不起,无论你是否怨我恨我念我恼我,今日我来了,你的这份清静还是要被打破一次。
将王陵门口作为机关的石狮子挪动,随着呼延勋步入内室,一路安置的夜明珠将整室照亮,兜兜转转几个石门之后,置放灵柩的内室终是抵达。
心中既是开怀又是悲伤,没想到临死之前能这样安静的再见你一面,我想或许是欧阳涉宸故意为你我留下这个契机,只是对不起我已无法做到只一个人进来见你,请你原谅。
心口又开始绞痛了,感觉到热流又要从胸口喷出,扶住呼延勋的手臂让他扶我站起在他的灵柩旁,头趴在精美雕刻的顶盖之上,我强忍的扒着石刻不想让腥红蔓延到这里,眸里的泪水却是没有隐忍的落个不停。
季榇阳,我来了,我来看你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这个傻瓜怎么就这么傻呢?明明就是商人王朝的太子怎么就还做出这样赔钱的事,你不知道就算最后是你赢得了我的心,而你的命没了这赌局也就没有了实际上的意义么?你是存心想让我难过想让我内疚是不是?我知道自己向来对你不好,可是你以这样的方式惩罚我你不觉得你很残忍么?
我是你的妻子,是你强娶回来发誓绝不负心的妻子,而如今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自己却这样安静独眠,你到底是怎样看待我的?天性凉薄?还是根本就没心没肺?我梨妍夏也是一个人,是人怎么就可能做到没心没肺呢?
现在好了,我的悔意,排山倒海压满着全身,对自己的怨怒,深入骨骼也是不灭不休,身体在向我抗争,心在被痛腐蚀残缺,连呼吸都是倍感吞噬的悲凉,那样的痛彻、那样的怨结、那样的哀伤,要拿什么才能抖落这满世的沧桑?!
你再也不能睁开眼对我微笑对我发脾气了,你的手再也无法握住我的手将我禁在怀里了,你的心永远无法为我跳动为我沉沦了,或许在黄泉路上三生石旁,奈何桥的那一端,你已喝下了孟婆汤将我忘怀堕入轮回。可是妍夏求你,求求你慢一点,再慢一点离去好不好,不要走得那么远好不好,至少,至少让我去找你的时候我们不是相隔了千世万世。
人的一辈子真的不长,所以在冥殿内等待轮回的也很拥挤,像我这般罪孽深重,一定会比你晚好多年才能轮回,到那个时候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茫茫人海中我若是再遇不上你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深深紧握着指甲的手愤愤的捶打在灵柩的顶盖之上,想要开口又怕腥红会先一步溢出,轻轻抬头看向灵柩上刻的图像,只此一眼更是心中沉痛碎响,泪也落得再无法收敛残场。翻飞的衣袂,高梳的髻,素静的脸,灵动的眼神还有没有笑容的脸,手不觉抚上自己的脸再抚上灵柩上女子的脸,由着嘴唇的线条一路往上再到眼睛,心是被窒得四分五裂,盖身却是突然一阵闷响,手臂被呼延勋拽住没有扑倒,而再转过头却是再也忍不住直从嘴里喷涌出一大口的鲜血,全身也是颤抖不已。
“咳咳咳咳……”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妍夏!妍夏!”呼延勋瞥过打开的灵柩一眼扶住我站不稳的身体担忧的唤着我的名字。
“咳咳咳咳……”嘴里的咳嗽来势汹汹无法停止,不住溢出的鲜血也是找到了契机落个不停,拼尽最后力气一手挥开呼延勋的搀扶一边狠狠的撞上灵柩的壁檐,身体的撞击是微不足道的痛,而面前那无法接受无法置信的事实仍是没有改变的摆在那里。
襟口绣金线游龙的华贵紫袍平平整整的铺在本就铺就着华丝美绸的底榻之上,旁边还摆放着一些陪葬的金银珠宝、玉器古玩,以及平常的生活用品,然而千有万有什么不该有的都有了,却是原本筑建这样浩大的王陵为的让他安静沉眠的的本尊不在里面……
他没有在里面,他竟然不在里面!他不愿意等我,他不愿意等我,甚至在这一刻他都不愿意见我……
“他不见我……他不见我……”嘴里喃喃的重复这句话,一丝站立的力气都在为见到这样的场景而抽离,狠的地一下跌坐到灵柩旁的地上,整个世界‘轰’地响起一阵塌裂的闷响,一层一层、一列一列,塌裂的再不后悔,也将我整个人压到体无完肤。
“咳――”克制不住再呕出几口鲜红,妖娆的颜色在牙白的地板上闪烁着嘲笑的光泽,眼前溅开的血花也是将世界碎裂的模样勾勒出来。
“妍夏!妍夏!”呼延勋握着我的肩膀痛心的叫着我的名字,我转过头空洞的看向他,他的脸庞看着有些模糊不清,但那深邃的眸里所泛出的水光还是让我捕捉得分外清明,是下意识也是再也无法遮掩住心中的悲伤,喃喃的开口,我的声音已尽是哭音,“他不见我……他不见我……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我……咳咳咳咳……”
失去了信念也就失去了动力,即使是双肩被呼延勋握住也止不住全身往后倾倒的无力,见此状况他一边将我圈入怀中一边柔声安慰,声音里是我听过最最急切也最不真实的规劝,“妍夏不会的!他不会不见你的!我们一定是来错了地方,是了,我们一定是找错了地方,再等一下好不好,再等一下,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他,再去别的地方找他……”
他边说着便要将我带起,我轻轻的摇头,生命已然在流逝了,这一次我是真的再也逃不过了,抬眼对他释出最后一个感激的浅笑,肺里的空气已然没法吸入,而我也只能将最后的愿望说出,“呼……呼延勋……求求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妍夏不会的!”一股温热的水滴伴随着这句话落下。
眼里已是灰白一片,我笑着伸出手作了一个别说话的动作,他的声音停止我的声音继续,“你……你听我……说……我……我死了……不要将我埋于地下……帮我……帮我做一张竹筏……我要……随水飘流……走遍天下去找他……你……你答应我好吗?好吗?”
……
这是我今生最后所说的一句话,后面呼延勋有没有回答我没有听到,我只知道在费力的将这句话说完之后,我的面前变成了黑暗一片,然后黑暗之嵮又升起一抹亮光,亮光之端还有一个欣长的身影站在那里,我知道是他,他终究还是停在那个位置等我。
我微笑了,对着那抹身影是真意的微笑了。
一年零三个月又二十天,十九岁末华丽穿越归来,如今我二十一岁,一世完结,已经跨过了二十岁的预言,跨过了爱恨千年,够长了。
天之道在明明德,地之道在水一泊,天地之道唯勿从心,缘兮,命兮。
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不会难过而我会活不下去,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会难过而我想你还可以活下去。――季榇阳
如果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宿命,在跨过了那么几个世纪的轮回都要去完成的宿命,那么,请问,在下世的源头,我是否还能与你相遇?――梨妍夏
心在梦在,心起梦起,终究所有一切只停留在一场凋零的画卷。――银星x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