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中午的时候,那一大堆白萝卜都已经被芳菲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都是你削的?”方大师弯腰从盆子里捡起一片萝卜,有些不可思议。
芳菲点点头。
方大师有些不信的转头看了看那些太监和宫女,一个宫女大着胆子道:“大师,不要看我们,就算是我们要帮忙,也削不出这么薄的均匀的萝卜片啊……”
方大师点点头,伸手将白萝卜片对着窗户外的阳光,竟然能透过萝卜片能看到对面的窗户棱角:“不错,看来张嬷嬷带你来,也是因为你真还有两手,从今天起,你早上负责切菜,中午晚上跟着我看我调菜。”
“是!”
芳菲从御膳房出来,回到东宫侧院自己的小房间的时候,正好碰见太子妃和太子从东宫里走出来。
可能皇后对太子说了些什么,太子看到芳菲的时候,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个小动作不小心落到太子妃的眼里,她先是上前拉了拉太子的袖子,挽着他的胳膊,向芳菲昭示自己对太子的占有权,同时狠狠的剜乐了芳菲一眼,警告她,自己一有机会一定会让她好看。
芳菲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她得罪太子妃也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
太子也察觉到了太子妃的举措,这样的行为,最开始太子也是理解为太子妃对他爱,绝对忠于他的爱,他很欣慰,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生的爱。
可是当这份爱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并且她和自己母后联手对自己的镇压之后,他开始疏远她,特别是这次李明艳无故的受到了惊吓,在房间里躺了十几天都没见起色,他更是将这些归功于太子妃太过专横的爱。
现在因为仅仅是自己和其它一个女子一个点头,她竟然也是这般的惊弓之鸟。太子心里有些憋屈,自己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会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要是还这般忍让着她,那不是要被天下的人所耻笑?
想到这里太子狠狠的甩开太子妃婉儿的手,径直一个人往前走去。
剩下太子妃婉儿,连忙的追赶一边追一边喊着:“太子,你等等我。”
芳菲摇了摇头,正应了那句话: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芳菲,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皇后娘娘正等着你回话呢。”张嬷嬷站在门口,轻轻的推了芳菲一把。
芳菲对张嬷嬷感激的点点头,相比丽妃身边的李嬷嬷,张嬷嬷虽然不喜欢笑,但是对她还算是公道。
走进正厅,芳菲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皇后的身影。
“娘娘在卧室里等着你呢!”张嬷嬷带着芳菲往内走。
芳菲迟疑了一会,毕竟按照一般的规定,除了贴身的女官,一般的宫女和太监是不能随意的出入皇后的卧室的。
看到张嬷嬷这时候,已经打起了帘子了,芳菲也是进退维谷,对着里面轻声的禀报道:“奴婢芳菲前来请安。”
“哀家等了你很久了,进来吧。”皇后的声音在沙哑中,有着淡淡的疲惫,这种声音让芳菲感到,皇后没有之前的那么严厉冷酷。
芳菲走了进去,只见皇后呆呆的坐在梳妆台前,再也没有穿正红色的霞披,也没有带金色的凤冠,一身暗紫色的丝绵睡袍,肩膀上披着一个不大的钩花披肩,一头长发披在后背。
并不像是平日里见过的那么多的发量,里面参杂着些许的白发。
又是一个迟暮美人。
“皇后,是让奴婢为您调香的吗?”芳菲看到皇后一直把玩着那个精致的青铜把镜,就猜到了几分。
“你是一个太聪明了丫头,哀家在你这个年纪可是什么都不懂。”皇后放下手中的镜子,转脸看着芳菲:“那时候,哀家才嫁进太子府不过一两年。”
那时候的皇后只是一个白家的嫡长女。
可是就因为是三代重臣白家的嫡长女,皇后在出生的那一刹那,就已经被订为了太子妃。
可惜太子在三岁那一年不幸夭折,三皇子被封为太子,太子的变更引发了朝中各大势力之间交替变化,可是白家颇有远见卓识的及时辅助太子,所以白家长女依旧是稳稳不动的太子妃。
虽然白家长女比现在的太子大了足足四岁。
太子登基后,大婚之日,除了例行公事之外,甚至连洞房花烛夜都不愿意过完,就半夜回到了自己以前的卧室。
皇后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坐起来,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肩,一直坐到了天亮。
她自知不算是国色天香,但是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
但是皇上除了祖制之中明文规定,每月初一十五必须在皇后的东宫休息之外,几乎没有踏足过自己的寝宫。
他总是说,新皇登基,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
她总是含着笑听着皇上解释,她明白他的雄心壮志,等待着,等待着,用自己的温暖总有一日能将这块冰融化。
可是一个巧合的机会,她听到了皇上弟弟醉酒的胡话,他嘲笑皇上娶了他的嫂嫂,原本属于他哥哥——夭折的太子的女人。嘲笑皇上娶了一个比自己大三四岁的老女人。嘲笑皇上娶了一个克夫的女人。嘲笑皇上连自己的女人都要依靠白家做主。
那一刻,她像是被冰冻在了原地。
那些话,将自己原本所有的幻想,一一击碎。
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哭着跑回自己的寝宫的,一直不吃不喝,直到皇上喊了白家的人劝说皇后。
那一天,皇后的眼里只有自己母亲的愁容,耳畔只有父亲反复说的“忍辱负重”。
什么叫忍辱负重?
就是天天守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吗?
看着日落月初?
接下来的事情,芳菲可以将华妃的经历拼接上去。
皇上知道了,皇后知道自己为什么躲着她,为什么不喜欢她。
他更加无法面对她,尽管他也知道她其实是无辜的。
正好,他要平定扶桑,他一走就是几年。
在蓬莱,皇上遇见了另外一个,让皇上心动不已的女子,并将她带回了皇宫。
那时候,皇后总是听着皇上玉撵从门口路过的声音。
再不久,就是华妃怀孕的消息。
同时,四周的几个邦国臣服的好消息。
皇上更加视华妃为福星,一时间恩宠无人能敌。
所有的人都去恭喜皇上,所有人都去恭喜华妃。
不论是后宫还是前朝,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只有东宫,原本就冷清的东宫,现在更加显得落寞。
所有人都很开心,没有人理解,注意到皇后这个——皇上名正言顺的妻子还存在。
不久,华妃的孩子就降生了,那个万众瞩目的皇长子,一落地就被封为了太子,皇上甚至连一声知会都没有告诉皇后这个后宫之主。
上至大臣,下至宫女,没有人还把她当作是皇后,每个人都争着向华妃献媚。
“不要看谁笑得最美,要看谁笑道最后!”白大人如此的安慰自己的女儿。
果然,皇上在一次经过皇后的东宫的时候,产生了恻隐之心,一夜春宵,皇后竟然有了身孕。
没多久,华妃的儿子夭折,自己的儿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子。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皇后说到这里,像是陈旧的一把胡琴最后拉完了一个音符。
她站起身来,长长的裙子,在地上划出一个弧形。
“听说你要是帮人调香,一定要先看看这个人,你是想从这个人身上看出她的过往吧?”皇后靠着天青金丝引枕歪在花楠木嵌螺钿花鸟三屏塌上,一眼看穿了芳菲的心思:“哀家也很久很久没有和人提起过这段故事了,不妨给你说说,哀家倒是真的要看看你能帮哀家调出什么样的香来。”
芳菲福了福身,其实早在皇后出手救自己的时候,她就将皇后的心思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所以一直在身边准备着也许皇后能用得上的安神香,此时正是献香的时机。
她款款上前,把捧着香盒递给服侍皇后的贴身张嬷嬷,“这是安神香。因是湿香,搁得时间久了散了水分,药效就跟着差了,所以我没敢多制,您用用看看,若是觉得好我再制。”
“不错,你有心了,哀家最喜欢有心的女孩。”皇后点点头,让张嬷嬷将香燃上。
看着皇后在香烟袅袅之中,安然的睡去。
张嬷嬷有些激动,她对这芳菲福了福身:“多谢芳菲姑娘,多少年了,从来没看到皇后能睡个这么安稳的觉了。”
芳菲摆摆手:“张嬷嬷快起来,既然我是皇后从太子妃手下救活的人,帮皇后娘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自然是我的分内之事。”
皇后罩着芳菲,芳菲每日穿梭在东宫与御膳房之间,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皇上传膳——”
皇上身边的海公公一声呼喝,让御膳房里里外外都忙活起来。皇上除正膳外,还有酒膳和各种小吃。眼看刚吃过早膳没多久,想吃的一定是点心酒水了。
方大师一挑柳眉,让人备了纸笔,问前来传话的海公公道:“皇上今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且不要小看了宫里的“传膳”,随便一叫也常常要二十多道点心菜肴。有时皇上有点名要吃的,有时就让御膳房拿主意。
海公公摇头:“这回是丽妃想吃玉鱼面。皇上没吃过,叫小的们吩咐各位准备。”
手下把“玉鱼面”三个大字端端正正写好。方大师一看发了愣,她学艺多年,没听过玉鱼面是什么东西。海公公看他皱眉,又说:“这大概又是丽妃从书里翻出来的玩意,大师要不要也查查书去?”
方大师摇摇头。
在这御膳房,除了自己之外,可还有八位大师,要是所有的大师都不知道这玉鱼面,到时候查书,也不算是丢脸。
于是方大师请来了其它几位大师。
可是,几位大师,面对这三个字,不是挠头就是叹气,没有一个人能准确的说出这是一个什么万一。
“就知道是那古怪丽妃又想法子整人!”年长的赵大师叹了口气。“想当年,华妃最当宠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折腾过。”
“赵大师……此一时彼一时,您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要是落到了丽妃的耳朵里。”
九位大师,因为做菜出色,所以平步青云,身居三品高官,被无数人艳羡,但是他们都明白,这可是一个站在刀尖上跳舞的活儿,伺候的好,是你的本职工作。要是伺候不好,随时会丢官,搞不好还会送命。