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落将叶小白的供状呈给夜君贤时,他目不转晴的看完,中途面色转变数回,最后将那供状拍到桌案上,黑着脸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影落自然不敢先说什么,只能心带忐忑的候立。
说实话,这份供状的真假不难判断,夜君贤只扫一眼,就知道叶小白这种通常被拿来当棋子使用的角色,不可能参与这么多事,知道这么深的底细,然而关键在于,他是要一个苍白无力的真相,还是要眼前这份可以让他网罗一群有逆心朝臣的假相,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无论是要真相还是假相,最棘手的问题都会随之而来——
如何处置叶小白!
念至至此,他就冷哼了一声:“你办事的效率还挺高,这么快就问出了供状!”
影落心里一沉,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办事效率高当然是好事,可坏就坏在,夜君贤原以为叶小白会咬死了不说,那么拖拖延延的还能缓些日子,让他认真的想一想,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不想半夜才押了人去,天色刚亮影落就拿来了供状,他满脑子浆糊,乱成一团,还真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叶小白。
他越想越恼,再哼一声:“供词属实么?”
这种问题,知道最清楚的人,不该是他自己么?
影落这么忠心的人都忍不住腹诽起来,但碍于身份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他只能垂着眼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断。”
夜君贤头痛的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朕再想一想。”
一夜没睡,又经历了令他内心起了惊涛骇浪的事情,他真的精疲力竭。
影落迟疑了片刻,还是道:“还请陛下尽早拿定主意,要不风声泄露出去,只恐事情有变。”
夜君贤心里一窒,闷道:“知道了。”
当然是越早动手越好,可以杀方党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这张状纸一拿出去,叶小白勾结匪党的罪名就是板上定钉了,到时即便他下不了狠手治她的罪,别人也不会饶过她……
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蓦然间他心念一动,叶小白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供状?是真心想要帮他,还是另有什么图谋?可是事已至此,要说图谋,恐怕她有心也无力,那么剩下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想帮他!
可能么?
夜君贤搁在桌案上的手微微一颤,心里的情绪翻复不定。
她既然是被人安插到他身边的一枚棋子,对他一向虚情假意,那么这种时候,该恨他恨到咬牙切齿才对,怎么可能有心来帮他?要帮他,只有一个解释,她心里有他!
情之一事最是难以琢磨,让人忽喜忽忧,忽猜忽疑,夜君贤此刻的心情也是这般起起落落,无法安定,他最后一拍桌,扯起那张状纸就想一把撕去,然而心念一动,又猜疑起来——
莫非这是叶小白的苦肉计?就想让他这般苦恼,还心心念念惦着她的好,无法下狠心定她的罪,最后再将她释放出来?
这样一想,他又彻底不淡定了,状纸又被他拍在了桌上,他扬声就喊:“来人!”
然而应声入内的李言面上却带着十分慌乱的神情:“陛下!陛下不好了!”
夜君贤一怔,拂然不悦道:“什么陛下不好了?”
这回轮到李言怔住,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中失言,连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苦着脸道:“小人失口,请陛下恕罪!”
看他慌成这样子,想必发生的不是什么小事,夜君贤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快点说,究竟什么事?”
李言哆哆嗦嗦的回道:“怡和殿那边的宫婢来回,说太……太后昏厥过去了,这会正在赶着请医官……”
“什么?!”夜君贤被太后抚养多年,同太后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听见这个噩耗,有如被人当头重击,身子晃得一晃,扶住了桌角才稳住身形,急道:“怎么昏过去的,是病吗?”
李言欲言又止:“具体的事情,小的也不清楚,只听那宫婢说,七王爷先前过去请安,似乎面上神色不太好看,不知道跟太后说了些什么,太后就……就厥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病还是其他的原故。”
夜云月!
夜君贤心里一跳,人就立刻往殿外走去:“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随朕过去瞧瞧!”
赶到怡和殿,殿上已然乱作一团。
太后瘫坐在榻上,已经醒过来了,由着身旁的两名医官在替她把脉,但是她面上的神色显然不太好看,一眼就能瞧出她这是受了刺激与气恼,而夜云月立在一旁,面上神色也极复杂,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好。
夜君贤赶过去问过太后情况,两名医官说是一时痰涌心窍,救过来就已经好了,只需平日注意保养,近期内不要再着气恼就可无碍。
他听了这话,心里才稍为安定,转眼望向夜云月:“怎么回事?”
夜云月垂着眼没开口,太后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殿上气氛真是古怪之极。
夜君贤就拧了眉头,再问他:“有什么事连朕都要瞒着?”
要搁往常,夜云月断不会对他执拗不理,但今日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他竟然露出两分听而不闻的神色,仿佛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对外界的事情一概无知无闻一般。
还是太后再叹一声,虚弱着声道:“没什么事,只是我年纪大了,身体自然常有不适,方才恰好发作一场,此刻已经不要紧了,你要忙着,就赶紧去吧,用不着待在这里白耽搁你的工夫。”
夜君贤察言观色,见太后面色难看不说,连目光里都满带着沮丧,像是有什么事伤心失落到了极点,偏偏又无法言说的样子,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于是心里疑惑愈深:“太后若有事,不需瞒着朕,说出来才好。”
太后挥挥手,只道:“你去你去,真没事。”
他狐疑的看了看夜云月,再看看太后,断定一定有事情发生,然而他们却不想说给他知道,因此原本就十分低落的情绪,也瞬间跌到了最低谷,竟莫名的生出两分自怜的心绪来,仿佛被所有人排斥在外,有种格格不入的尴尬。
这也不怪他多想,虽然他和夜云月,名份上都同为太后养大的帝子,但他另有娘亲,只是寄养在太后名下,而夜云月却是太后的亲子,太后再怎么视他如同己出,都不可能待他比待夜云月更亲密。
“既是这样,那……太后您好好养着,有事就让人传话给朕,朕……先去了。”夜君贤话毕,再看了夜云月一眼就咬牙去了。
感觉糟糕透了!
被叶小白“背叛”,被太后“排斥”,难道他这个帝君就当得如此失败,这么不招所有人待见?
夜君贤疾步走离怡和殿,好半晌,沸腾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然而心念一动间,忽然想到太后与夜云月方才相处的模样,一定是两人之间产生了什么龃龉,有可能是事情太难启齿才不想让他知道……
想到这里,他就回头叮嘱了李言一声:“去!传令暗卫盯着七王爷,他要有什么异常之举,立刻赶来禀报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